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陽內部。
“我們已經進入了這片無法識別的區域。”
在帝國上將平穩航行的時候,珊多拉突然如此說道。
“進來了?”我驚訝地環視四周,“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們現在所處的地區是帝國上將頂端的一個太空平臺,一個淡藍色的能量護盾將這裡保護起來,而帝國醬油團和澤拉圖就站在這個平臺上,試圖觀察黑太陽裡面有什麼壯觀景象出現。
但是什麼都沒有,我們四周仍然是漆黑一片,絲毫感覺不到已經進入一個無比龐大的天體內部,原本我還以爲頭頂上會突然出現一個發着暗紅色光芒的恆星外殼呢……
淺淺也是一臉失望的樣子,剛纔憋了半天的新奇勁現在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好無聊啊……果然,和珊多拉說的一樣,這裡什麼都看不到。”
“假如真的看到恆星內殼上的景象,你會被嚇哭的。”
珊多拉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淺淺,後者立刻示威地對她呲呲牙:“那我就性格轉換”
……這個解決方案真是無敵了。
“這裡只是黑太陽的外圍區,但法則的失效化已經初見端倪,”珊多拉說着,命令旗艦釋放一架小型無人機,這架無人機被設定了特殊的識別代碼,令其無法避免混亂法則的侵害,“你們看。”
那架無人機在我們眼前開始只是一個閃耀的光點,但很快,它便產生了令人費解的變化:它變成了一個巨大金屬圓錐體,然後一瞬間變成了燃燒的火球,火球飛快地燒成一大團寒冰,然後變成純粹的光芒開始消散,最終以一羣飛速劃過的彗星的狀態從艦隊旁邊掠過。
“恩,這是比較常見的情況,物質形態的變化,但有時候,它還可能變成時間、知識、能量、方向、程度這樣抽象的東西,那時候它在你們眼中看來就是直接消失了。”
我聽到身旁淺淺咕咚一聲嚥了口口水,然後她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別怕,”珊多拉笑着安慰被這詭異世界嚇到的少女,“第一,你是被希靈種族接受的高階使徒,諸世界通用的法則已經決定了你對無法則狀態的免疫狀況,第二,你的時間力量也屬於基礎法則,在這個一切被否定的地方,基礎法則就是最強大的武器,它幾乎能對一切產生效果。”
帝國艦隊在無盡的黑暗中慢慢潛行着,這裡已經是黑太陽的內部——或者說那片“數據堆棧區”的內部,就相當於計算機內存中一段沒有地址的錯誤區域,在其中航行是危險重重的,即使是免疫法則混亂的希靈軍隊也要小心謹慎,畢竟,我們免疫的僅僅是法則的混亂,而不是法則本身——這裡混亂的一切對我們而言仍然處於秩序之中,但處於秩序中的東西不一定不會損傷我們。
尤其是在這裡孕育了一段“啓示”的情況下。
“這裡真安靜。”
姐姐大人低聲感嘆着。
“那是因爲這裡沒有受到干擾,假如這時候有任何東西闖入黑太陽,這裡混亂的法則就將令其演變成一場盛大的狂歡,那絕對是相當熱鬧的。”
珊多拉用很平淡的語氣解釋着黑太陽內部的特殊,而澤拉圖則在旁邊低聲唸誦着什麼,那聲音聽上去嘶啞但平和,有一種安定人心的韻律感。
“他在爲那些失蹤的戰士和謝爾納加的上古飛船祈禱。”
珊多拉在精神連接中對我說道。
“僞存在區即將出現,請做好抗衝擊準備。”
機械化的戰艦廣播突然響起,然後我們頭頂的護盾從淡藍色變成了一種閃爍的金色——那是能量劇烈提升時會產生的眩光現象。
