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崔煜紅着臉低着頭一句話都不敢說的樣子,葉清蘭不由得暗暗嘆息,張口打破沉默:“在國子監裡讀書很辛苦麼?”
崔煜一臉的受寵若驚:“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每天要熟讀功課,得應付夫子們的隨時檢查。對了,每天還要做一篇文章交給夫子。若是做的不好,夫子會嚴厲批評,……”在葉清蘭含笑的目光下,簡直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了,完全是無意識的脫口而出,腦中一片空白。
葉清蘭忍住笑,裝作專心的聽他說話,偶爾提一兩個問題。崔煜果然越說越起勁,不一會兒,葉清蘭簡直連他一日三餐吃什麼都知道了。
鄭君彥和葉清寧卻異常安靜。兩人並肩同行,中間隔了一米左右的距離,各自專心的看向前方,目光基本沒有交集。
後面傳來了崔煜和葉清蘭的說話聲,愈發顯得他們兩個之間的靜默。
過了一會兒,鄭君彥終於忍不住了,低低的喊了聲:“清寧表妹。”
葉清寧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閃躲和複雜。這一次,鄭君彥沒有躲開她的目光,低聲說道:“你近來可好麼?”
葉清寧的臉龐比以前清減了一些,神色之間也少了往日那份咄咄逼人的豔光,倒是多了些隨和親近:“還過得去。表哥,你怎麼樣?”
鄭君彥心知肚明她問的是什麼,苦笑一聲,淡淡的嘆口氣:“惜玉表妹她……拒絕我了。”
所以,他現在纔會老實安分的接受父母的安排麼?
不知怎麼的,葉清寧的心裡忽的升起了一股無法言語的惱意。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垂下頭。
鄭君彥深呼吸口氣,低聲說道:“母親前些日子和我說了。再過些日子,就會正式登門提親。你……你知道此事嗎?”
葉清寧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在今年之前,兩人見面還是有說有笑的。可在那一次他表明了心跡之後,兩人之間陡然隔開了一段很遠的距離。再見面,竟是這樣的生疏。甚至不知要和對方說什麼。
這樣的他們,以後真的能朝夕相處做一對夫妻嗎?
葉清寧心裡莫名的一陣惶惑和悽然,一顆心晃晃悠悠的沉了下去。鄭君彥也是這樣的感受吧,喜歡的那個人無情的拒絕了自己,卻被逼着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順從的接受父母的安排……
“清寧。”鄭君彥沉默半晌,忽的張口叫了她的名字。
葉清寧微微一怔,鄭君彥一向守禮。從未直呼過她的閨名。這還是第一回……
“我知道你心裡也不情願嫁給我。可是這是我們的命運,我們無法反抗,只能接受。”鄭君彥的聲音平和低沉:“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對你好的。”
葉清寧心裡一顫,眼眶忽的有些溼潤了。用力的咬緊了嘴脣。心裡只覺得有些甜意,這甜意中卻又夾雜着說不出的酸澀和苦楚。各種滋味交雜在一起,複雜極了。
鄭君彥終於說出了心裡話,倒是輕鬆了不少,凝視着葉清寧的側臉,低低的說道:“過了今天。我們大概也沒什麼機會再單獨見面了。你且安心的等我,明年春闈過後,我來迎娶你。”
這幾句話雖然談不上如何的柔情蜜意。卻代表了鄭君彥的承諾。
他會遵從父母之命娶她,他也會盡力的對她好。
葉清寧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時也難以描述,只沉默着垂着頭。過了許久,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此時。戲臺子已經漸漸近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傳了過來,路上的丫鬟婆子也開始多了起來。自然不便再單獨說話。
葉清蘭快步走上前來。笑眯眯的挽住葉清寧的手,俏皮的說道:“鄭表哥,該把六姐還給我了吧!”
