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請問屬下的任務呢?”
塔維爾以一個軍人的筆直身姿站在我面前,臉上卻帶着不安的神‘色’,聲音聽上去也不像平常那樣充滿一往無前的自信和氣魄,這個總是充滿‘精’力埋頭猛衝的研究員竟然也會有這樣窘迫的時候,真是讓人大爲意外。我這時候也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纔想起來,原來剛纔珊多拉在分配本次事件善後任務的時候已經將每一部分的工作內容‘精’確到個人,卻惟獨沒有對塔維爾分配任務,甚至還把一些原本應該由塔維爾負責的科研部‘門’分配給了別的研究小組。
這樣一來,難怪眼前這位眼鏡娘會如此不安了:她或許認爲這是由於她將事情搞砸而進行的懲罰,自然有很大壓力。
當然,作爲一個希靈使徒,塔維爾是不會對任何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懲罰有所怨言的,來自上位個體的命令會得到百分之百的執行,這就是希靈使徒的使命,然而作爲一個有感情的“人”,塔維爾仍然免不了會感覺沮喪,尤其是這份“懲罰”還是讓她暫停研究項目,對一個科學家而言,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不過塔維爾這樣不安的表現雖然合情合理,可與一般希靈使徒比起來還是有點不一樣的,簡而言之就是更有人情味一些,這是因爲塔維爾算半個新生代使徒,儘管她是跟着潘多拉一起來到地球、在舊帝國誕生的上一代使徒之一,但她作爲一個高級個體,獨立成長卻是在新帝國建立之後,這導致塔維爾更多地在和我們一家子接觸的過程中學會了更豐富的個人感情,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反正我個人認爲這是個‘挺’好的變化。
“你就暫時休息一下吧。”
我不知道珊多拉是不是真的打算“懲罰”塔維爾,但我知道,她其實並沒有因爲對方這一次的過錯而發怒,作爲和珊多拉最親密的人,對自己戀人的情緒變化還是很瞭解的。儘管從本次事故的分析上看,深潛船殘骸遭受如此巨大損失可以說有塔維爾個人失誤的相當一部分原因,但也就如之前說過的,在這種沒有一點把握的項目上,誰也沒法保證不犯錯,所以珊多拉多半也沒有要因此遷怒塔維爾的意思,反而有可能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讓後者休息一下,放鬆肩上的擔子——當然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晚飯時間快到,我們將思考覈心跟胃放在一塊的‘女’王陛下已經被肚子統治腦子,隨口‘交’待兩句就撤了……
嗯,根據自己跟珊多拉之間心靈相通的程度,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怎麼這麼高呢?
“屬下只想……”塔維爾匆匆地說了一句,不過不等她說完我就擺了擺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沒人會讓你離開科研崗位,但你真的需要休息。深潛船遇上的這次事故,你說是因爲自己粗心大意,但說實話搞科研的哪有不犯錯,你只不過正好犯了其中分量比較大的一個,我覺得你是壓力太大了,當務之急讓你趕緊休息幾天比讓你手忙腳‘亂’地幫着處理後事要好無數倍。你先別‘激’動,自己想想,一個月以來,你究竟‘激’活了多少個質量投影?”
塔維爾張了張嘴,爆出一個數字:“一百二十五個,同時進行三十七個研究項目……”
這次輪到我目瞪口呆了:剛纔自己就是隨口一問,可沒想到塔維爾真的能說出這麼勁爆的玩意兒啊!乖乖,這姐姐的腦子是幾核的……
“好麼,你自個兒快能組成一個小軍隊了,三十七個研究項目,你想累死自己不成?”
