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宴有終時,特意被搞起來的氣氛,沒有面對危如累卵的緊張,有的只是對以往勝利的回顧,除開太小的司馬聃之外,其餘俘虜無不是被安排了一場表演,他們可以是滑稽和好笑,也能是膽小不知所措,只是被用來彰顯漢國曾經的勝利。
中原王朝戰勝敵國,有了衆多俘虜,那些身份足夠尊貴的就是被軟禁起來,每逢有什麼節日,或者是君王乾脆想要找個樂子,俘虜都會被拉出來進行展覽,用以炫耀武功。
劉彥做得相當乾脆,在那些俘虜的羞憤之中盡情逗樂,期間還逼得覺得苟活無用的李農從高臺之上跳下去。
差不多兩丈高的高臺沒將李農摔死,他是斷了雙腿和拐了一條胳膊,有人鬨然大笑,不缺一些是乞活軍出身的人心有不忍。
不管是怎麼樣,劉彥的目的達到了,他消除了中樞百官對面臨險境的恐懼,給予一些不明就裡的人更多的信心。
雖說是大宴,中樞高層卻沒真的喝得酩酊大醉,深夜之後很多人沒有回家,是留在宮城與劉彥連夜商討應對之策。
徵兵成爲第一個必須做的事情,該怎麼徵兵,哪些州郡佔了大頭,訓練點是在哪,集合點又該放在什麼位置,很快就商量出一個可行的計劃。
漢國目前登記在冊的人口有一千三百餘萬,詳細到年齡層的登記方式可以有效計算擁有多少兵源,丞相府和太尉署一陣覈實下來,他們被數據驚得目瞪口呆。
“真要不顧一切徵集兵源,可以徵召四百三十萬人的規模!”徐正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急不可耐地說:“丞相加把力,算算三個月之內可徵集的極限兵源。”
一千三百餘萬人卻能徵召出四百三十萬,這個與處於亂世有絕對關係。在戰亂的年代,青壯因爲身體素質的關係存活率比較高,等於是經過了一連串的殘酷淘汰之餘,一些適應的生存者熬了過來,那些老弱婦孺和身體素質比較差的人哪怕不是餓死也是被病魔奪去生命。
紀昌很不願意打擊徐正的亢奮,卻不得不說:“以當前的條件,至多再徵召三十萬人,再多……”
“沒糧食?”徐正有那麼點不管不顧地吼:“搶,搶林邑和扶南,搶敵國,再向屬國徵集!”
“就是已經將能做的都算進去。”紀昌搖着頭:“四萬禁衛軍、八千虎賁軍、兩萬羽林軍、二十萬常備軍、四十萬郡縣兵、十五萬民夫,再加上三十萬新徵軍,甚至是需要再增加的民夫……無法再多了。”
徐正聽得呆了呆,他雖然是身爲太尉,可是因爲性格的關係還真沒有去正兒八經地計算過屬於軍方的人員總數,不算還沒有徵召的三十萬和更多的民夫,恍然間知道原來已經是八十多萬人。
“還沒有算那些改編了的屯田兵。臣的意見是,舊有屯田兵整編爲參戰部隊,新徵部隊代替屯田兵一邊操練一邊生產。”紀昌幾乎是用懇求的表情在面對劉彥:“若是無糧,恐怕該是崩潰局面。”
接下來的戰事會與之前有差別,之前參戰的是常備軍作爲主力,郡縣兵雖然是接近戰場任務卻不重,軍務不一樣消耗也會不一樣,比如時常遊動肯定是要比長期駐紮某處消耗更多,那不止是運輸的額外消耗,其實還有一些意外損失掉的。
“能夠支撐這等規模的戰事,已經是……”紀昌猶豫了一下,頓了頓還是說:“是王上能夠減少路途消耗。”
目前的戰爭局勢很明顯,關中、西北、北疆、東北都會有連串的大戰,僅是二十萬常備軍顯得太稀少,需要郡縣兵作爲參戰部隊加入,那就是至少拿出六十萬的大軍用於各條戰線,越往後參戰的人員只會增多而不是減少。
大批量徵召士兵,多一個士兵就等於是民間失去一份勞動力,一增一減可不是一加一或一減一那麼簡單,還會有其它的附屬效應,比如用來武裝士兵的軍事器械和陣亡之後的撫卹。
“近期各地一些不安分的傢伙跳騰得很厲害……”徐正獰笑着說:“他們想死,就讓他們去死。”
在場的人都能聽懂徐正的話,甚至是一些額外的意思都察覺到,無非就是什麼不夠就盯上那些家裡有的,軟的可以當然最好,不行直接來硬的。
“不妥!”桑虞本來不想說話的,他憤怒地擡手指向徐正:“太尉,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
徐正斜眼看向桑虞,哼唧了幾聲,說道:“御使大夫能想出更好的辦法?”
