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值完夜班沒有回家直接趴在辦公室裡眯了一會,這一睡竟然睡得久了,再醒過來時間差不多快到十點了。醒來後他洗了把臉換好衣服鎖門走出來,剛進了走廊就看到沈顏坐在長椅上手裡捏着一張化驗單,木然地看着窗外。蘇信心裡一驚,不知道沈顏一早過來檢查什麼,但他是沈顏的主治醫生,如果她身體還有什麼其他的毛病他不會不知道。他有些納悶,想了想走過去。
“沈顏。”蘇信走到她跟前叫了她一聲。
沈顏猛地回過神,擡頭就看到蘇信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脫了白大褂的蘇信只穿了一件羊絨衫,木製的鈕釦鬆鬆垮垮地繫了兩顆,白色襯衫的衣領壓在黑色毛衫的邊緣,乾淨又利落。那是沈顏最無法抗拒的一種裝束,在她的記憶裡總一個人穿白襯衫的樣子,習慣在外邊罩一件黑色對襟羊絨衫,是柔軟貼身的衣服,有內斂的溫情,適合那些溫和善良的人。
是誰呢?
“想什麼?”蘇信看她對着自己居然發起呆來,笑着坐到她身旁。
沈顏有些赧然,“沒有,蘇醫生脫了白大褂的樣子很漂亮。”
蘇信聽到這麼別緻的誇獎笑起來,“漂亮?這不是形容男人的吧?”說完幡然醒悟一般,手指抵着下巴逗她,“你在調戲我?”
沈顏臉紅起來笑着說,“我怎麼覺得被調戲的是我?”
“這什麼?”蘇信沒有接話拿過她手裡的化驗單看了看,“你做了骨髓配對?”
“嗯,只是試一試,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爲了隔壁病房的那個小孩?”
沈顏點點頭。
“還以爲你不喜歡小孩子,其他病房的人都說他可愛,可從來沒見你逗過他。”
“他太小了,如果就這樣不在了,我也會不忍心。”
蘇信咳了一聲換了嚴肅的語調,“沈顏,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真的成功了,到時候不要臨陣退縮。給了別人希望又拿走是很殘忍的事。”
沈顏笑笑,“當然不會,抽骨髓而已又不會死。”
“不要隨便說什麼死不死的。”蘇信佯怒地瞪她一眼站起來,“江先生沒有送你過來?”
“我沒告訴他。”
蘇信瞭然地笑了一下,“我下班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一會我自己回去。”沈顏站起來送他到門口突然想起來問他,“你跟江文正以前就認識?”
“我跟江先生不熟,是我哥哥跟他關係好,他出國前是江先生的私人醫生。”
沈顏擔心地問,“江文正身體不好嗎?”
“沒有,哮喘是老毛病,注意點就行了。”蘇信走出門突然想起來,“對了,我給江先生開的藥你直接帶給他吧,省得再跑一趟。”
沈顏應下來跟他回辦公室取了藥,等蘇信開車離開她也沒有多待直接回去了。
沈顏進了大門沒有走主路,踩着腳底的圓滑的石子,從花園到小路穿過去。冬季裡花園仍帶着生機的只有松柏,白色的別墅掩映在那一片翠綠的背後,墨綠的屋頂高高聳立着彷彿是在天邊相接的地方,這樣的畫面總是讓沈顏覺得不真實。
到了門口她還沒進去就看到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正在喝茶,低垂的半邊側臉不難看出應有的精緻輪廓,一顆碧綠玉石嵌在小小的耳垂上,映襯着皮膚的顏色都通透起來。聽到她的腳步聲那人轉過頭,眉眼跟江文正很像,只是眼神裡帶着一股戾氣,看到她時立刻皺起眉。沈顏看到她的樣子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上前跟她打招呼。
“沈顏,回來了。”管家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笑着招呼她過來,“這是大小姐,過來打個招呼。”
沈顏走過去,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麼稱呼。江文心站起來帶着點審視地看着她,似乎是有話說,最後卻沒有開口。盯着她沉默了半晌才說,“我是文正的姐姐江文心,你可以叫我方夫人。”
沈顏點點頭,“方夫人好。”
江文心看了她一眼轉頭問管家,“文正呢?”
