本書中會寫到很多位將軍,現在要寫的第一位將軍正式現身,本書現在開始也正式進入第一篇章。新書新人,請多多支持。
這時候名爲李平之的王爺敲了敲桌子,聲音很輕,但在剛剛靜下來的學堂內部格外刺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位身材壯碩足有二百餘斤的平南王李平之咳嗽了幾聲,巍巍站了起來。
他目光如炬,掃視全場,大秦王室的固有威壓和常年征戰沙場的鐵血意味一齊散發出來,整間學堂的空氣都似乎微微一滯。在坐之人皆是當年跟隨秦王打天下的武官,對於這位不在咸陽任職反而跑來金陵頤養天年的平南王,別人可能不清楚會有多大分量,但於他們來說明白的很,更有極少數人才會透過那份金光閃閃的盔甲看出來平南王將近二百來斤的身體,無一處不是肌肉。
李平之聲音憨厚,也是戰場上養出的習性,男兒入沙場,少不了怒喝暴吼,再清脆的聲音也禁不住歲月消磨。他目光最後回到上坐的白先生身上,嘆聲說道:“白起,你當真能如此狠心,棄天下蒼生於不顧?”
原來先生姓白,單名起。
平南王繼續說下去,神情平靜:“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大秦將軍入軍之時便已置生死於度外,若非如此,我大秦鐵騎怎麼馬踏六國。何將軍守住了安西成,是本分,守不住,便是我大秦之命,白將軍在這裡教教書種種花草,情有可原。”
“可據我朝探子回報,北方蠻妖這次聚集了將近三十萬大軍,兵臨安西成下,若是僅僅一個二十多年裡沒有補給的安西城,何至於此。白將軍,妖族所圖爲何,你不會不清楚,王翦將軍鎮守東北門戶,無力西暇,難道將軍真的忍心,等着蠻妖千軍萬馬涌入中原腹地,血染江山?”李平之在這裡開始有些激動,聲音提高了起來:“白將軍,妖族是種什麼樣的東西,你比我更清楚,到時候天下生靈塗炭,再無一處有我人族立足之地,將軍就算不懼我等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秦江山背上千古罵名,難道將軍心中,真的沒有天下蒼生?”
這一番話慷慨激昂,連守在外面的軍隊都有些憤慨,然而白先生依舊坐在那裡,看不出什麼表情。他沉吟良久,目光看向外面,今日裡陽光明媚,無風無雨。只聽他說道:
“北方戰事佈局,皆由王翦一手操辦,萬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紕漏,更何況早幾年間陳佗便已經領兵去了涼州城。”他搖了搖頭,輕聲一嘆:“平之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有何事,直說便是。”
聽到這話,原本作出一番氣勢的平南王,忽然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無奈道:“白起啊白起,你既然有看清天下形勢的心思,何必固步自封。”
白起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負手而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若是從正面看去,便會發現他的眼睛中有些迷離。
記得當年,他也是這麼說的,只是有兩字不同。
“你既然能看清天下形勢,又何必如此仁慈!”
那些話現在言猶在耳,那道八百里加急令彷彿現在還在他手心,滾燙熾熱。
當他拿起手中陌刀的那一刻,耳邊還響着那曲琴聲。
平南王接着說了一句話,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他耳邊:“這次聚集白虎堂,不是我的意思,”他頓了一下,像是在看白起的反應,繼而又道:“李晟說了,若是白將軍實在不肯出山,就讓我帶一句話給白將軍。”
李平之輕輕嘆道:“先王臨死時在滿朝文武百官之前說過一句話,大楚之事,爲先王以死相脅,與將軍無關。”
白起驀然轉頭,目光如刀,聲音有些顫抖道:“你說,什麼?”
