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空調有些暖,被包裹在溫熱沉悶的空氣中,沈顏覺得臉頰發燙並且昏昏欲睡。窗臺擺着一小盆文竹,纖細的枝葉在大雪過後的晴天裡越加青翠單薄。她擡了擡眼,江文正坐在離她最遠的那個位置正支着下巴低頭看着手裡的文件。細長的手指微微蜷着,不時的敲敲桌面,然後垂下眼。雖然隔了好幾個人,沈顏仍是微微側頭就可以精確地捕捉到他的表情,江文正在會議開始時還聚精會神地聽幾句,後來漸漸懈怠下來,彷彿連眼皮都懶得擡。
沈顏低下頭,對自己感到莫名其妙。因爲被拒絕反而更加不可自拔,她以前並不知道人的感情可原來以那麼卑微而且不可捉摸。
方頎叫她第三聲時沈顏纔回過神,方頎在一旁看她的樣子有些擔憂地問,“你怎麼了,楊助理剛纔叫你,你都沒聽到。”
沈顏忙擡頭去看,楊潔已經從臺上走下來,皺着眉掃了她一眼。一直坐到位子上楊潔都沒有再看她,沈顏盯着楊潔緊繃的側臉窘迫地捏了捏手邊的資料。會議繼續,其他部門的人接着彙報自己的工作,方頎靠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沈顏這才感到自己緊張得手心都滲出汗來。
“對不起,我……”沈顏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她想不出什麼像樣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的狀況。
方頎安慰她,“沒事,不過楊助理好像有些不高興,你一會跟她解釋一下。”
沈顏苦下臉來,餘光掃到江文正似乎向她這邊看了一眼趕緊坐正了身子,但是他的目光似乎又沒有真的落到她身上,只是輕飄飄地掃了一下全場。她有些泄氣,連他的不滿也許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會議很快結束,參加會議的經理們都有序地退出去,其中不免有一兩個好奇的出門之前瞄了沈顏一眼。本來,這樣的會議允許她這樣小員工參加已經讓他們都有些好奇了,居然還在會議上走神,也難怪他們會對她“另眼相看”吧。沈顏在心裡苦笑了一下,站起來收拾收拾手邊的資料打算跟着方頎走出去。
走到江文正身邊時突然聽到他出聲叫住自己,“沈顏,你留下來。”沈顏停下來看到他揉了揉額角,擡頭看着她,“我有話跟你說。”
沈顏不敢違背只得小聲地說了句,“是,江總。”
方頎看了看他們猶豫了一下,對沈顏點點頭才轉身走出去。沈顏目送他走出門然後低頭走到江文正面前,“江總,您有什麼吩咐?”
“拿來。”江文正什麼都沒說直接衝她伸出手。
“什麼?”沈顏不敢看他,眼神有些躲閃。
江文正沒有說話,只伸手看着她。
沈顏看瞞不過只好慢吞吞地把夾在文件裡的素描拿出來,畫面裡是江文正的側臉,手指抵着下巴,低垂着眉眼,面上的表情除了平時傲慢的慵懶竟也帶了點溫柔。
江文正看了一眼隨手把素描扔到會議桌上,屈指敲了敲桌面,問她,“你現在連好好工作都做不到了?”
“我沒有……”
江文正打斷她,“沈顏,明珠地產不養沒用的員工,這一點我希望你可以明白。”
沈顏臉色白了白,“你要辭退我?”
江文正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擔心後笑起來,“我不是那麼□□的老闆。我看得出鍾裕一直想栽培你,我不想你讓他失望。你要明白,鍾裕想給你的不是一個職位,他在給你鋪路,能走多遠還要看你自己。”
“我都明白。”
“明白了能做得到纔好。”
沈顏點點頭,“江總,沒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去吧。”江文正說完又叫住她,抿嘴猶豫了一會才說,“沈顏,那天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喜不喜歡我只是隨便問一問,你不用當真。”
沈顏僵硬地停在原地,突然之間覺得有些氣惱,這麼多天來她一直糾結的事也許在江文正眼裡根本不值一提。她本能地想要從這種狀況中逃出去,可是忍不住還是多說了一句,“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該不該喜歡不用誰來教我。”
沈顏抱着文件捂在胸口的位置,那裡沒來由的跳動得厲害。她沒管江文正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直接推門走出去。空蕩蕩的走廊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清晰得有些空曠。走廊的玻璃上映出她的臉,她對着自己笑了一下,她沒有難過,她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沈顏走後,江文正把那張素描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回頭問秘書說,“畫得不錯吧?”