“在花房呢。”
“胡鬧,他也不怕花粉過敏。”江文心說着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出門。
沈顏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出門,管家過來安慰她,“大小姐是急性子,你不用在意。”
沈顏仍是看着門口過了一會才轉身了樓,“我先上去了。”
管家笑了一下,“去吧,記得一會下來吃午飯。”
江文心到了花房,江文正正蹲在地上修剪花枝,聽到她特有的腳步聲沒有回頭就問道,“來了?”
江文心走到他身邊拉他起來,“這些事也用你來做,身體好了是吧?”
“沒事,又不是什麼大毛病。”
江文心對他輕描淡寫的態度很不滿拉着他走出門,“真發病了有你好受的。”
江文正無奈地被她拉出來,“今天過來有什麼事啊?”
“沈顏還活着?”江文心沒有拐彎抹角,站定後直接問他。
江文正脫了手套遞給一旁的傭人,“只是一個朋友,生病了家裡沒有人照顧就讓她過來住幾天。”
“你就睜眼說瞎話吧。”江文心氣得咬牙切齒的。
江文正只好攤手道,“你不相信我,我說什麼也沒有用,再說如果她是沈顏,她怎麼會不認識你。”
“我不管她是誰,我討厭長那一副樣子的人。你抓緊時間送她走,我可沒忘你之前做的那些好事。”
“我不是小頎,你不要用那種口氣教訓我。”江文正一下變了臉色,沒有管她出了花房,徑自往主屋走。
江文心跟到客廳憋着的火氣才發出來,“江文正,我管不了你了?”
江文正到了屋裡剛纔那一瞬間的不快反而壓下來,接過管家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語氣已經冷靜下來,“你能管我到什麼時候?”
江文心被問得一下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纔開口,“只要我活着,我就不會不管你,江文正,我是你姐姐。”
江文心口吻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悽楚,江文正意識到自己的不對開口跟她道歉,“對不起。”
江文心沒再多說,轉身走出門,“我回去了,你姐夫今天過來,我去接機。”
管家跟上來,“大小姐不留下來吃午飯?”
江文心擺擺手,直接走出門。
江文正站在客廳中央,地毯上是大朵的蟹爪菊,彎曲的花瓣枝葉讓他看着頭暈起來。他扶了一下桌子,擡起頭就看到沈顏站在樓梯口正在看他,他笑了笑招呼她下樓,“下來吃飯吧。”
沈顏反應過來跑了幾步趕到他身邊,一臉擔心的扶着他的手臂問,“你不舒服?”
“沒事。”江文正牽着她的手去餐廳,半真半假地說,“被你看到捱罵的樣子了真是丟人呢。”說完還補充了一句,“不準外傳。”
沈顏笑不出來抿着嘴跟在他身後。
“我父母都去世得早,我甚至沒有見過母親的樣子,父親去世那年我也只有十六歲。一直都是姐姐照顧我,連公司都是姐夫打理好了交到我手裡,我知道她是爲我好,可是又怎麼樣呢?好不好也不是誰的一廂情願。”
“不要說了。”沈顏受不住他口氣裡的那點自暴自棄捏着他的手指打斷他。
“是啊,我今天說得太多了。”江文正苦笑一下,拉着她進了餐廳。
吃過午飯,沈顏被江文正打發到樓上休息,他自己進了書房隨手抽了一本書坐到躺椅上。午後的陽光溫暖柔和,讓人昏昏欲睡。手裡的畫冊已經被翻得舊了,書頁邊緣有些破敗,帶着明顯壓平的痕跡。誰都會長大,連方頎這個他曾抱過的小小嬰孩也已經長成這樣高大的年輕人。江文正合上書,眯着眼睛歪在躺椅上,他累了,連任性的力氣也都耗光了。
江文正睡得不熟,模模糊糊地聽到推門的聲音,不一會有人將一塊薄毛毯蓋到他身上。等沈顏來抽他手裡書的時候,江文正睜開了眼。
“把你吵醒了?”沈顏立刻停了手裡的動作低頭看他。
江文正揉了揉額角,“沒有,本來睡得就不熟。”
“我睡不着,管家告訴我你在書房。”
江文正拉她坐到身邊,“想找我聊天?”