“有罪必誅,無罪則不能莫須有!”桑虞直接向劉彥行禮,聲音非常大:“王上啊,再困難也不能枉顧漢律。今次能夠以困難之名大肆破家滅族獲取糧食與財富,下次是否也能隨便找個理由如此作爲?大漢一旦是這樣的大漢,那大漢還是大漢嗎!?”
“的確。”紀昌不是選擇站隊,說道:“太尉莫再戲言。”
徐正砸吧砸吧嘴脣,看到劉彥是用看嚴厲的眼神在看自己,就是“嘿嘿嘿”一陣尷尬的笑聲。
土豪什麼的,滅掉是能夠一瞬間獲取大批物資,但絕不能土豪沒有犯錯的時候去幹,那是在逼更多的人起來反抗,搞成人心背向的烽煙四起,哪怕是沒有在內憂外患中亡國,今後誰敢去創造財富,難道辛辛苦苦是爲了被頭頂上的統治者肆意的掠奪?
也就是身爲武將代表的徐正說那些話僅被嚴厲批評,換做任何一個行政人員講那些,丟官爲必然的事情,被弄死也不算冤枉。
劉彥倒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歷史上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的確確是有統治者幹過肆意掠奪國中富人的事,搶了富人之後連中產階級也繼續搶,造成國家稍微有點財產的人都是爭先恐後地逃亡,然後是國家在天怒人怨中滅亡,極短時間內被另外的統治者取代。
諸多國家要聯合起來征討漢國,劉彥很清楚這種局勢下內部該是以穩爲主,內部再自己搞得天怒人怨,內外交攻起來就是他有系統這個金手指也絕對頂不住。
“諸卿。”劉彥一出聲,所有人都閉上嘴巴做出聆聽狀:“今天便是大漢能夠屹立於世的時間,是經受住考驗,此後一帆風順橫掃諸國,還是堪堪守住使日後變成長期交戰,昂或是失敗陷入困局乃至於是亡國,皆看諸卿今日與寡人的一番商議。”
沒別的意思,劉彥就是告訴所有人,收起內心裡的那些小心思,都這樣了還想着互相找難堪,他並不是仁慈到不殺熟人。
“臣……將會督察百官,但有行差踏錯之官員,必將以律嚴懲。”桑虞說完自己的份內之事,稍微停頓一下才又接着說:“臣,代表桑氏,獻糧秣三十萬石,各類財帛合計二十萬金。臣還請求一事,請王上允許臣四處走動進行籌措。”
“臣,獻糧秣三萬石,財帛合計一萬金。”紀昌可沒半點因爲數量少而羞愧或是尷尬。
隨後包括徐正在內都是做類似的捐獻,有多有少的情況下,基本都是自己能夠做到的極限。
按理說劉彥該覺得高興,可他卻是升起了一種惱怒的情緒,不是因爲那些捐獻的人,是單純地覺得自己並不夠強。
監御史總署崔悅有足夠的資格在場,他是博陵崔氏的一員,捐獻開始之後臉色不斷變換,最後一咬牙:“臣,代表博陵崔氏,獻糧秣七十萬石,財帛總計八十萬金。”
說代表博陵崔氏,不是代表王后崔婉,崔悅會遲疑主要是自己好像沒那個資格去代表整個家族,可是現場的氣氛都這樣了,難道王后的孃家就安靜閉嘴不言?