“屬下是特殊的使徒部族,在數據並行處理方面有很大優勢。”
“那也得有極限,”我忍着沒有給眼前的御姐腦袋上敲一手刀,這個用來教訓家裡一幫還沒長大或者壓根長不大的丫頭片子還好,用來教訓一個有着班主任氣質的御姐就不太合適了,“西卡羅還號稱城管剋星呢,不照樣讓靈夢連着三次給堵衚衕口?人力有時窮啊——不是人也一樣有時窮。”
我一開始滿嘴跑火車,塔維爾頓時就無言以對,半天不知道該說啥,因爲正常邏輯的人一般跟不上我的跳躍速度,當然淺淺那樣的是另一種情況,她不是跟不上,而是她比我跳的還快。
“回去休息一陣子吧,這不是懲罰,也不是對你的工作不滿,”我語重心長地說道,一邊拍了拍塔維爾的肩膀,感覺自己如同某鄉鎮企業的領導在勉勵員工,“就當組織上給你放個假,打認識你那天起我就沒見過你脫下這身白袍子。現在給你七天假期,回去找點‘私’人娛樂,買幾件漂亮衣服之類的,要不我都以爲你這身袍子是系統綁定的皮膚了……”
塔維爾:“額……哦,如果這是您的命令。”
雖然看着還是有點不情願,但至少沒有那種不安和鬱悶的情緒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從影子城回來之後家裡果然正準備晚飯,留在家中的安薇娜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大餐,有機物無機物還有可疑的化合物擺了琳琅滿目一桌子,根據吃客不同用兩種顏‘色’的盤子明確標註了“凡人進食區”和“珊多拉進食區”,我出現的時候姐姐大人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把小泡泡從桌子上抓下來:小丫頭進入好奇心旺盛的狀態了,她見什麼都要咬一咬,包括正扛着一根青菜滿桌子逃竄的叮噹——這是多麼讓人懷念的一幕啊。
“我給塔維爾放了個假。”
見到珊多拉視線向自己飄來,我隨口說了一句,多半她也是要問這個。
“嗯,這對她有好處,最近她領導的很多研究項目進展雖然非常快,但也快到她的極限了。”
“工作狂遲早得出事,”林大小姐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以前我有個同事就是工作狂,在外面出任務經常連着一兩個月不回家的。”
儘管猜到林雪想說啥,我還是‘挺’配合地問了句:“後來呢?出事了?”
“後來他老婆千里追殺奔赴迪拜,把丫跟小三人贓並獲,他老婆也是組織上的人,專‘門’負責情報……”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的道理是,永遠不要相信大小姐嘴裡能吐出那啥,虧我剛纔還對她的小故事滿懷期待來着。
晚飯過後外面仍然是大雨滂沱,原本夏季天長,這時候外面應該還是大天亮,卻因爲這場大雨而昏沉沉的如同入夜了一般,只能看到天邊有一點昏黃‘色’的亮光,這麼大的雨,要跟平常一樣晚飯過後出‘門’遛彎顯然是不可能了,於是我繼續趴在窗戶前‘門’看下雨。
淺淺蹭啊蹭地挪到我旁邊,嘟嘟囔囔:“在家好無聊啊,想出去玩。”
“下這麼大雨出去幹啥,實在沒意思去影子城轉轉吧,那裡剛換了爲期七天的陽光秋日主題包,夠你玩的。”
“影子城跟外面還是不一樣,不熱鬧,”淺淺對生活樂趣判斷的唯一標準就是熱鬧不熱鬧,“要不我開着護盾去環城水系轉一圈?小時候就想這麼幹了,下着大雨在外面跑一圈什麼的。”
我想了想,正想阻止,一扭頭卻發現淺淺已經沒影了:這丫頭,何其恐怖的行動力,想一出是一出啊!