鄭君彥臉上一熱。
葉清蘭卻已笑嘻嘻的拉着葉清寧的手到了女眷那一邊去了。
崔煜念念不捨的看着葉清蘭的身影,幾乎捨不得收回目光。直到葉清蘭和葉清寧坐了下來,才轉過頭。正好迎上鄭君彥瞭然的眼神。
崔煜頓時紅了臉。鄭君彥低聲笑道:“十妹確實是個聰慧可人的姑娘,崔兄好眼光。”
崔煜的臉上火辣辣的,心裡卻又涌起一陣濃的化不開的甜意。
這一邊,葉清寧和葉清蘭在鄭氏的身後坐了下來。鄭氏回頭打量葉清寧一眼,看似隨意的笑着問道:“你們幾個剛纔去哪兒了?怎麼半天都沒過來。”
崔煜和鄭君彥也雙雙跟着“失蹤”了這麼久,不用問也知道是和她們兩個在一起。
葉清寧心緒正亂的很,哪裡還有心情說話,簡單的應道:“剛纔在荷風院。”
葉清蘭忙笑着補充了幾句,將剛纔崔煜落水的事情說了一遍。
要按她的心意,自然不想提這段小插曲。可崔煜換了身衣服,頭髮又尚未乾透,根本瞞不過有心人。與其等鄭氏追問,倒不如坦白交代。
果然,鄭氏略略皺起了眉頭,責怪道:“這樣的事情怎麼也不派人告訴我一聲。”客人在昌遠伯府裡出了這樣的意外,自然是她這個當家主母的失責。
葉清蘭只得陪笑道:“事發突然,我只好先領着崔世兄去換衣服。”
鄭氏沒再說什麼,面色卻不太好看。
葉清寧見鄭氏擺臉色給葉清蘭看,心裡有些不快,淡淡的說道:“母親,這事都是我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好了。”
她這麼爲葉清蘭出頭也不是第一回了。鄭氏無奈的瞪了她一眼,當着衆人的面卻什麼也不好說。
耳根總算清淨了。葉清寧衝葉清蘭眨眨眼,脣角微微揚起。
葉清蘭心裡涌起一陣暖意,悄悄的握住葉清寧的手。
說實話,她從沒真正的喜歡過葉清寧。葉清寧的驕傲矜持陰晴不定,讓她打從心底裡生不出好感來。刻意的逢迎交好,也只是爲了能傍上一個靠山,在府裡更好的立足。
可隨着兩人日漸親近,她終於察覺到葉清寧難得一見的優點。
不管遇到什麼事情,葉清寧總是站在她這一邊,毫不猶豫的護着她。這樣的性子,說文雅一點是講義氣。說通俗一點就是護短。很顯然,葉清寧已經打從心底裡真正的接受了她,所以纔會處處護着她。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怕是再多的算計,在葉清寧這份毫無原則的維護前,也悄然融化了……
葉清寧顯然不太習慣這麼親暱,嘟噥了句:“喂,你別這麼肉麻好不好。”不就是爲她說了句話嘛,至於這麼感動嗎?
葉清蘭笑而不語,卻沒鬆開手。聽慣了葉清寧略帶傲慢的口吻,倒也不覺得刺耳了。反而有種異樣的親暱。
葉清寧雖然抱怨,卻也沒抽回手,反而將頭湊了過來,把戲臺上的花旦青衣一一指給葉清蘭看。葉清蘭聽的津津有味,時不時的冒出個問題來。葉清寧本最不耐煩爲人解答問題,可在葉清蘭的面前,這個習慣算是徹底被打破了。
鄭氏坐在她們兩個的前面,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離。就算兩人說話聲音再小,她也能隱約的聽見一些。身後不斷的傳來兩人的淺笑低語,尤其是葉清寧的聲音,明顯的比前些天歡快了不少。
鄭氏本還有些惱怒,此刻忽然心軟了。
這些日子,葉清寧一直怏怏的沒什麼精神。胃口不佳,吃不下什麼東西,一日比一日清瘦。她看在眼底,自然是心疼的。可又只能狠下心腸視而不見。
她絕不可能讓葉清寧嫁到定國公府去。哪怕顧熙年再優秀再出色,哪怕顧熙年也對葉清寧有意,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子和三皇子的對立,註定了鄭國公府和定國公府在政治上的對立。
皇上正值盛年,至少還有十年纔會退位。太子能否順利繼位,誰也說不準。宮中幾位皇子裡,就數三皇子最得皇上器重,鄭貴妃也比顧皇后更蒙聖寵。後宮的形勢,自然和前朝之事息息相關。
這兩年來,太子辦事不力,常被皇上苛責。而三皇子卻是春風得意。
太子年幼時倒還有幾分聰明,可隨着年歲漸長,便顯出了庸碌。當然,太子絕不是蠢人。可要想登上皇位治理天下,就稍欠幾分才能了。
而三皇子,卻長袖善舞十分圓滑,辦過的幾樁差事也十分利索漂亮。皇上漸漸器重三皇子,也是在所難免。
在這樣微妙的形勢下,精明老練的大臣們自然都在持觀望態度。
不管形勢如何微妙,衆人如何選擇陣營,定國公府和鄭國公府卻是別無選擇。別看兩府表面上一團和氣,實則波濤暗涌,甚至在朝堂上已經有了針鋒相對的架勢。女眷們表面上不談朝堂之事,其實都是心知肚明。
所以,她很清楚,哥哥嫂子絕不會讓鄭君彥娶顧惜玉。而她也不可能將葉清寧嫁到定國公府去。
既然公公婆婆默許了葉清寧和鄭君彥的親事,自然也隱隱的表明了昌遠伯府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