“僞存在區是黑太陽中特有的東西,”珊多拉讓我們不必驚慌,慢慢解釋道,“黑太陽內部雖然充斥着已經無法被世界理解的混亂法則,但即使是亂碼往往也會有能夠自我解釋的自洽結構存在,僞存在區就是這樣,黑太陽裡的混亂法則和錯誤概念混雜在一起,偶然的情況下將形成暫時穩定而可被表述出來的姿態,就好像湍流中偶然出現的平靜水面,這種短暫的平衡法則聚合體被稱爲僞存在區,它持續的時間可能很短,也有可能永恆存在——假如構成它的一系列混亂法則恰好形成了一個簡單的時間邏輯的話,這個僞存在區就能永遠自洽地存在下去了。”
“確實是這樣,我的陛下,”受我們的話題吸引,塔維爾突然從公共頻道接了過來,她的質量投影站在我們旁邊,看上去受到的干擾還挺嚴重,“我在帝國資料庫中甚至發現了很有趣的一條記錄:某個探索黑天體的希靈科考隊曾深入一個年齡達到一百億歲的黑太陽內部,偶然在裡面發現了一個相當穩定的僞存在區,那裡竟然還孕育着一個混亂法則中誕生的文明那個文明甚至在建立自己的宇宙模型,他們將世界設定爲六維——那是那個僞存在區的全部維度,他們認爲宇宙是雞蛋型的,其核心的穩定區域是他們的星系,而外層的混亂區域則是蛋清,他們堅信穿過那層混亂就可以打破蛋殼,然後來到更加美好而廣闊的蛋殼外面生活……”
我一下子被塔維爾的描述吸引了注意力,要知道,在現在這種無聊的黑暗航行中可沒什麼樂子:“那後來呢?這個文明如何了?”
塔維爾聳聳肩:“一進入混亂法則地帶就徹底滅絕了,他們不可能具備對抗法則的力量,貿然涉足無法則區域徹底摧毀了他們脆弱的秩序化家園,當時帝國科考隊好像努力拯救過他們,不過只來得及給那些小小的智慧生命拍幾張遺照。”
我們沉默了幾秒,姐姐大人突然低聲說道:“這個故事一點都不好笑——繼續你的工作吧。”
塔維爾作爲一個徹底的研究者,當然不知道爲什麼我們看上去有點不開心,但希靈使徒靈魂中的服從讓她沒有多問,女研究員對我們鞠了一躬,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生命真脆弱。”
姐姐大人帶着些傷感感嘆了一句,從小就是這樣,姐姐大人總是在偶爾陷入這樣多愁善感的狀態,開始同情哪怕任何一個僅僅是聽說,而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我甚至能想象,自己在最初也是這樣的陌生人之一,當然,現在我們是最親密的親人了。
“一切都是脆弱的,”珊多拉罕見地用感慨的語調說出了一條希靈人的諺語,“因此一切都可以變得更強大。”
我隱隱約約記着這句話來自帝國一個很著名的人物,這個偉人用一句話概括了脆弱的凡人文明在面對命運時應該抱着什麼樣的心態,在數據庫中檢索了半天之後我終於找到了說出這句話的偉人的名字,然後瞬間囧然……
珊多拉,麻煩你在說出自己名言的時候不要露出這樣陶醉的神色啊
飛船輕輕晃動了一下,但也有可能是我的幻覺,我們已經接觸了僞存在區,原本無邊的黑暗出現了點點變化,某些可以被描述的實質出現在我們周圍。
“我們正在‘打撈’,這是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事實上這個過程應該被叫做空間過濾,是從混亂空間中取出殘骸的技術。”
珊多拉說着,向我們指點前方偵查部隊的方向,那些先頭部隊的小型飛船正在向四周放射出一圈一圈的藍白色光環,這些光環就好像探照燈一樣,照亮了混沌的空間,讓它們從三維的層面上呈現出了可被分解的邊緣,於是很多“東西”開始在無邊的混沌黑暗中呈現出自己的輪廓。
我真的挺好奇,一顆恆星的內部能打撈出什麼來?還有人在幾億度的核反應爐裡安居樂業不成?