秘書躊躇着不知該怎麼回答,最後順着他點了點頭。
“出去吧,我再坐一會。”江文正仰靠在椅背上,他沒有多慮,沈顏確實已經讓他無法駕馭。
那次會後楊潔沒有說沈顏什麼,大家都忙也沒時間聚在一起閒聊。這天沈顏把他們做的部分效果圖給楊潔送過去,正巧碰上楊潔在茶水間衝咖啡。沈顏走過去敲敲門,楊潔轉身看到她笑着,“過來了?”
“我來送效果圖。”
“放我辦公室就行了。”楊潔看她欲言又止地站在門口明白過來,問她,“找我有事?”
“那天開會的事對不起,我給你丟人了。”
“說什麼呢。”楊潔笑着擺擺手,“不過當時確實挺生氣的,主要是不知道那種場合你還能走神,我差點以爲你睡着了。”
沈顏靠在門口,臉紅了紅沒有說話。
楊潔走過來,扶着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不想你因爲情緒影響到工作,不然我們的苦心就白費了。鍾裕是嚴厲的人,你讓他失望的話可能後果很嚴重。”楊潔調皮地借了一句臺詞調侃她。
“我知道。”沈顏把手裡的文件袋遞給她,“我就不過去了,工作還有一大堆沒做呢。”
“去吧。”楊潔知道這段時間她忙就沒跟她多聊。
沈顏從樓上下來就看到小組長站在門口正張望呢,看到她後衝她一招手,口氣有些不善,“沈顏,你過來。”
沈顏硬着頭皮跟上去,這段時間這個組長沒少找她茬。她也知道問題出現在哪,鍾裕的過分關注不可避免地讓她招來了嫉妒。可是這辦公室爭鬥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她只能儘量表現得聽話一點,讓這個組長順順氣。
到了組長的小辦公室,他就把一疊資料甩到桌子上,“你看看你做的這些都是什麼,誰允許你擅自修改這些設計圖了?”
沈顏拿起來看了看,“不是說要根據客戶的要求改的嗎?”
“誰說的?”組長瞪着眼睛看她。
沈顏乖乖地沒有出聲,看來除非是把組長的話錄下來否則他是不會承認的吧。
“沈顏,你覺得你現在不得了是吧?我知道總監賞識你,你就什麼都能自己決定了?”
“張組長,我沒那麼想,您是組長,工作上的事當然聽您的吩咐。”
組長哼了一聲說,“沒事了,你回去工作吧,以後注意一點就行了。”
沈顏從辦公室出來旁邊的同事就開始問她,“那個胖子又罵你了?”
沈顏無奈地點了點頭。
同事好心地勸她,“你不用理他,他頂多也就佔佔嘴上便宜,有總監罩着你他不敢把你怎麼樣。”
沈顏聽了忍不住問她,“總監的事你們是不是心裡也會不舒服?”
同事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不會,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小心眼。而且大家都知道時運這種東西強求不來。”
沈顏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同事過去繼續工作還不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沈顏,你就是太好欺負。”
沈顏笑笑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只是有些人她覺得沒必要在意而已。
江文正回到家才接到阮寧的電話,到了酒店阮寧剛洗過澡坐在牀邊擦頭髮。江文正走進去坐到沙發上問她,“怎麼過來也沒說一聲,我好去接機。”
“N城想去接我的一抓一把,我沒必要找一個不情不願的過去。”
江文正翹着二郎腿笑起來,“那現在爲什麼找我這個不情不願的過來,看美人出浴?”
阮寧笑着轉過身衝他張開懷抱。江文正識趣地走過去抱住她,“怎麼了?”