不過平日裡淺淺各種隨機的脫線行爲已經成了家裡的日常景象,除了感嘆一下之外自己也沒別的反應,看看外面的天‘色’,我覺得可能用不了幾分鐘那丫頭就會感覺無聊自己跑回來了。
說起來她提到小時候喜歡下雨往外面‘亂’跑,這事情自己還真有點印象,記着那年我們都還小,住的還是老城區一片舊房子,‘門’外不遠就是一大片荒草叢生的草場,地勢低窪,下雨必淹,每次下雨下雪的日子就是那整整一個衚衕所有小孩的解放日,因爲當地路況是全城有名的糟糕,下雨就有理由不上課,而我和淺淺比其他孩子自由的地方更是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溜出去玩:主要原因是姐姐根本沒空管我,而淺淺的老爸則常年在外面刨古人的祖墳,她老媽則在市裡面上班,我們倆是當地有名的缺管少教的野孩子,別的小孩不敢幹的事我倆一件都不少幹,包括冒着大雨在外面披個塑料布瘋跑,在草場的大水坑裡淌水幻想自己正在南太平洋上和鯊魚怪搏鬥——儘管那時候我和淺淺都一致認爲南太平洋離小學校西邊的防洪溝不太遠,但那阻止不了兩個孩子瑰麗的想象力是吧。
現在多年過去,淺淺竟然還跟小時候一樣各種調皮搗蛋,而我卻已經退化成一個在大雨天捧着小茶壺蹲在‘門’口滋溜茶水的傢伙了……
“雖然天氣不怎麼好,但這麼吹吹涼風,感受一下微小的水珠打在臉上的感覺,有一種特殊的‘浪’漫哦。”
林雪在我旁邊坐下,看着屋檐外的雨簾說道。
家裡這座大房子雖然因爲多次改造而顯得有點怪模怪樣,倉庫不像倉庫別墅不向別墅,但至少它作爲一箇中高檔住宅的各種配件還是很齊全的,包括正‘門’前有一個特別大的開放式‘門’亭,寬大的屋檐擋住了下落的雨水,讓‘門’口成了個賞雨的好地方,我和林大小姐並排坐在‘門’口乾燥的空地上,一個滋溜滋溜吸着茶水,一個低頭剝栗子,宛若地主老財跟自己老婆。
“你偶爾還‘挺’文藝的?”聽到林雪感嘆雨中‘浪’漫,我偏了偏腦袋在大小姐耳朵眼裡吹了口熱氣,“這可不像我那個風風火火的大小姐說出來的話。”
“少搗‘亂’,本大小姐十五歲以前可是在貴族教育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平常豪放點可不意味着就走不了婉約路線,你別破壞氣氛啊,難得我陪你這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在外面吹涼風。”
能把貴族千金的禮儀課說成‘摸’爬滾打,從這點我就對大小姐的婉約路線不抱希望了,尤其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在跟我搶栗子仁。
“真輕鬆啊,在你這比在家舒服多了。”林雪微微側了側身子,很自然地靠在我肩膀上,“家裡一堆規矩,上下到處都是盯着自己的眼睛,你這個笨蛋身邊倒是幹什麼都沒事,呵呵,你說這多可樂,你這邊的皇室生活還沒我家一土財主的規矩多,真不知道那些老爺子平常都怎麼那麼多得得瑟瑟的規矩!”
我‘挺’驚訝:“你家還能算土財主?”
“廢話,八歧都讓你們抓去勞教了,地球上誰不是土財主。”
我想了想:“八歧好像是讓星域的人抓回去的吧?”
林雪一扭頭,用後腦勺在我腮幫子上撞了一下,繼續抱怨家裡生活的無聊以及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規矩。
大小姐是個很不喜歡家裡陳規爛矩的人,用她的話說,每一個資產超過當地鄉鎮企業家的家庭都是一個牢籠,越有錢籠子越密,越有歷史籠子越小,擱一個有百年曆史和億萬身家的大家族身上的話,那基本上你放個屁都得有十好幾個人在後面跟着化驗成分,更別提家族直系成員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跟着來歷不明的男人瘋跑什麼的,那能把老人們氣死。大小姐從小就在這樣嚴格的家教環境中長大,十三歲以前出‘門’打醬油身後都有半個加強連的便裝跟着:雖然我覺得她這是在信口開河,但在大家族裡規矩多那還是毋庸置疑的。
要不是因爲特殊的天賦而成了異能組的幹部,異能組的幕後老大又是自己家的老爺子,現在的大小姐說不定還被困在籠子裡呢。
“說不定會成個‘交’際‘花’之類的,傳說中的金‘花’瓶。”
林雪把一個個栗子殼摞在地上,這時候差不多都有十釐米高了,一邊低聲嘟囔着,“想起來我就渾身發寒,嘶——被一圈人圍着訓練‘交’際舞跟社‘交’禮儀啊,你知道嗎,光一種紅酒就他喵的有四個開瓶方法差點沒把我折騰死,幸好後來本小姐天賦異稟給逃出生天了。”
我聽着大小姐那奇葩的童年生活,感覺各種不可思議,哪種紅酒能有四種開瓶方法我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家裡有一光明‘女’神通常不管喝什麼酒都是用牙往下嗑瓶子蓋,由此你就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禮儀是多麼扯淡的事了。
“所以是你這兒好,”林雪由衷地感嘆了一句,“有時候我都覺得哪怕別人來拆你房子,你都能笑臉相迎的,這好脾氣從哪來的?”
