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紀如意的大腿和腳背都被包紮得鼓鼓囊囊,所以她無法自己走路,只能被頂頂扶着去掛水。
可憐瘦瘦的頂頂,一隻手扶着紀如意,另一隻手裡拎着紀如意的鞋子,兩人像袋鼠一樣一蹦一跳地蹦躂進輸液室。
整個掛水的過程紀如意都很安靜,頭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雙眼無神,直到一陣熟悉到她簡直想吐的旋律響起,她才擡起頭,轉身見頂頂掏出了手機。
“我靠,有沒有搞錯,每天晚上9點在餐廳唱這首歌就算了,居然電話鈴聲都是這首歌!”紀如意暗自嘀咕,翻着白眼對旁邊的頂頂表示鄙視。
頂頂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再看了一眼旁邊不停碎碎唸的紀如意纔將手機接起來。
“喂……嗯,帶她來看了,有些嚴重…上了藥,需要掛幾天水……嗯,我知道…她就在我旁邊,你要跟她講話嗎?……那好,先掛了,拜…”
頂頂掛了電話,紀如意問:“誰?”
“齊天平!”
“……”聽到他的名字,紀如意的情緒一時沒收得住,眉頭皺了皺才問:“他不想跟我講話?”
“不是,他應該在忙吧,那邊似乎挺吵的。”
“沒關係,他不跟我講話是對的。”紀如意又將頭靠到了椅背上,卻聽到頂頂說:“他其實還是挺關心你的,不然昨天不會打電話讓我帶你來醫院,今天更不會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
“我知道,我知道他關心我。”
紀如意將頭偏了偏,看着頂頂,又補了一句:“可是我知道又有什麼用,他再關心我,又有什麼用?嗯?”
是啊,他的關心,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用。
頂頂一時接不上她的話,看着她悵然的眼睛發了幾秒呆。
輸液室裡人聲嘈雜,有孩子的哭喊聲,大人的說話聲和護士的叫嚷聲,可是即使是這樣喧鬧的環境,頂頂還是覺得紀如意的眼睛一灘死寂。
這雙笑起來眼梢會彎曲如新月的眼睛,爲了一段無望的感情,此刻卻黯淡無光,頂頂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隨着她眼裡的光澤漸漸黯淡下去。
兩瓶碩大的點滴掛到完已經過了午飯時間,紀如意依舊如樹袋熊一樣揪着頂頂的胳膊往醫院門口挪,一瘸一拐,“爬行”速度極其緩慢。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很多人經過他們倆人的時候都會很“客氣”地向他們行注目禮,最後再狠狠鄙視頂頂一番,意思是,女朋友都傷成這樣了,作爲男人居然還好意思讓她自己走。
最後頂頂熬不住衆人“火辣”的目光,果斷蹲下身將紀如意打橫抱在懷裡。
“喂,放我下來,頂頂你幹嘛!”雙腳離地,變故來得太快,紀如意一時沒控制住就嚷了出來,高分貝的吵嚷聲只換來頂頂的無視和周圍衆人的目光。
“喂,放我下來,這麼多人看着…”見自己抗議無效,且周圍人羣的目光裡赤.裸.裸流露出對他們這種庸俗“打情罵俏”方式的鄙夷,紀如意只能揮着手壓低聲調再次重複。
頂頂見懷裡的人極其不安穩,只能停住腳步回了句:“放你下來,就照你這龜爬的速度,挪到太陽下山也到不了停車場!”
紀如意卻不理,依舊揮着腳表示抗議。
頂頂有些扛不住,冷着聲說:“別再亂動了,你這麼重快掉下去了!”
“我靠…”紀如意罵出聲,卻不再動,頂頂很滿意地嘴角笑了笑,抱着她走了出去。
從門診大廳到停車場需要走很長一段路,頂頂一路將紀如意抱到車上,居然能夠做到面不改色氣不喘。
“小樣兒,看不出來你這小身板挺能扛的麼!”紀如意屁股剛貼到汽車的座椅上就忍不住調侃!
頂頂正在幫她扣安全帶的扣子,聽到紀如意這麼說,動作頓了頓,回了句:“以前我女朋友經常要我揹她,逛街,上樓梯甚至爬山…”
“啊……?”紀如意被這突如其來的答案唬到,她在盛夏上班這段時間,從未聽人提及過頂頂有女朋友啊。
“那你女朋友呢?從來沒聽你提過啊!”
“死了,車禍!”頂頂很平淡的回答,“啪”的一聲替她扣上安全帶,自己再繞過車身坐上駕駛座,那語氣動作流暢疏淡得彷彿在說一則社會新聞。
倒是紀如意,愣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扯了一個很不應該扯的話題,隨即吸口氣趕緊打住,岔開話題:“那什麼…餓死了,請我吃飯吧。”
“沒問題,想吃什麼?”