但既然這個黑太陽能釋放出名爲“啓示”的某種能量,或許它內部真的有什麼詭異東西也說不定……
就好像珊多拉的形容方式,一些奇怪的東西被‘打撈’了上來,然後送到我們眼前。
一些看上去像長劍的東西,盔甲的碎片,水晶殘骸,還有一個單純的光團——沒有質量和強度,但卻恆定地存在着,就好像在計算機中被一堆參數設定好的點光源一樣。
“這是……他們的東西?”
當我還在努力猜測一顆恆星內部出現一堆中世紀裝備是什麼原理的時候,珊多拉驚訝的聲音直接中斷了我們的聯想。
姐姐大人飛快地扭頭,向澤拉圖送去一個深深的注視,後者十分聰明,知道一些終極的秘密不是自己應該知道的,這位閱歷豐富的黑暗聖堂武士向我們行了一禮,低聲說道:“我將等待你們帶來的福音……”
“這是誰的東西?”等澤拉圖離開平臺之後,淺淺才迫不及待地問道,在剛纔的幾秒鐘內,這個思維沒有方向盤的丫頭已經針對這些冷兵器腦補出不下四個g的背景故事了。
“神族,星域神族,”珊多拉小心翼翼地從反重力場中取出了一把看上去黑乎乎的長劍,這東西看起來已經腐朽,但當珊多拉接觸它的一瞬間,耀眼的光芒便從劍身上爆發出來,等我在一秒鐘後回過神來,珊多拉手中的兵器已經變成了一柄一米多長,裝飾華麗精巧的直刃細劍,“這是他們的隊長級指揮官常用的武器,永恆不滅,可以對任何東西做法則層面的切割。”
當這神器(貨真價實的神器)上的光芒亮起的一瞬間,我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叮噹指着《爲什麼神器要發光-你所不知道的生活小常識》一書對我進行常識教育的時候所解釋的關於神器發光的問題。
“……神器之所以要發光,是因爲它們都有自動清潔功能哦~~~神器上的光芒是用來做自動保養的它能有效去除各種頑固性污漬的說~~~”
看看珊多拉手上煥然一新的細劍,我信了。
“這地方是戰場。”
放下了手中那把已經自我更新完畢、據說可以無視任何阻礙、在法則層面上具有“切斷”屬性的超級兵器之後,珊多拉環視仍然黑暗的四周,斬釘截鐵地說道。
戰場,衆神的戰場——話說衆神到底蛋疼到什麼程度非要跑到太陽裡打仗啊?
當我將這個問題拋出來之後,珊多拉笑着搖起了頭,解釋道:“並不是他們跑到太陽裡打仗,連希靈使徒都能毫髮無傷地在一顆黑太陽裡組團觀光,那些比我們還強一些的神族更是不把太陽當回事,嚴格來講,他們打起仗來甚至是當太陽不存在的,這顆恆星可沒有殊榮能被衆神當成戰場,它應該是恰好位於戰場上而已……恩,這樣說來,這顆黑太陽的誕生也就可以解釋了,它是被衆神戰鬥的餘波摧毀了自身法則而形成的。”
我被這個消息震撼着,這是我第一次比較直觀地面對神明的力量,僅僅戰鬥的餘波,就將一顆恆星變成了失去法則的黑太陽,甚至在這裡面形成一個混沌的小世界,雖然與他們所掌握的可以輕易修改世界的權柄比起來,這樣的破壞只屬於常規,但作爲個人力量,這已經稱得上聳人聽聞。
即使在希靈使徒的角度上講,也聳人聽聞。
“誰在和他們戰鬥?深淵?”