“江文正,我想你了。”阮寧攬着他的腰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好不了了,那麼長時間了,我還是會想你,怎麼辦?”
窗外是迷離的夜色,江文正看着對面窗玻璃上自己的臉,嘴角緊繃,看着有些無情。“誰說想念這種事時間長了就好得了。你只要不去想就好了。”
“江文正,你只會說這一句,不去想,不去想。怎麼能不去想?人心又不是能控制的。”
“阮寧。”江文正摸摸她的頭頂。
“我餓了,請我吃大餐。”阮寧鬆開他,“今天要好好宰你一頓。”
江文正低頭擦了擦她的臉頰,“打扮的漂亮一點。”
似乎連他這一點的溫柔阮寧也承受不住,眼圈立刻紅起來,掩飾着背過身,“我去換衣服了,不要偷看啊。”
江文正看她關門進了臥室,把自己重新陷進沙發裡。他從沒想過要欠誰的風流債,可是確實如阮寧所說人心都控制不住,何況是別人的真心。
收拾完畢,阮寧挽着江文正從酒店裡走出來,坐上車就開始指揮路線。江文正乖乖地扮演司機的角色,繞了一大圈到了一家酒吧。
“你現在還泡吧?”江文正停了車問她。
阮寧解開完全帶歪頭看他,“你現在是嘲笑我年紀大了嗎?”
“女人的心思真是難討好。”江文正苦笑着搖搖頭。
阮寧轉身對上他的眼睛,“江文正,如果我能再自私一點,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找女人。不找我,也不能找別的女人。”
“也許你不用自私,這個願望就可以實現。”江文正下了車幫她打開車門。
阮寧下車後看着他,有些尷尬地跟他解釋,“文正,我只是開玩笑,你不用當真。我沒想過要你獨孤一生。”
“阮寧,我做的決定永遠都跟別人無關。”
阮寧低頭自嘲地笑了笑,“說的是。”
沈顏出了酒吧扶着一棵樹蹲下來,大街上霓虹閃爍,映在穿梭的車窗上,流光溢彩。今天有朋友找她出來玩,誰知剛進酒吧就被猛地灌了幾杯,她發現形勢不妙,找了個藉口逃出來。早就知道不該陪失戀的人一起來泡吧。她正站着發愁,突然有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從她身邊走過去,她一下捕捉到江文正的聲音,下意識地背過身。她不想被江文正碰到可是又不甘心偷眼看過去,他正低頭替對面的人整理大衣的衣領,那是她不熟悉的溫柔,舉手投足間帶着讓她嫉妒的默契和熟稔。那一刻她才覺得在江文正的世界裡她的確只是個外人。
沈顏胃裡不舒服,蹲在地上發呆,頭頂落下一個人影。她擡起頭,江文正臉色陰霾的看着她。
“江先生。”沈顏狼狽地站起來,偷偷地看了幾眼他身邊的阮寧。
“那麼晚了你還在酒吧喝酒。”江文正看着她臉色一直很難看。
“我陪朋友過來的。”沈顏着急地跟他解釋,“我不是故意來喝酒的。”
江文正看她一直彎着腰也顧不得生氣,擔心地問,“難受的厲害?我送你回去。”
“沒事,我已經打過電話了,有朋友過來接我。”
他們正說着程錚就開車過來了,看到沈顏忙把她扶過來,“怎麼喝醉了?”
沈顏擺擺手,“沒有,就是被灌了幾杯有些難受。”
程錚只是把車暫時停在路邊,不敢多做停留趕忙扶她上了車。沈顏打開車門回頭看了一眼,江文正的身影落在斑駁的樹影裡,看不清表情,似乎是衝她點了點頭。
江文正站在路邊,一直等他們的車子混入車流中才轉過身。阮寧正站在模糊的燈光裡看他,她問,“她是誰?”
江文正沒有回答,扶着她的腰說,“我們進去吧。”
阮寧握住他的手說,“從齊歡過後我就開始等你,但是我忘了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也許我等不到了。”
寒風擦着臉龐吹過去,那一刻江文正覺得阮寧的聲音在冬季的深夜裡莫名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