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義堂的一衆學子未曾想到, 蔡文此話並非寒暄,而是真的囑託。待到他們醒過神來的時候,蔡文早已經卷起行李、包袱款款地遊山玩水去也。
“……爾等且去尋京兆尹馮科大人, 爲師自有安排。”
李玖捧着蔡文留下的黑紙白字沉默了好半晌, 這才轉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葉明苑。
“葉兄?”
心中感慨了一句蔡文的散養方式, 葉明苑微微挑了挑眼皮:“走吧!”
“唉?還真的要去每日報道啊?”
搖了搖頭, 拿着衆人所做的文稿, 葉明苑微微提高了聲音:“車馬伕子都安置妥當了,諸位還是抓緊時間吧!”
從青山書院到京兆府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時辰的時間,算起來着實有幾分浪費時間。不少人對此都頗有幾分異議, 葉明苑卻不知爲何想到了之前和蔡文在聊天中無意間提及的一句話:
治學當先修身。
所以,蔡文此舉的目的在於磨去衆人的空想, 讓諸學子在學習政事處理的過程中修身明義?
按理說這樣的解釋倒也符合蔡文的性格, 但不知爲何葉明苑心中卻有一絲異樣之感。就好像, 蔡文的目的不僅僅於此。
皺着眉思索了半晌,葉明苑尚未得出結果, 京兆府卻已經到了。
前來領人的依舊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文書,行了禮,他當先問道:“不知各位公子的文稿可曾帶了?”
壓下心中突然涌現出的驚疑之感,葉明苑將手中的一疊宣紙遞了過去。
仔細數了文稿的數量,文書笑眯眯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而後將衆人又安置到了之前曾待過一次的後廳處。
“諸位公子且先等等, 馮大人片刻後便會過來。”
這一片刻, 便是枯坐了整整一個時辰。
馮科推開門的時候就當先瞧見了一羣蔫頭耷腦、昏昏欲睡的少年郎。咳了一聲, 他朗笑道:“讓諸君久等了。”
何斐慣來無法無天, 雖然之前旁觀的經歷令他對馮科有幾分好感,但此刻眼見着馮科一句話就想揭過去, 他按耐不住地出聲諷笑:“不知馮大人在忙什麼?倒是讓我們平白等了這麼久的時間。”
變臉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何斐的話音剛落,馮科就一斂面上的笑意,整個人透出了幾分嚴肅:“政事、民生,諸君等得了這一個時辰,有的人卻等不得。”
吊着的眼角微微垮了下來,何斐被噎得不說話了。
“我並不好爲人師,但蔡兄既然將你們交與我,我自然要真心以待、傾囊相授。今日,便從諸君所作的策論講起。”
已然知道面前的人是一塊鐵板,明義堂衆人自然不會傻的再用腳去踢。無聲的沉默間,馮科將手中的宣紙放到桌子,毫無預兆地問道:“諸位覺得,爲官最重要的是什麼?”
沒料到他一上來便是這個問題,衆人沉吟了下,這才紛紛開口回答。
“公正。”
“爲民。”
“盡忠。”
……
眼看着衆人七嘴八舌說出心中的想法,馮科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那諸位在昨日寫的策論中又寫了些什麼?”
不少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卻毫無重點者有之;批判劉三毒殺親父、謀害親母幼妹者有之;感慨不可以偏概全、務必取得證據者有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都有不同的切入點,堪稱五花八門。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從爲官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
出身世家的他們一早便知道遲早有一天他們也會踏足仕途,卻從未想過是什麼時候,更未曾想過要用官家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他們看待問題的方式,和普通百姓並沒有兩樣,湊完熱鬧轉頭感慨一下便會忘記。
馮科一雙眼睛何其毒辣,單單看着衆人的臉色他便能將所有人的想法猜個八九不離十。手壓在那疊頗有些厚度的文稿上,他再度開口道:“諸位可知我想到了些什麼?”
沒等衆人回答,他已經自顧說了起來:“我思考的是,爲何劉三會從平洲躲至京郊,可是京郊的吏治出現了問題?我還想到了,劉三毒殺親父,平洲又爲何無人緝兇追查?”
原本靜坐的衆人心中微微一顫,是啊!這些他們爲何沒想到?
不知不覺間,衆人的氣勢都弱了下去。
“馮某方纔便是在查驗此事。”
葉明苑心中已經給馮科豎起了大拇指。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馮科敲敲打打三次,就已經將明義堂衆人隱藏在骨子中的桀驁徹底壓了下去。單單是這一點,便不知道比蔡文高明瞭多少。
“諸位的啓蒙夫子都是名仕大儒,我自是不敢說能夠比他們更加出色,但我希望,諸君能夠在京兆府多聽、多看、多思考,萬事多從不同的角度的切入,切莫眼高手低。”
馮科慢條斯理地講話說完,擡手拿起了那一疊文稿。挑出其中的三五篇,他給一棍子之後又發了顆棗:“諸位所言其實都有幾分道理,我擇出了其中幾份供大家傳閱。日後也同樣,但凡有課業任務佈置下去,我都會在審閱之後挑出一部分供各位傳閱學習,希望各位能有所得。”
說着,他將那幾篇文稿遞給了身旁的人。文書立刻接了過來,一一傳了下去。
屋中一時間只剩下了紙張翻動的聲音,葉明苑正瞧着手中的那份策論,冷不丁就被馮科叫了起來。
“葉明苑。”
眼看着衆人都因爲這一聲看向他們,馮科仍是一副平靜的樣子。指尖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他緩聲道:“隨我來。”
雖然有幾分摸不到頭腦,葉明苑仍是站了起來。兩人一路穿過連廊、偏院,直到一處不起眼的角門前才停下了腳步。
“進去吧,裡面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