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翼深深地看着桑虞,問道:“如足下這般,在中原效力於劉公者,可多?”
這說法可有很多種,是試探桑虞是不是來自某個世家,是問桑虞可是世家子,又問劉彥在中原……至少是青州可獲得大多數世家、豪強、家族的支持。
“在下想說有許多,但其言甚虛。”桑虞笑嘻嘻地說:“僅於目前爲止,類在下這等的家族僅有一家,次之便是江夏呂氏。”
庾翼眼睛瞪得很大,有些錯愕的同時又困惑:“如此一來,劉公怎麼能發展如斯?”
沒錯啊,這麼個年頭想要崛起必須要獲得至少一部分羣體的支持,最現實的就是至少要有豪強,畢竟僅是平民的支持帶不來勢力發展之初的財帛,沒有財帛怎麼擁有糧秣和兵家,那就沒有崛起的底蘊。
任何時代擁有足夠資源的羣體不是平民,至少需要是富戶,能夠成爲地方豪強的家族也掌握着一批資源,很多能夠發展起來的勢力就是至少獲得豪強的支持才能在先期撐過去。
別談只用平民崛起的那些人物,他們要是真的在發展之初只獲得平民的支持,那就需要每到一地就是殺官、殺富戶、殺豪強,等於是一路搶劫過來。通常這種勢力被稱作流寇,能轉型也就罷了,不能轉型純粹就是成爲亂世某個人的踏腳石或墊腳石。
庾翼萬分無法理解的是,劉彥沒有獲得地方豪強的支持,似乎在佔據長廣郡局部的時候纔算是高壓強迫逼得一些小家族投靠,往下的兩年間倒是吸收了一批中等家族。
那麼,按照願意理解的通俗情況來看,僅僅是獲得些許支持的劉彥,沒有道理會在四年後發展成這種規模,甚至是不可能養得起那麼多軍隊,哪怕是養得起那麼多軍隊也不該是這般兵甲精良。
“說來慚愧。”桑虞滿是唏噓地說:“我桑氏全面效力於君上是近兩個月內宗族大會方下決議。在下此前是離家出走,不經允許隻身投奔於我家君上。”
“……”庾翼再次愣住,他發現自己與漢部這邊的人交流起來,總是會得到很勁爆的信息:“紀長史……似乎是戰敗被俘?”
“正是。”桑虞覺得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地方:“我家君上麾下衆人,超過七成以上皆是戰敗被俘,而後投效。其餘……皆是逃奔路上,或是身陷胡虜手中將要被做成肉脯時被救下。”
要是在往常……沒有接觸漢部之前,不知道強軍的強大,庾翼會鄙視。可現在,他怎麼都生不了鄙視的情緒,劉彥就是用了這麼一批人造就了漢部目前的局面。怎麼去嘲笑或鄙視?那只是劉彥花了四年的時間!
“慚愧得很。”桑虞看着庾翼,像是在自曝家醜:“在下的家族沒有幫助到君上,卻因爲全面投效獲利太多,僅是食鹽一項……庾公或許知道其間利益多大。”
民以食爲天,卻也是難以缺少鹽巴。自西漢以來,鹽鐵就是獲利的大頭,那是因爲怎麼缺都不能缺的原因。
桑氏一族纔不止得到一部分的份額,也沒有被限定在販賣食鹽上面,他們還有獲得關於海產的販售,只是想要獲得必須先要付出,例如投下必要的資金,也可以是用人口來進行交換。
當然了,桑虞纔沒有說自己有一個妹妹是劉彥的妾室之一,他沒有說桑氏一族爲了獲得那些份額投入多少。
庾翼是個聰明人,思考了前因後果之後,猶豫了一下,問道:“桑氏恐怕與劉公有姻親吧?”
“不瞞庾公,確實有。”桑虞就是一個誠實可靠小郎君,直率說:“不過那是在桑氏一族舉族投效,先獲得那些份額,在下的妹妹才……”,後面的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那樣會顯得很沒有意思。
“劉公打算給南方世家多少份額?又是以何等的形式,願意交予哪些人?”庾翼早就在等着這個,要不剛纔真的該走了。
桑虞滿是真誠地說:“想必庾公是知道親疏有別的吧?”