看着珊多拉一件一件認真地辨識着那些可能已經有億萬年曆史的古代兵器,我好奇地問道,後者在此方面的見識明顯十分豐富,她輕鬆地識別着兵器上的標記,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放開,然後托起了那枚輕若無物的光球——現在我知道,那是一個未能爆發出來的聖光普照,因爲它是由神明法則直接創造出來的,因此這個魔法已經形成了某種可以自我解釋的自洽體系,除非同樣來自法則的抵消,否則它永遠不會消散了。
“不是深淵,而是另外一支神族。”
“另外的神族?”我和淺淺同時驚呼起來,“星域神族不是唯一的真神嗎?”
“不,星域神族是真神,但不是唯一的,神族一共有兩個分支,除了星域衆神之外,還有一個被稱爲‘休倫’的神族體系,不過對於另外一支神族我瞭解甚少,他們和希靈帝國之間的接觸幾乎爲零,我們甚至可以把他們當成個故事來看待:虛空太大了,即使衆神也沒能將整個虛空掌控在手中。”
我和淺淺、姐姐大人互相對視了一會,被這從未聽說的秘辛深深吸引:“兩個神族是對立的?”
“以前是不共戴天的死敵,互相將對方斥之爲僞神和邪神,但畢竟同樣是屬於消滅深淵,守護世界的正義神系,現在他們早就言和了,兩個神族各自管理着虛空中的一半世界,雖然來往不太多,但關係還算友善——別露出那種表情,休倫神族出現在這裡的機率已經爲零了,他們和虛空這半截的距離已經不能用遠近來衡量,把他們當成個背景故事聽就行。”
“我還真沒聽說過,叮噹也沒提起。”
我撓着頭髮,剛纔確實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神系挺感興趣的。
珊多拉臉上帶着無可奈何的表情:“畢竟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那個成天只知道蒐集糖果和甜點的小東西可能正經八百地給你講這些戰爭史嗎?我估計她在神界歷史課上從來沒及格過”
……這是廢話,記錄時間無限長的歷史,說實話,神族能開個歷史課我已經覺得他們太蛋疼了……
“現在可以確定,這個戰場的歷史真是有夠久遠的。”
姐姐大人說道,一個兩大神系戰爭時代的遺蹟,這得多少億年出去?
而且現在我也終於聯想到澤拉圖手中的那個“神器”,現在那東西的來歷終於有了解釋:克普魯星區曾經爆發過神族之間的戰爭。
“那它爲什麼會產生啓示呢?假如僅僅是個戰爭遺蹟的話,它應該是死的纔對。”淺淺好奇寶寶一樣地問着,現在珊多拉已經被我們當成了圖書館,俗話說內事不決問百度,外事不決問飯桶……呃,就是這個道理。
“我也不知道,”珊多拉竟然也搖了搖頭,“這裡的一切都是混亂的,宇宙基本法則在這裡已經被磨成粉末然後隨意組合,常規的理論模型不論修改多少遍也不可能貼切這裡的情況,而泡泡建立混沌模型需要點時間。”
帝國艦隊仍然在黑太陽中前行着,我們開始接觸到一些零零星星的灰色雲團,這些可能是黑太陽燃燒中核反應最強烈的地方,在褪去了全部的光和熱之後,這些核反應雲看上去就好像隨意的潑墨畫一樣令人難以理解,但珊多拉告訴我,這些不是恆星的核熔爐核心,恰恰相反,這裡是產生太陽黑子的區域,因爲它們的反應程度太弱了,所以才能如此明顯地和周圍的混沌分離開來,而瀰漫在四周的那些黑暗纔是真正的核熔爐。
我們不是站在海洋中看到孤島,而是站在大陸上觀察着一汪清泉。
打撈仍然在繼續着,但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意義,衆神在這裡的戰鬥雖然是導致黑太陽生成的原因,但它似乎與啓示無關,我們捕捉到的遺物越來越少,漸漸地,我們脫離了這個因衆神的殘餘力量而形成的僞存在區。
法則,再次陷入混沌。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