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有騎兵短板,可是並不代表所有的晉軍都是廢物,要不然哪怕是有長江作爲天塹,可是胡人也早該滅掉東晉小朝廷。
真實而言的是,一旦晉軍被正確的人指揮的話,那麼晉軍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其實很值得期待,尤其是在步軍對陣的作戰上面。而這個其實就是華夏文明的一種特性,步戰以陣型作爲協調樞紐,不自行崩潰敗仗會有,但是輸的連底褲都掉了比較少見。
桓溫看到晉軍有騎兵出動是一種詫異的態度,東晉小朝廷有二十萬的正規軍,二十萬之中騎兵僅是有兩萬不到,其中算是突騎兵的晉軍數量則更少。可他看到了什麼?出寨的晉軍騎兵人披着扎甲,戰馬的前半身也有魚鱗甲,不是突騎兵又是什麼。
晉軍的騎兵出寨而戰是漢軍所沒有想到的,哪怕是桓溫調動本方騎兵與之接戰也會存在遲緩,那樣只能是眼睜睜看着晉軍的突騎兵衝向漢軍還在推進的步陣而去。
大約一千晉軍突騎兵已經在吶喊,混搭着馬蹄聲滾滾向前,他們突出之後在踏蹄馳騁中慢慢變成一個傳統騎兵衝鋒的鋒矢陣,頂在最前方的晉軍騎士高高舉起小圓盾準備防禦箭矢,稍微後面一些的晉軍騎士則是手持強弩成四十五度角準備射擊。
推進的漢軍步陣停下,位於前方的塔盾兵和長槍兵在軍官一陣陣的呼喊聲中,塔盾兵忙碌着互搭盾牌組織盾牆,長槍兵則是用自己的武器伸出盾牆的空隙,很快就有盾牆和一片尖刺之林出現。
在盾牆後方,弓弩手迅速地散開,每一個人都是在等待射擊的命令。
漢軍步陣中的車弩重新調整射擊方向,差不多是他們做好準備成爲待命狀態,陣中的強弩兵已經聽從軍官的口令扣動扳機,那是一種手中傳來強勁的後坐力,隨後一陣陣的弓弦嘣動聲以及尖銳的破空聲響徹,隨後密密麻麻的弩箭佈滿了天空。
出擊的晉軍騎兵卻是繞了個彎,成爲一種半圓形堪堪大部分衝出漢軍發射的弩箭區域,僅僅是尾巴部分被“啃掉”一小部分,隨後又利用速度的優勢迂迴,他們整個行動的路線就像是一條蛇的姿態。
“不是朝廷武將。”桓溫知道東晉小朝廷的正規軍是什麼德性,他說:“是謝氏的私兵。”
長江以南的家族私兵與朝廷正規軍不一樣,家族私兵又存在一定的區別,例如朝廷的正規軍和一部分家族私兵不在戰爭狀態需要屯田,可有一些家族私兵是不事生產只鍛鍊殺人技巧,像是庾氏、謝氏、桓氏、王氏都有類似的私兵,不過數量上肯定有限,還都是精銳騎兵。
晉軍騎兵的蛇姿態遊動很滑溜,他們一直試圖靠近自己騎射的距離,一再嘗試之下卻是始終沒有機會,那是因爲漢軍強弩的射擊頻率遠遠比謝石想象的要快非常多,他們難以承受巨大的傷亡代價而僅僅是爲了靠近之後進行騎射。
“鳴金讓騎兵撤!”謝石臉上終於沒有了微笑,換成了滿滿的肅然,既是疑惑也是驚悚:“漢軍的強弩爲什麼能射得這麼快?”
晉軍的強弩發射之後裝填需要大約四十個呼吸(精銳),那是一種完全依靠人力手拉或是腳蹬的強弩。
漢軍的強弩發射頻率是大約十五個呼吸一輪,主要是弩裝上了一種絞盤的部件。
若說晉軍強弩和漢軍強弩的裝填時間存在巨大差距的話,還有漢軍採用一種類似於“三段射”的箭陣規則,射擊頻率上面自然而然會超乎想象,不過想要採取類似的箭陣技術要有足夠的強弩兵數量優勢。
謝石下令讓己方騎兵撤雖說及時,可是他們小瞧了漢軍對騎兵的運用,更是對漢軍強弩射擊速度的錯誤判斷。
一開始就有漢軍騎兵在向出擊的晉軍騎兵運動,他們所處的地形雖然對騎兵速度有限制,可絕對不應該是那麼慢,完全是在觀察晉軍騎兵的行動方位,又是在等待己方步軍的信號。
密密麻麻的箭矢不再是追着進軍騎兵射,是覆蓋一些晉軍騎兵可能退卻的方位,逼着晉軍騎兵不得不選擇那些沒有被覆蓋的位置移動,隨後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漢軍騎兵。
在雙方騎兵將要發生碰撞之前,位於營寨巢車之上的謝石情不自禁攥緊了拳頭,他看到的是雙方騎兵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射箭矢,箭矢還在天空飄的時候,兩支騎兵各自發出自己的戰號。
晉軍在喊的是:“有我無敵!”
