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值不值

饒是蔡蓉,也對這一幕有些措手不及。

粗獷漢子着女裝,還被稱作娘娘腔楚夫人,這本就是一件極怪的事。

上官婉清卻沒感到奇怪,假如任何一個人知道二十年前楚夫人的樣子,見到現在的楚夫人,想笑都笑不出來。

楚夫人一記看起來氣勢並不是很足的貼山靠,後發先至,直接帶着瘋魔般的周姓老者炮彈般飛了出去,在座幾人起碼都是登堂入室的高手,眼力不差,能夠清晰的看到粗莽漢子其實並沒有完全靠在老者身上,而是隔了一小段距離。

一根手指的距離。

周姓老者眼睛瞪大,無比驚愕的看着插在自己胸口前的一根手指。

直到他狠狠砸到地板上,楚夫人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繡了荷花的清秀手帕,無比嫌惡的擦了擦手上血跡。

周姓老者雖然還餘有站起來的力氣,實質上卻因爲這一指一撞油盡燈枯,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嘴脣有些抖嗦:

“這,是正宗的八極拳貼山靠?”

靜坐吃飯的女子一語道破樊星楚所用是世間最善以弱勝強的疊浪之拳,周姓老者五品境界放至山下江湖,僅憑一手八極拳,也算得上是一方拳法小宗師,然而疊浪這種放在山上也屬上乘的拳法,一輩子只經過數次山門的老者委實瞭解不多。但對於眼前身穿女裝的粗莽漢子所用之拳,老者哪怕手無寸鐵,也不會不認識。

貼山靠的動作,太熟悉了。

楚夫人嘴角上揚,看着生機不斷流逝的老人,嫣然一笑:“何來正宗一說?”

老者怔怔無言。

良久,面上纔出現一抹釋然,低身一躬,感嘆道:“周某自幼練拳五十餘載,不入山頭亦無名師,只靠世間流傳廣泛的八極拳殘本,十年破一境,更在而立之年連破三境踏入五品境界,雖然從此止步不前,比不上天驕俊彥,私下裡自認確是不輸太多的。”老人神色黯然,“原以爲是八極拳殘本有誤,僅能止步五品,時至今日方死之時才遇上拳法大家,方知拳法雖在拳譜內,境界卻遠在拳譜之外。”

楚夫人手指捏起,形似蓮花,半遮住嘴,笑道:“你呀,即便早些知道,也是一樣的。”

老人又是一怔,不解的看着楚夫人。

“練拳這個東西,得靠天分。”楚夫人道。

老人頓時瞭然一笑,然後看了看躺在地上疼昏過去的方回,嘆了口氣,輕聲道:“可否能幫老朽喚醒那位公子?”

楚夫人有些不解,上官婉清卻已經抱起了昏迷在地的陳慶之,準確的說,只是抱起陳慶之上半身,輕輕放到自己胸前。

血液弄髒了一身純白衣衫。

一直神情未變的女子頓時臉色大變,欲言又止。楚夫人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早已驚濤駭浪。連一直低頭吃飯的喜慶童子,手也一滑,筷子掉在地上,清脆可聞。

上官婉清恍然未覺,一隻手放在陳慶之額頭,陳慶之虛弱的睜開眼睛,入目依舊是一番無喜無悲的清冷絕色。

周姓老者剛剛站起的身體又蹲了下去。

雙膝下跪。

血液不斷從胸口流出,老人咳嗽兩聲,臉色愈發蒼白,卻還是強行匯聚最後一線生機,顫抖道:“事已至此,老朽不敢奢求兩位公子原諒,只是老朽臨死之前,希望公子,能放過方回一馬。”

陳慶之目光散淡,沒有說話。

小狐狸一邊恨恨咬牙,一邊給樊星楚包紮傷口,也不說話。

只是不知這恨意,來自傷了陳慶之的周姓老者,還是白衣上官婉清。

周姓老者自嘲一笑,看了看方回:“少爺在家裡跋扈慣了,不知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說實話,少爺所作所爲,老朽有時也着實看不下去,像少爺這樣的紈絝子弟,本應少一個是一個,反倒清明,”老人又咳嗽兩聲,有些悲傷:“可少爺終究是少爺,老朽是僕人,任何人都可以要少爺死,只有老朽不能,向來只有嫌家貧的人,哪有嫌家貧的狗?”

“失信於將軍,是爲不誠,沒照顧好少爺,是爲不義,即便回到臨淄,又能有何臉面面對將軍?既然已經不誠不義,老朽這張臉,也值不得多少錢了。”

老人一邊說着,一邊顫抖俯身,雙手匍匐,頭頂觸地。

一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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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若能放過少爺,老朽願爲少爺之前所言認罪道歉,按我們臨淄的規矩。”

老人直起身來,胸前血流如注,目光又看向癱坐在地上的樊星楚。

“若是公子不滿意,老朽也願如公子所說,代我家少爺……叫兩位三聲爺爺,只求公子能放過少爺一馬。”

身體下俯,二叩首。

陳慶之破天荒有些悲傷,等到老人第二次磕頭的時候,眼睛裡幾乎已經有火光噴射,怒喝到:“夠了!”

“爲了這樣一個人,值得麼?”

老人費了很大的功夫纔再次直起身來,擠出一抹顫巍巍的微笑:“公子若是不滿意,老朽磕完這三個頭,便如公子所言。”

陳慶之閉上眼睛。

上官婉清在他耳邊嘆了口氣,輕聲道:“你總是這樣的。”

陳慶之點點頭,“就因爲我總這樣,父皇纔會把我送上武當山吧。”

上官婉清欲言又止。

陳慶之吐出一口氣,睜開眼沉聲道:“我不殺他,”他看向下體還在流血的方回:“反正現在他活着,比死了更難受。”

周姓老者這次笑容發自肺腑:“如此,老朽謝過公子了。”

俯身,三叩首。

再無起身。

老人最後忽然想到自己剛剛問向那個少年的也是這句話,又是一笑,聲音低的只有自己能聽到。

原來世間事,到頭來哪有什麼值不值得。

只是願不願意罷了。

楚夫人並沒有什麼感觸,反而是將手絹無聊的扔到地上,轉過身,絡腮面龐曖昧一笑:“哎呀,嚇到你了吧,”蘭花指捻,半掩嘴脣,“放心啦,奴家不像那些臭男人,認識奴家的人都知道,奴家可是最憐香惜玉的呢。”

赤衣男子瞬間臉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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