沈顏像上次一樣坐在地毯上靠着他的膝頭,“我只是無聊,看着你就好。”
江文正摸着她的頭頂笑了笑,“聽管家說,你見過我姐姐了?”
“她不喜歡我。”
“她喜歡的人很少,她一直是傲慢的性子。”
“看得出來。”
江文正低頭看她,“覺得委屈了?”
“江文正都被她罵成這樣,我沒有什麼好委屈的。”
“耍嘴皮子。”江文正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今天去哪了,一早上就不見人。”
“去醫院了,順便把蘇醫生給你開的藥帶過來。”
“怎麼自己跑醫院啊,不是說好讓蘇信過來替你檢查嗎?”
“醫生說我應該多活動活動,出去走走好。”
“也對。”江文正說着又閉上眼。
沈顏去牽他的手,“你的身體沒事吧,那天見你發作的那麼厲害,嚇死我了。”
“沒事,哮喘又不會死人。”
沈顏咬着嘴脣沒有說話。江文正覺察到她的不快,睜開眼看她,“怎麼不高興了?”
“每次從你嘴裡聽到這字我都感到害怕,不管是開玩笑還是假設,將來的那一個結局我連想都不敢想。”
江文正輕輕笑着說,“到時候你有自己的家庭和愛人也許就不記得我這個糟老頭了。”
沈顏站起身低頭看着他,“我不會忘。即使以後真的結婚有了所謂的愛人,我也會帶着他到你身邊繞一繞,我不會讓你忘了我。”
“真是狠心,到時候不是欺負我孤家寡人一個?”江文正仰頭笑起來,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酸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一定會躲着沈顏遠遠的,他受不了那樣的刺激。
“你願意。”沈顏說得惡狠狠地說,可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背對着江文正也不敢落下來。
“沈顏,我比你大十三歲,註定要走得比你早,如果害怕就離我遠一點。”
沈顏放低了身子伏在他的膝頭,蜷縮的姿勢像個小孩子,把臉埋在他的懷裡一聲不吭地生悶氣。
江文正無奈地撫了撫她的頭髮,“沈顏,我只是不想你難過,你能明白?”
沈顏玩着他的手指點了點頭。
方頎正收拾東西,程錚走進來看了看他手裡的旅行袋坐到牀邊。方頎看他萎靡的樣子笑了一下,“怎麼捨不得我?”
“是啊。已經……”程錚一邊說一邊扳着手指頭,“有五年沒有人陪我一起住了。你這麼一走我還真覺得有些的孤單呢。”
“我又不是不回來,我爸媽在這裡待不長給外公掃完墓就回去了。”
“你早晚都要回家的,估計在N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覺得孤單就去找個女朋友,程大帥哥還怕沒人要。”
程錚靠着桌子撅了撅嘴角說,“倒是想過,就是怕麻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現在的年紀對感情不敏感了,完全無法判斷自己喜不喜歡。”
“那就是不喜歡,喜歡一個人根本不會有什麼猶豫。”
“你怎麼知道,你很有經驗啊?”程錚說着搖搖頭,“不對,你應該是有很多人倒追纔對。”
方頎曲肘撞他一下,“有沒有人追你不知道?”
“是啊,是啊,我幫某人遞情書遞得手都軟了。”
方頎斜睇他一眼,“就知道搞怪。”
方頎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整理完最多的還是幾大摞專業書。拎着包出了門天色已經晚了,程錚送他到門口問,“不留下來吃晚飯?”
“不了,我爸爸今天下午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到家了,我得去陪他們。”
“也好,路上小心。”
“嗯。”方頎笑了笑,一轉身正好看到沈顏緊閉的房門,“你知不知道沈顏去哪了?”
“打電話說去朋友那住了,不用擔心,她會照顧好自己。沈顏從來都不用別人操心。”
“說的是。”方頎說完跟他擺了擺手,“回去吧,不用送了。”
方頎下了樓司機已經在門口等,他轉身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公寓大廳擡腳踏入暗沉的夜色中。那一刻方頎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他是不是該慶幸,其實沈顏瞞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