庾翼胸口一悶,庾氏一族的嫡系女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庾冰的女兒庾道憐(廢帝司馬奕的皇后),那……庾道憐只有兩歲!
庾氏一族與庾冰、庾翼等同一代的女性,庶女沒有嫁的倒是有,問題是年齡頗大,基本都是在二十歲以上。庾冰和庾翼的子女一代,該嫁的已經全嫁了,沒嫁的庶女本來是被列上了名單,但庾翼現在覺得有些拿不出手,能拿得出手的嫡系女卻只有兩歲!
“那個……庾公可知曉謝道韞其人?”桑虞靦腆着臉,說道:“聽聞是名門才女?”
庾翼頷首:“自然知曉,乃是晉陵郡太守(謝奕)長女,芳齡雙七(十四)。”
事實上庾翼內心無比的怪異,這個謝道韞不但很有才,還喜歡踏青,似乎於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時常一塊玩耍?
長江以南的世家風氣趨於……怎麼說?就是放浪,整體社會風氣,主要是世家子弟和貴族奢靡,小輩們肯定是要被影響,導致未經婚姻而通姦之類的事情時有發生。
謝家的門風在長江以南該是相對比較好的之一,再來是王羲之所在的王家因爲書香門第的關係也不會允許家族子弟亂來,王凝之與謝道韞因爲經常一塊踏青是有一些風言風語,但最難聽的傳聞都沒有說及兩人有過苟且。
問題出在哪裡?主要是因爲兩個小傢伙的感情很好,謝家與王家似乎有了讓兩個小傢伙結爲連理的意思,至少庾翼所知道的就是這樣。而現在桑虞問起了謝道韞,庾翼絕對那就很有意思了。
“咳咳……”桑虞顯得有些尷尬,眼神飄忽地說:“我家君上……主要是泰安和我等一直希望君上能夠重視血統以及家世,希望我等能有一名血統高貴的主母,所以……”
“足下應當理解一點,我等世家子女,可能未有血脈之前,子女該娶何人爲妻,嫁於何人爲婦,早就已經註定。”庾翼必須要替謝奕打個掩護,桑虞說那些話的意思很明確,就是瞄上了謝道韞。他現在更加沒有辦法將準備好的名單拿出手,只能左右它言:“卻不知曉,貴軍對來年戰事可有準備?”
“自然是有。”桑虞輕鬆地笑着說:“先前已經談及,我們會與其餘各個國家合力共擊石碣趙國。”
“應當知曉,任何盟約都可能是虛假。”庾翼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考慮,提醒道:“慕容皝、張駿、冉閔,此三人皆爲狡詐之輩。尤其是慕容皝以及冉閔!”
桑虞做出願聞其詳的神態。
“前者蠻橫異族,連自己的族人都殺戮深重。先無故攻擊段氏,攻殺之餘強橫擄掠無數,正是踏着段氏的屍骸纔有慕容氏的強大,後試探攻擊石碣趙國,稍有不利則拋棄盟友退卻。近期屢攻遼東諸國,皆爲一擊即退。轉身再攻拓跋代國。何有信譽可言?”庾翼顯然對慕容鮮卑異常反感,但他更加反感的另有其人:“後者先是認賊作父,爲石碣麾下悍將,屢屢石碣趙軍南下便是以此人殺戮最重。現在此豎子口口聲聲漢家苗裔如何,身爲晉人又當如何,全然忘記是他作爲石虎麾下悍將,於多次南下造下殺戮無數。當時他可有提漢家苗裔,可顧及什麼晉人?全無顧忌!”
桑虞能夠感受到庾翼身上的恨意,是對慕容皝的背信棄義,但胡人什麼時候講過信義了?還有那對冉閔濃濃的忌憚和痛恨,該是因爲冉閔殺晉軍殺得有些狠了,冉閔好幾次也的確是狠狠地殺了不少晉軍的將領,而那些將領基本是來自長江以南的各個世家,誰讓在東晉只有出身高貴的人才能當官?
然而,桑虞在意的不是那些,誰都東晉造成過什麼傷害,說難聽點與漢部何干?他在意的是怎麼將謝氏一家子拐到劉彥麾下!