我想了想:“你是在委婉地提醒我這座房子已經被拆過好幾遍了嗎?”
而且印象中第一次拆房子的好像還在這傢伙的好姬友來着。
正在自己跟大小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的時候,我感覺周圍的時空微微發生了一點變動,這種感覺十分微妙,難以用語言形容,而且一般人恐怕根本意識不到:就好像你身邊的事情突然丟失了一幀似的,有一個短暫到無法形容的時刻被切斷,然後重新粘連了起來。
這種感覺其實並不陌生:淺淺回來了。
使用時間加速來趕路是淺淺駕輕就熟的小技巧,有時候她就用這招在家裡閃來閃去的,但事實上那只是在一般時空中的人看來如此,在她自己眼中,自己仍然在正常的時間裡慢慢走完了那些距離,所以到現在我都十分不理解淺淺用時間加速來回跑究竟有什麼意義,空間傳送不是更好用麼。
“出去瘋了幾分鐘,終於覺得沒意思了?”
我扭頭看了正帶着壞笑試圖嚇自己一跳的短髮少‘女’,然後驚訝地看着對方手上,“咳咳,你拿着什麼玩意兒?”
“這個?”淺淺撓了撓頭髮,晃晃手裡的一串東西,“應該是一串佛珠吧,剛纔在護城河邊上有個古怪的大叔路過,他扔給我的。”
我大‘惑’不解:“……爲啥?”
我感覺淺淺身上這是又多了個解釋不清楚的現象,你說路過的大叔爲啥要拿佛珠扔過來……額,不對,你說爲啥這大雨滂沱黑咕隆咚的時侯,護城河旁會出現一個大叔,還毅然決然地路過呢?
這時候林大小姐突然開口解‘惑’了:“中元鬼節大雨滂沱,站在護城河邊上,有一個頭上頂着藍光的白影腳不沾地朝你飄過來,你不得扔點啥過去?淺淺你忘了開隱形吧?”
當時咱就震驚了,心說果然不應該讓淺淺一個人出去來着……
不過另一件事很快就打斷了我對這件事的關注:旁邊的大小姐突然皺着眉頭捂住了眼睛,然後嘴裡發出了“嗚”的一聲。
“怎麼了?”
我趕緊扶住了林雪的肩膀,心裡一陣緊張。
“非常……糟糕的感覺,大危機,人生的大危機!”
一瞬間我感覺臉上的毫‘毛’都豎起來了,林半仙從不打誑語,她這一咋呼連淺淺都忍不住跳着腳向屋裡跑去,不過還沒等我倆召集全家商討作戰會議,大小姐就擺了擺手:“別……別緊張,跟你們無關,跟我有關!大危機啊,人生的大危機啊!本小姐好像要遇上一個大麻煩了!”
“喂,你可別嚇唬人。”我抓着大小姐的胳膊,一邊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門’,“沒着涼吧?”
“着涼你妹,本小姐認真的!”林雪一巴掌拍掉我的爪子,“有個相當相當麻煩的事情即將發生,但跟帝國什麼的無關,這回連我都看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本小姐的人生將迎來一個大問題,然後你這個木頭也有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