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緣起

兩人皆面色儒雅,翩翩有君子風。

其中一人臉上掛着笑意,待小巷重新清淨下來以後,眼光才轉向身邊另一個容顏絕美不輸女子的人,輕聲開口道:“金陵從我天師府執掌天下道教之後就已經開始實行禁妖令,天下大妖莫說三品之上,入了五品便會被那人無情打壓,師兄這次下山不北上荒原雪域,爲何要來這注定無風無浪的金陵?”

容顏極美的男子面色清淡,目光在福祿巷三個一個比一個寒酸的院子中徘徊,眼神玩味。右手修長指尖輕叩劍柄,沒有回答,而是換了個話題道:

“金陵禁妖自前朝廢帝初始,自此已有三百餘年,我天師府根基雖然深厚,也不過藉着本朝扶龍之名才能登上天下道統之首的位置,莫閒,天師府不比廟堂朝廷,匠氣俗語,還是少說些的好。”

先說話之人名爲莫閒,天師府外門弟子,常住金陵,負責防範混入金陵的妖魅。

被人一語道破心機,名喚莫閒的男子面色一紅,沒有反駁,他的確是存了這個心思,天師府雖然貴爲當今天下第一大仙門,實際上真正掛牌的入門弟子並沒有多少,真正的核心弟子也就那幾位貴乎仙人之軀的長老客卿們的親傳弟子。他是天師府弟子不假,然而類似於他這種連五品門檻還沒觸摸到,常年坐鎮於某地的天師府弟子,實在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天師府修行不比武夫,塵世污穢之地,除去邊關幾個有名的大城,本來就不太適合修行,莫閒下山之前就已經是六品巔峰的境界,下山五年遲遲沒有任何長進,早就成了心結。這一次聽聞龍虎山有人將至,私下裡不免存了僥倖能迴天師府的想法,不過這個時候他纔想起一件事,眼前這人不是他人,這些東西在他面前,萬萬提不得的。

沒有給莫閒懊悔的時間,俊美男人緩步往前走去,丰神俊朗,一語道破莫閒的心思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所謂,至多隻是因爲剛剛看到了些有趣的事情。他看着四周牆壁,搖搖頭道:“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前朝廢帝寫下這句詩含恨而死的時候,又豈會料到那名風華絕代的女人會立下如此重誓?莫閒,金陵有大風采,你入了這金陵數載,便連些許執妄都看不透,進不進的了龍虎山,上不上的了三清宮,又有什麼區別。”

一語道破天機,莫閒頓時感覺豁然開朗,只因這一襲簡單的話,莫閒感覺自己苦苦求索的五境瓶頸竟然有些鬆動,心下不禁有些駭然。

僅僅一面之緣就能看出自己心結所在,龍虎山劍客秋白,果真如傳說中恐怖如斯?莫閒看着閒庭信步的男子,不由涌起一股由心的恭敬,躬身道:“謝師兄指點。”

名爲秋白的俊美男人輕輕點頭:“明白就好,”他在一棟寒酸的院門前停下來,問道:“你可知這條巷子裡住的是何人?”

莫閒點頭:“早些天聽說師兄要來此地,特意要了一份此地具體地契,”他指着秋白身前的院子:“師兄身前這處院子居住的是一名名叫陳慶之的少年,無父無母,品性卻頗爲良好,不知爲何結識了白虎街那邊的白先生,常去白虎堂聽課。”

秋白一怔,開口道:“便是那位白先生?”

莫閒絲毫不詫異秋白的反應,肯定道:“雖然他來此地極爲低調,這些年也一直守在白虎堂教書,大秦對此表面上採取尊重保密的曖昧態度,但是隻要有心人能夠注意,便是他無礙的。”隨即又有些冷笑:“畢竟皇都裡面那些清高無上的儒士書生,巴不得看他不肅靜。”

察言觀色,莫閒沒有把剩下的話全說完,看着秋白的臉色,接着說道:“不過這少年和白先生應該也是點到即止的關係,這麼多年來,也不見兩人除了在白虎堂還有什麼來往。”

秋白回過神來,笑笑道:“無妨。你繼續說。”

莫閒也不再多說,指着對面道:“稍微好些的這個住的是一對尋常夫妻,有一個孩子,男人敦厚木訥,常年以苦力挑夫爲生。不過說來也可笑,他家女人卻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潑辣性子,有時候在朱雀街上都能聽到她扯着嗓子罵他男人的聲音,不止她男人,這條巷子內住着的人家她都罵,除了她自己,剛剛就是因爲不知從哪裡聽到她家男人似乎和住在盡頭的一名婢女似乎有染,纔有了巷口那齣戲。”說完莫閒自己就樂了起來,笑着道:“都說女人三十一枝花,不假的。”

秋白疑惑道:“嗯?”

莫閒一手按劍,笑道:“男人少交公糧,沒了肥料,長不起來啊。”

秋白皺皺眉,莫閒看他這幅表情,趕忙收住了嘴,轉移話題道:“最後那個住的是主僕二人,主人是個目盲書生,佔了個陸機的好名字,讀過些書,但才學應該沒有多少,平常以街頭算命爲生,算數也不太高明,應該是江湖騙子一類的。二人不是本地人,來到這裡也不過三年之數。”

秋白點點頭,隨即閉上眼睛,感受着流動在周圍的某種東西。

良久,秋白心下里有了某種決斷,睜開眼睛,敲響身前的木門。

聽到敲門聲的主人開了門來,秋白只見到眼前少年一身寒酸衣衫,身材瘦削,面容算不得清秀,但頗爲乾淨。

少年上下看了看他,問道:“你是?”

聲音也是乾淨。

秋白便也答道:“龍虎山,秋白。你就是陳慶之?”

一問一答。

對門剛剛纔從自己婆娘嘴中活下來的敦厚漢子手中劈柴的動作似乎因爲聽到了動靜,頓了一頓,又聽到自家女兒猛不迭哭了起來,趕忙放下手中活計跑進屋去。

伏在案上靜靜“看”書的目盲書生忽然感覺耳邊一陣清風吹過,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輕聲笑笑,唸了一聲:“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淡的人,平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他聽風聲來,春桃端了飯菜,笑道:“公子,寫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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