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朝開國以來,僅僅十年時間,就在先帝以及二世雷厲風行的高壓政策之下,將原先僅適用於秦朝的法律推行到整個天下。原先各國遺民雖然心有不忿,卻也不敢提出太多異議, 秦朝律例出了名的嚴苛,先皇與二世更是私下裡被稱爲天下首暴,萬一觸怒了這位的名頭,後果絕對不會存在什麼僥倖。索性對於各國遺民來說,上頭再怎麼變,土地總是不會變的,一畝三分地還在,總是過得下去。更何況這些心有不忿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影響遠遠沒有今年收成好壞來得重要,唯一能讓他們真真切切體驗到這種變化的,就是始皇帝當初南巡時因爲馬車太大道路太小輕描淡寫頒佈的另一條法令。
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行同倫。
除了後兩條一條被百家鉅子捶胸頓足破口大罵,一條被儒家聖人們口誅筆伐斥責始皇帝不以天下論僅以秦朝一國論,違背禮治有辱斯文,前兩條倒是執行的出乎意料的順利。
最簡單明瞭的表現就是女兒紅所處的出自金陵城東北直通盛京的京淮官道如今早已改用了秦制,除杻陽山上一段,其餘皆是寬十丈有餘,可並排通車十八輛,地面平整光滑,沿路於各城各鎮設置官道司,專門負責官道的清理、維護,以及在不妨礙各地調兵遣將的前提下保障官道運輸的通暢,上頭便是各城各鎮直達咸陽總署的道坊司,歸於鹽鐵司之下,這個位子拿到哪裡都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更遑論當今主管這一位子的九卿之一少府主官實打實的右相門生,位列朝堂,前途無量。退一步說撇開這些油水、前途、光環,一家之柴米油鹽事小,一國之柴米油鹽,再小又能小到哪兒去。
得益於此,陳慶之三人於暮色時分下了山,來到碧兒口中說的女兒紅的時候,才發現碧兒儘管用了“繁華”兩字,依舊是說的太過保守了,區區一鎮景象,剛剛入夜,竟是燈火通明十數裡,笙歌曼舞隨處可聞,更爲難得的是女兒紅的名字絕不算作僞,飄逸的酒香即便陳慶之這種不喝酒的人,口中也是蠢蠢欲動。
小狐狸在路上一直抗議,寧願在杻陽山腳露宿一夜也不願進小鎮女兒紅,原因在於樊星楚這貨不知從哪兒聽到過女兒紅的名字,說這座小鎮作爲貫通京淮官道上臨近金陵城的第一道關口,來往客人多是在此休整準備越山的商戶,小鎮女兒紅的名字可不僅僅是因爲盛產美酒,重音在“女兒”兩字更在“紅”之一字,樊星楚壞笑着對兩人說,“若說金陵秦淮十里,都是豪門名媛大家閨秀,看着得勁兒吃不進嘴裡,女兒紅就是二八嬌娘小家碧玉,唱腔了得牀上功夫更是了得,嘖嘖,不知多少來往的公子哥就此沉醉溫柔鄉里,只羨鴛鴦不羨仙。”
陳慶之自然無所謂,不過顧及現在已入深秋時節,眼看寒霜降至,也就依了樊星楚的心思,在小狐狸塗山婉兒無比幽怨傷心的目光下進入小鎮。樊星楚不知從哪兒摸出兩套絲綢衣衫,賊兮兮的拉着陳慶之換上,一番打扮下來,除去樊星楚腰間賣相實在太差的青銅長劍,倒頗有番書生士子負劍遊學行萬里山河的氣概。小狐狸一路上悶悶不樂,死死拉住陳慶之的手,像一塊粘在陳慶之身上的牛皮糖,陳慶不不得不停下來揉揉她的頭髮,一臉寵溺道:
“就這麼信不過慶之哥哥?”