漢軍則是咆哮:“漢軍威武!”
聲音落下的同時,天空的箭矢也是落下,處於最前方的騎兵用盾牌儘可能地保護住自己的身軀,一片片箭雨落下的時候,箭鏃與盾牌的“叮叮噹噹”響動不絕於耳,更多的是射空了的箭矢釘在地面顫動,自然也少不了人被射中和馬被射中發出的聲音。
同樣處於絕對安全位置在觀戰的桓溫聽到晉軍騎兵的戰號,笑着說:“果然是謝氏私兵。”
長江以南的各個家族私兵都有自己的戰號,桓氏的戰號喊的是“勇猛無畏”,庾氏的是“有敵無我”,王氏的是“我軍威武”,各有各的特色,很有點春秋戰國時期的“封建特色”。像是東晉小朝廷的戰號則就很有針對性,他們喊的是“王師無敵”。
對射僅僅是給雙方造成不多的損失,馬蹄聲中兩軍很快就發生碰撞,那是騎兵與騎兵一頭撞上摔個人仰馬翻,或是騎兵互相交錯而過揮出兵器將對方擊殺(傷),身穿白色戰袍和紅色戰袍的騎兵互相“侵蝕”着,每時每刻都有騎士成爲戰場亡魂。
兩軍騎兵交戰之後,桓溫與謝石做出了相同的舉動,那就是調動步兵,有差別的是桓溫需要己方的步兵足夠靠近晉軍佈置的防線,謝石想要的是步兵去接應己方騎兵後撤。
“旗鼓相當啊!”袁喬用着單筒望遠鏡觀看騎兵的交鋒,嘴中說道:“基本是一換一,我們略略佔據優勢。”
漢軍的突騎兵(非系統部隊)已經不再使用扎甲,是用更輕便的板甲款式。裝配前胸搭有板甲和其餘部位皆爲皮甲的漢軍騎士,相對於扎甲款式更爲輕便和靈活,亦是減輕了戰馬的負重力,一再被證明板甲在防護力上不弱於扎甲,速度上和耐力上也更佔到更多的優勢。
桓溫知道袁喬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無非就是漢軍騎兵有裝備優勢,可是晉軍騎兵有格鬥技巧優勢。
“我們耗得起。”桓溫又是現實又是殘酷地說:“哪怕是與之對戰的一千騎兵全沒了,我們還有兩千,晉軍的一千四百騎兵折損就全沒了。”
有鑑於解決掉晉軍騎兵對接下來的戰事很重要,桓溫下達了一個令人發怵的命令,那就是讓抵近了的漢軍弓弩手對騎兵交戰的位置進行無差別覆蓋,又讓長槍兵發動衝鋒。
歐羅巴那裡有一種戰術,讓騎兵發動衝鋒之後,後方的弓箭手根本不管敵我的覆蓋,利用敵我雙方的將士屍體造成障礙牆,然後是步兵接機抵近形成包圍,一舉殲滅敵軍。
謝石在發現漢軍遠程部隊進行無差別覆蓋之後立刻一掌拍在巢車護欄上,“砰”的一聲巨響,也是手掌傳來陣陣的劇痛感中,他咆哮:“無恥!無恥!着實既是無恥又是禽獸行徑!”
被無差別覆蓋的雙方騎兵,他們之中僅有小部分人發現被無法別覆蓋,畢竟激烈的廝殺中比較關注的當前敵軍,可沒有閒工夫去注意外圍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只以爲對方都足夠強大,竟是互相沖鋒的間隙還能射箭,哪怕是被射死也算是死得不明不白。
晉軍的步軍出營,他們走了一段距離不得不停下來不止嚴謹的戰陣,那是因爲漢軍三叉戟中的另外兩個箭頭做出逼迫姿態,他們要是不停下來步陣,是以鬆散隊形繼續前進,被漢軍兩股騎兵衝擊不但要死傷慘重也會崩潰。
組織部隊步陣不讓漢軍兩股騎兵得逞的謝平得到命令,他被要求不得停下來,要盡最大的努力援救己方騎兵。
【小主人難道看不清楚局勢?】謝平也僅僅是稍微猶豫,下一刻是大吼:“繼續前進!”