“火鍋,麻辣火鍋!”紀如意故意裝作“鬧哄哄”的樣子,頂頂心裡苦笑一下,發動車子駛出醫院。
齊天平的會議開到一半便接到醫院護工的電話,蘇小意又在病房大鬧,情況似乎有些嚴重,齊天平只能匆匆結束會議趕去醫院。
齊天平剛打開病房的門走進去,一本雜誌就飛到了他臉上。
“天平,你去見過她對不對?”蘇小意坐在牀沿,臉色蒼白,眼眶通紅,滿身滿眼全是盎然的恨意。
“我去見誰了?”齊天平也很快用有些惱火的口吻回答,匆忙結束會議,一路趕來,本來就有些悶火,剛進來又被蘇小意這麼劈頭蓋臉地批了一通,火氣直接就竄到了腦門,說話的態度自然也和善不到哪裡去。
蘇小意聽聞齊天平這樣生冷的口吻,剛停歇的眼淚又唰唰冒出來。
手指顫抖地戳着地上的雜誌:“你去見誰?全世界都知道了,就只有我不知道!”
齊天平撿起那本八卦週刊,翻過來,正好看見封面上的碩大標題:“齊少夜會紀姓前女友”,下面是一張模糊的圖片,剛好是他從紀如意的公寓出來上車的那一個場景。
齊天平有些憤恨地抓着雜誌,沒有任何慌張和不安,心裡只是蒼茫茫的無奈和無力。
他承認那一晚去找紀如意是他不應該,照理這種時候他應該恨她恨到死,可是情感不受控制,他就那樣鬼使神差地將車開了過去,本是抱着質問的態度,可是一見她,所有的理智和準備好的說辭全部消失。
再被她那麼一哭,再多的生氣都變成了心疼。
他了解紀如意,面上強悍,心裡卻軟得像塊豆腐,所以即使她不辯解,他也相信她不是故意要推蘇小意,可是很多事情,當結果嚴重到可以忽略過程的時候,初衷和緣由就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結果,以及這結果所造成的後續衍生!
而現在,這個結果就是他和蘇小意的孩子沒了,從此以後蘇小意再也無法做一個正常的女人和正常的母親,而這個結果所造成的衍生便是,紀如意犯了一個今生都無法彌補的錯,而他便要爲她這個錯買單,留在蘇小意的身邊,做她的天,至於紀如意,齊天平捏着雜誌的手指緊攏,閉起眼吸了一口氣。
或許當蘇小意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和紀如意就沒有可能了吧。
“我確實去見過紀如意…”齊天平將雜誌放到牀頭,很坦然地承認了雜誌上的事。
蘇小意用恨絕的眼神看着面前沒有表情的齊天平,看着看着,那些恨意就漸漸消失,像堅硬無比的冰柱,漸漸融化,最後化爲一灘冰水。
他怎麼可以做到如此坦然?怎麼可以做到如此心安理得?
蘇小意將眼角的淚水擦乾,咬着牙說:“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呀?你怎麼能夠做到一點都不恨她?齊天平,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
“小意,我知道在這件事中你受到的傷害最大,但是拜託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可以嗎?”
一向風光無垠的齊天平,居然也有如此消靡的一天。
蘇小意冷哼了一聲,眼裡的恨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爲冷冽的絕望。
“給我一個交代?”
他終於承諾會給她一個交代,幾個月之前他把她叫到北京,一份合同割出20%的股權,如此“龐大昂貴”的“交代”,龐大到她差點承擔不起。
而現在呢,她用一條生命和半生做女人的權力,能夠換來他多大的交代?
“你能承諾給我的交代,是什麼?”
“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夠給,都可以!”
“那婚姻呢?”
齊天平頓住,這段時間他不是沒有想過要以“娶她”作爲代價,可是真到這一刻,“婚姻”兩個字從蘇小意口裡說出,他還是有些準備不足。
娶她就意味着從此以後,紀如意必須從他生命裡徹底消失。
她的氣息他再也聞不到,她的笑容他再也看不到,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不再與他有關,這感覺就像魚刺卡在喉嚨口,平時的時候不覺得,可是一想一吞嚥,就會有細密的疼痛傳來,這種疼痛連着呼吸,不算撕心裂肺,卻足以叫他惶恐不安。
而這眼底的一絲不安,即使齊天平藏得再好,還是被蘇小意輕而易舉地捕獲。
她端坐在牀沿,冷冷笑了幾聲,因爲笑聲有些大,牽扯到手術的傷口,眉頭皺了皺,用手抵住傷口疼痛的地方。
這樣的蘇小意,有着以前從未有過的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