謝氏出能人,並且會再往後的歲月中不斷地出能人,那是劉彥無比垂涎的家族,比如今年剛剛出生的謝玄就是其中之一,其餘謝氏子弟也各有建樹,甚至是剛剛提到了的謝道韞也是一個很厲害的女性。
想要拐謝氏一門的難度很大,不亞於直接出兵攻下長江以南消滅東晉小朝廷,那是不是可以有選擇性地先拐走一些人?
“劉建?”庾翼再一次鬱悶了,他正說得興起,狠狠地抨擊一些看不慣和討厭的人物,被桑虞將話題再次一拐,那鬱悶程度不用多提,偏偏還得耐着性子:“未聽聞其人。”
知道劉牢之嗎?那也是未來相當牛叉的人物,爲北府軍悍將。他的父親就叫劉建,不過卻不是長江以南的世家,沒有錯誤的話目前該是在石碣趙國,也許是某一地的官員,可能也是某個塢堡裡面的豪強。
漢部需要更多的人才,是非常非常多!
桑虞就知道那麼一件事情,劉彥爲了尋找一個叫王猛的人才,不止一次派出隊伍前往魏郡,而魏郡是桑氏一族的老巢,還是在魏郡桑氏發力之後才找到那麼一個孤身一人的王猛。
王猛被找到的時候在幹麼?他是寄居於別人家裡,平日裡只能是依靠砍柴換口飯吃。哪怕是這樣,他在閒暇之餘必定是會讀書,只要能讀書就絕對不會放過。
是的,劉彥在魏郡桑氏的幫忙下找到王猛了,現如今王猛正與桑虞一族的遷徙隊伍一同隱秘前往青州,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劉彥所在處。
庾翼倒是確定自己會在什麼時候前往青州下密,預示着他一直往返長江兩岸並不是做無用功。
確定的流程是,東晉這邊的使節團可以乘坐漢部的船艦,但船隻不可能交給東晉的人手來進行操作。同時有一點,使節團的人數從三千下降到八百,就是除了正副使之外,一些世家子弟想要去可以,但別想一人帶上十幾上百個隨從或侍女啥玩意的。
“就是這樣。”桑虞很喜歡笑,笑得還蠻爽朗:“隨同可以有五百晉軍,畢竟該有的排場不能少嘛。但他們會被集中在一艘船上,不是與庾公等人同船。”
庾翼等人對這個早就妥協,要不也不會是從三千人下降到八百。
出使的東晉使節團構造有些奇特,庾翼和孫綽分別是正副使,有接近四十個世家子弟隨行,除開五百名晉軍士卒,剩下的那些是隨從和侍女,又以侍女佔了絕大多數,正應了桑虞評價長江以南的世家子離不開女人那麼一回事。
既然是已經確定下來,並且季風很合適由南向北航行,敲定下來的第六天有漢軍船艦正式進入京口,結果是到了第八天那些船才航出京口水寨。
會拖兩天的原因比較操蛋,有一部分是裝載必要的物資,大部分時間卻是那些世家子拖拖拉拉,是那種什麼都想帶,結果船隻容量不足,甚至是有世家子想要瞞騙人數的狗屁事情。
護送東晉使節團的船隊數量只有二十艘,十五艘爲戰艦,五艘是運輸船。那五艘運輸船裝的東西非常雜,其中僅有一小部分是所謂的賞賜,大多數是世家子弟需要的享樂所需,原因是他們認爲漢部那邊的物資必定匱乏,不帶上應該帶的日子可怎麼過?
“預料當中最壞的事情沒有發生。”桑虞談話的對象是李匡:“至少證明他們已經充分了解到我們的強大。”
李匡在未來會作爲江都校尉,就是江都的最高軍事主官。他這個校尉麾下的建制卻是有些大,除開本部的數千人之外,總數超過五百的艦船也是在他的指揮範圍。
桑虞不日就會離開,以後長江北岸這邊就是李匡成了頭頭。
李匡這個頭頭不但要負責軍事,更要肩負與長江南岸的貿易,可以說責任重大。他是懷着一種既是激動又是忐忑的心情,更加令他覺得壓力山大的是有隱藏任務,其中就包括怎麼把一個叫謝道韞的小女子給騙、搶、拐、擄……反正就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