荀羨作爲秘書郎本來不該主動說話,他卻是在崔悅之後開口:“臣,有事啓奏。”
大家的目光本來是在崔悅身上,聽到荀羨說話就都看過去。
荀羨得到劉彥的允許,以非常平穩的聲線說:“臣,代表潁川荀氏、潁川陳氏、潁川鍾氏、泰山羊氏、臨川王氏、范陽盧氏、弘農楊氏,合計獻糧秣三百二十一萬石,一百四十萬金。”
劉彥被那一串什麼氏弄得有些愣神,聽到數額之後才略略反應過來,沒有因爲數量龐大而震驚或欣喜,反倒是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荀羨所說的那些姓氏,沒一個都有着各自輝煌的過去,有一些還是十足十的千年世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衣冠南渡”之後去了長江以南。
紀昌眼神帶着深意在看荀羨,他嘴角緩緩地勾了起來,笑得有些玩味。
沒人去開口問荀羨,說哪個家族分別是多少,他們想到的是,那些家族是在事先就做出決斷,可能是拿出全力,也可能是留有捐獻的餘地,這樣的一個動作爲的是在賭漢國能夠撐過這一次,也是在爲自己的家族重新踏上廣闊的舞臺繳納費用。
所有人都在思考的時候,剛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劉慎小跑着出現,他甚至在跨門檻的時候摔了一跤,“哇哇”哭着爬起來繼續走,來到劉彥身邊直接撲過去。
劉彥的出現讓包括劉彥在內都是看向門外,那裡站立着謝道韞,一些敏銳的人甚至都發現劉彥小手裡握着捲起來的紙條。
小孩子只顧着哭和鬧,不管之前有誰教他什麼反正是顧不得了,劉彥安撫下去之後拿過那捲紙條,也沒有看是讓宮女將劉慎抱下去。
“泰安,你來念。”劉彥說完自是有人會將紙條轉呈到紀昌手裡。他是看着謝道韞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纔將目光重新轉回來。
紀昌撐開紙張先看過一遍,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是面無表情地說:“陽夏謝氏、琅邪王氏、龍亢桓氏、吳郡陸氏、潘陽梁氏、江夏陳氏,計獻糧秣三百七十萬石,兩百三十萬金。”
庾翼剛纔就已經開過口,張嘴說出的是庾氏捐獻八十萬石的糧秣和二十七萬金。他很清楚那張紙條上的都是一些什麼家族,其中就包括未能在場的桓溫和謝安所在家族,連王羲之的家族也給帶了進去,剩下的那些是南方本土世家。
至今爲止,以單一捐獻額度來算,糧秣最多的是庾翼所在的家族,財帛最多的是博陵崔氏。看捐獻其實就能夠分辨得出來,南方的家族擁有的糧食真心是多,北方的家族因爲胡人一再肆虐無法安心生產比較少。
劉彥問紀昌:“多少?”
“糧秣合計一千零二十一萬石,金合計五百七十三。”紀昌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死人臉,下一句冒出誰都能嚇出一身冷汗的話:“世家果然是世家。”
“呵呵。”劉彥點着頭:“的確無愧於世家之名。”
一句話讓一些人差點就暈了過去,要不是極力控制,就該破口大罵舍家爲國竟然被忌憚。
“這纔是世家!”劉彥必須表態,要不然一場好事就會變成壞事:“多數世家傳承數百上千年之久,姓氏不止是簡單的姓氏,是作爲先輩爲族裔開拓和流血。寡人時常深思,上古世家能爲族羣流血開拓,理所當然應當接受敬意,亦是自然而然應該享受尊貴。若世家可效仿上古先輩,寡人何愁?是國家之幸、世家之幸、萬民黔首之幸!”
桑虞幾乎是用能殺人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紀昌,率先站起來向劉彥行禮:“更是王上之幸!”
紀昌很難得地“呵呵”笑了幾聲,不發言一眼跟着行禮。
徐正則是一陣“哈哈哈”的大笑,嘴巴里唸叨着什麼葷話也是行禮。
三公帶頭,九卿隨後,之後全部都是向劉彥行禮。
哪個王朝沒有一些特殊羣體,人生在世拼搏奮鬥不止是爲自己,其實更多是爲了子孫後代,要能夠安享榮華富貴誰也不會拒絕。他們會行禮,是因爲劉彥表現出來的態度,不是不能接受世家的存在,這一點對太多人着實是重要到了沒邊。
劉彥表達得相當清楚,於國有利的世家纔是好的世家,這樣的態度絕對會引起接下來的捐獻狂潮,畢竟每個家族都要思考一下漢國在這一波撐過去,他們沒有捐獻會不會被算賬。
而事實上……劉彥真心不想搞這一套,後面肯定是會給予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