世人皆知秦將白起,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爲當世武將天下第一。
世人也皆知秦將白起嗜殺成性,每遇一城抵抗強烈者,必屠城以慰軍心,秦滅六國,白起一將所殺之人,抵得過半座天下因戰而死之人。
世人皆知十年前白起率十萬玄甲重軍馬踏西楚,於劍門關斬殺西楚降將四十萬,西楚皇室上至皇室宗親,下至僕從婢女,無一生還。劍門關內四十萬冤魂,至今怨氣滔天。
世人皆以十年前白起自解其兵而拍手稱快,是爲天下太平。六國遺民只恨不能生啖其肉,挫其骨。
——
陳慶之沒想到白先生這麼快就要走了。
白先生來的時候,陳慶之正抱着《太上感應篇》試圖再次凝聚體內真氣,奈何被秋白一指廢去之後,身體內的經脈彷彿也被盡數毀去,納入真氣如泥牛入海,翻不起半絲波瀾。小狐狸塗山婉兒正搬了凳子坐在他身邊,對着外面的梧桐樹怔怔發呆。
小丫頭最近不知爲何,心思頗重。
注意到有敲門聲的是小狐狸,因爲秋白來了一次的緣故,小狐狸也就沒有太大的遮掩必要了,坐鎮此地的天師莫閒自然沒必要找兩個窮酸孩子的麻煩。見是白衣白髮的白先生,陳慶之趕忙起身,小狐狸膽子大了些,不再害怕見到生人,卻依舊有些靦腆,這種情形在見到白先生時更甚,陳慶之不太明白其中道理,但小狐狸腦袋中藏起來的姑娘家心思,自然是不能跟他明說的。
書上不是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嘛。
小狐狸偷偷瞥着自家慶之哥哥的先生,侷促不安。
白起見到塗山婉兒微微一怔,再看看她紮起來的雙馬尾,繼而彷彿明白了什麼,嘆道:“長這麼大了啊。”
這話一人一狐雖然聽着莫名其妙,但也沒想太多。陳慶之找了凳子,又要去斟茶,有些手忙腳亂,白先生卻是笑了笑,柔聲道:“我坐坐就走,這些就不用忙活了。”
陳慶之這時候纔有些恨自家爲何如此窘迫,然而白先生一句話便把他拉了回來,也讓整個院子的氣氛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白先生說:“你可知道,我究竟是誰?”他的聲音依舊溫淳,像是冬日裡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縷春風。
陳慶之瞬間面色蒼白。
白先生嘆道:“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陳慶之下意識點點頭,又搖搖頭。
白起不以爲意,他看着寒酸的院子,少年寒酸的衣衫,輕聲道:“既然知道,爲何還要如此敬重於我,還要跑去白虎堂?”
陳慶之忽然有些倔強的看着白先生,高聲道:“父皇臨終前說過,西楚國滅,非戰之罪,再怨也怨不得別人。”
白起搖搖頭,依舊柔聲道:“這不是理由。”
“四十萬大楚男兒,近三千皇宮內侍,你是西楚皇子,若不是當年上了武當山,現在怕也只是劍門關下一塊枯骨了。”
陳慶之身體有些顫抖,咬緊牙關。他不明白爲什麼白先生會忽然說起這個,他好不容易纔說服自己藏起來的東西,白先生爲何要絲毫不留情面的撕開。他不知道爲什麼,就像十年前洋溢的仇恨一樣。可他知道一件事,眼前的白先生,算不得他的仇人。
十年前父皇臨死的時候飛劍傳訊,那把象徵着西楚數百年國祚氣運的大涼龍雀滿身鮮血,劍尖釘入武當悟道石十寸有餘,上面卻只有孤零零的兩句話。
第一句是,西楚國滅,非戰之罪。
第二句是,白將軍於我西楚有恩,若見到白起將軍,當以師視之。
少年把這些全都埋在了心裡深處,那裡像是一把刀,每逢碰觸,必定鮮血淋漓。
塗山婉兒一下子就哭了,再也顧不得其他,衝上前去抱住了陳慶之。她把頭埋在陳慶之胸口,好像這樣就能分擔他的痛苦,良久,陳慶之才顫顫道:“將軍於我西楚有恩,慶之豈能不如此。”
白起輕嘆道:“罷了。”
他站在院子中央,陽光打在他身上,映出別樣光芒,他輕聲道:“我要走了,你有空的時候,多看看那本《論語》,也可以多練練劍,我白起的武道,是戰場上殺人的小伎倆,比不得武當龍虎。但若是隻論打架的功夫,卻是誰也不怕的。”說完這些,他走到陳慶之身邊,看着這個到今日也不過剛滿十八的少年。塗山婉兒滿臉怒氣,一隻毛茸茸的尾巴自身後憑空而起,將陳慶之護在身後,眼睛盯着白起,冷冽而憤怒。
頗像一隻炸毛的貓。
頓時院中妖氣滔天。
白先生目光微垂,不見如何動作,便將漫天妖氣遮蓋了起來,他笑道:“我在咸陽有一個朋友,他喝醉時說過一句自大的詩,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我聽着好聽,卻是不太喜歡的。”
他用一隻手將小狐狸禁錮起來,另一隻手點在陳慶之額頭,如同秋白所作一樣。他輕聲道:“我輩書生,何須用劍。”
那一刻,大風起兮。
門外被人斷了一臂猶自一聲不吭的章漢夫淚流滿面,黃滄海揉了揉眼中沙子。
福祿巷盡頭春桃聽着自家公子講的故事,輕聲道:“公子,這故事,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