出擊作戰的晉軍騎兵是謝氏私兵,步軍卻是朝廷的軍隊,謝平哪怕再不忍心,可是能夠犧牲朝廷軍隊而救援家族私兵,該怎麼選擇根本不必多想。
“喲呵!”桓溫滿滿都是幸災樂禍:“看吧,但凡有機會能救回去,那小子果然是會決定犧牲朝廷的軍隊。”
沒什麼值得笑的地方,東晉小朝廷的門閥或是世家都是一個德性,不但是謝石會這樣幹,換做任何一個世家子,包括桓溫或袁喬,誰都會是那樣的選擇。
“敵軍主將已經亂了。”袁喬不斷觀察戰場的整體局勢,建議道:“應該讓我方騎兵分兵威脅敵軍防禦線的左右兩翼,步騎皆是全軍推進,一舉攻破敵軍防禦鏈。”
桓溫沒有任何猶豫就接受了袁喬的建議。
陣陣的戰鼓聲開始從漢軍這邊傳出,那是總攻擊的信號,處於前方的部隊收到指示攻勢更猛,後面的部隊則是開始向前推進。
先前交戰的兩支騎兵,沒有陣亡的雙方將士是在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的活動空間越變越小,到處都是人和馬堆疊而成的屍體堆,陣亡的騎兵人或馬身上插滿了箭矢,地面上更好像是突然間長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叢林。
一個個倖存下來的騎兵腦袋基本是一片空白,漢軍騎兵這邊很突然地發現交戰場地竟是有己方長槍兵的身影,那是從一堆又一堆的屍體間隙中出現,然後進行收割。
進入戰場的漢軍長槍兵肩靠肩地舉槍小跑推進,遭遇到倖存下來的晉軍騎兵,剎那間就是不止一杆長槍捅出去,他們在四面八方都有,殺死發懵狀態的敵軍,送倒在地上的敵軍受傷將士最後一程。
漢軍全面壓進,晉軍的防禦鏈兩翼遭受威脅,先是有第一股漢軍突破晉軍的防禦線,隨後就是第二股、第三股……直至謝石佈置的第一道防線完全失守,被隔離的晉軍與後方失去了直接的連接。
謝平是一身血地來到已經退卻到後方的謝石身邊,他沒有多餘的廢話,立刻就吼:“前方的我軍已經被夾擊,很快就會支撐不住。第二道防線堅持不了多久,我帶人盡力拖住漢軍,小主人快快帶人突圍!”
自情勢的發展變成對晉軍不利後,謝石就是一副耳鳴外加發懵的狀態,他其實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退到後面,對於戰局發展到什麼程度也是一無所知。他怔怔地看着謝平,耳朵裡是一陣又一陣的長鳴,聽不見謝平的說話聲只能看到嘴巴在動。
是直至謝平讓謝氏私兵架住謝石,這個時候謝石纔算是從徹底發懵的狀態中稍微醒過神來。
“我們敗了?”謝石臉色異常的蒼白:“不應該啊!我們佔據地利的絕對優勢,兵力更是多於漢軍,不應該會失敗啊!?”
謝平根本就不理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謝石,對着家族私兵大吼:“愣着做什麼?帶小主人走,離開戰場之後,找機會將小主人送回建康!”
“不,不。不!”謝石開始掙扎,咆哮:“不可能的,怎麼會失敗,我不走,一定不走,還能與漢軍再戰三百回合!”
作爲直接護衛謝石的謝氏家族私兵,他們肯定是一個個長得孔武有力,要不是擔憂弄傷謝石,謝石根本就無法扭動身軀。他們看了謝平一眼,有一個護衛很乾脆地一個手刀劈在謝石後勁,直接讓謝石悶哼一聲軟倒。
戰場之上想要脫離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兩軍已經完全攪在一起的時刻,想要脫離戰場又不被逮住絕對要看時機,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找個能夠躲藏的地方隱蔽,不是冒冒然然直接往外衝。
再一次醒來的謝石發現自己竟然看不到任何東西,他將要大吼大叫的時候嘴巴被捂住,下一瞬間立刻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應該是躲在沒有光線的地窖。他下一個動作是向腰間摸去,既是羞愧又是果決地想要自刎,結果是什麼玩意都沒有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