小狐狸滿臉委屈,就是不說話,眨巴着眼睛看着陳慶之,一臉弦然欲泣。
樊星楚雙手環胸,趾高氣揚,嗤笑道:“男人家在外喝喝花酒,有姑娘喜歡,那是男人有本事,怎麼着,還要你個小孩子管着?”無視小狐狸一臉殺氣,樊星楚拍拍陳慶之的肩膀,趴在陳慶之耳邊不懷好意道:“我說姓陳的,不會這麼小的你也下手了吧,”然後一臉震驚的看着陳慶之,“哇,姓陳的,這麼平你都下得去手,你還是不是人啊!”
陳慶之立刻一腳踹過去,笑罵道:“去你孃的。”
樊星楚捂着屁股哈哈大笑。
三人剛進入小鎮,雖已入暮,小鎮卻依舊人聲鼎沸,熱鬧不絕,有等在街口的眼尖夥計,飛快上下打量一下三人,瞧見除去粉雕玉琢的塗山婉兒衣衫有些寒酸,其餘兩人儀表氣度相貌堂堂,八成是哪戶有錢人家出來遊玩的公子哥,立刻笑眯眯的跑過來高喊到:“兩位公子,是第一次來?”
樊星楚早就換了一份氣勢,雙手負後,挺胸擡頭,冷然道:“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且說來聽聽。”
那夥計立刻臉上堆笑,高喊到:“得嘞!”
“要說咱這女兒紅啊,別的沒有,就只有兩樣東西。一個是美酒,另一個就是,嘿嘿,美人兒。兩位公子不知道是要喝些酒呢,還是去住宿?”夥計一臉理所當然的問到。
“喝酒。”
“住宿。”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樊星楚瞪着小狐狸,小狐狸不甘示弱,兩人大眼瞪小眼。
夥計心思通透,眼珠一轉,立馬彎腰陪笑道:“這位姑娘,咱女兒紅有女兒紅的規矩,老話說入鎮酒三碗,就像娘梳女兒頭,哪家姑娘出嫁不梳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哪個入了女兒紅的不喝酒?一碗敬明天,一碗敬過往,還有一碗呢,”夥計故意拉長聲音:“嘿,敬那有情人終入洞房!”
小狐狸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陳慶之和樊星楚也愣住了,孃的,還有這說法?
夥計一看有戲,急忙乘勝追擊,眼睛眯起來,搖頭晃腦道:“秦淮河水流啊流,流不盡二八嬌娘心中愁,女兒紅啊紅,紅不完情郎平步青雲出遠岫。這位姑娘,出門在外,可是不願爲情郎討個彩頭?”
小狐狸聽得這話,立刻紅了臉頰,裝作不經意瞥了陳慶之一眼,對着夥計氣沖沖道:“不要臉,你纔有情郎。”又轉身煞氣滿面的對樊星楚道:“喝酒就喝酒,不過得帶我去。”
樊星楚目瞪口呆,偷偷朝夥計伸了個手指。
孃的,技術活,學不來。
陳慶之拉着小狐狸的手,戲謔道:“待會兒見了那些花花草草可得把尾巴藏好哦。”
小狐狸一聲“哼”,小手冰涼,搖晃的雙馬尾彷彿開了口。
老孃纔不會和那些庸脂俗粉們一般見識。
樊星楚立馬和那夥計勾肩搭背,一臉壞笑道:“錢不是問題,要最好的。”
夥計同樣一副瞭然的壞笑,壓低聲音:“不瞞你說,找我算是對了,這裡大大小小十幾家場子,就沒有我不熟悉的。”夥計伸出一張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算着:“凝翠樓是清院子,兩位看這情形,應該是從金陵過來的,我們這小打小鬧自然入不了眼,紅霜居出了名的翹,要啥有啥,天南海北的客人,只要進去幾天,就沒有願意出來的,”夥計嘿嘿一笑:“不過對於兩位,我掏心窩子的話,還得去翠軒閣,保準環肥燕瘦,雛鳳老鳳,樣樣皆有,今兒個兩位來得巧,正好趕上翠軒閣一年一度的花魁開宴之日,這花魁可是花了大價錢從鹹京請來的,兩位公子氣度不凡,要是成了入幕之賓,嘿嘿。”
樊星楚兩眼放光:“兄弟,前面帶路!”
夥計轉身一笑:“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