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們從第二天開始加大了訓練強度。
關於阮空星的身體反應,教練給出的建議是加大訓練強度進行脫敏,儘量克服,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因爲得到了特許,因此他們的上冰時間變得更加自由,教練甚至特許專門撥給了他們一個舞蹈教室,可以在舞蹈教室裡進行動作的練習和託舉。
不得不說,這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阮空星撤下了腰上的硬紙板,重新將那令人難以忍受的肉體上的疼痛擯棄,然後開始了新一輪的折磨。
一開始的練習簡直要了她的命,她被舉起來的時候根本沒法做動作,就想下意識蜷縮身體,或是從宋知陸身邊躲開,因此摔了不少個跟頭。最初的一個星期,她身上根本沒有完好的地方。
舞蹈教室的地板和冰面上摔跤並不會蹭破她的皮膚,卻時常摩擦出大片的淤腫,讓她每次觸碰到這些地方都會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可爲了恢復得快,她還要忍着疼痛塗藥,將淤血推開。
最開始她自己下不了狠手,總是推不開,又不可能整天往醫務室跑,後來就乾脆換成了宋知陸代勞。
她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穿着國家隊的隊服,拉鍊卻只拉到肚子處。她褪下一隻袖子,咬緊了嘴脣,正等待着宋知陸下一波慘無人道的“按摩”。
宋知陸不知道從哪裡搬了一個小板凳來,低低的坐在那裡。他將自己的兩隻手湊在一起,用力的搓熱,這纔將藥油又倒再手上去搓阮空星的胳膊。
那上面大片大片的血腫看的人很難受,他看着她強忍着疼痛的神情,想要放輕手上的動作。
可不行。
他想說些什麼,可又覺得安慰的話也太單薄,只好沉默着,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卻是阮空星先開了口。
“謝謝你啊,”她這樣說道,“這段時間給你添了好多麻煩……我也會努力訓練的。”
宋知陸沒回。
他不善言辭,她這樣突如其來的道謝加表達歉意不好意思,實在是讓他很難回覆,於是乾脆就沉默下來。
阮空星說了話卻沒有得到回覆,這下徹底陷入了尷尬。她的臉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她咬着嘴脣,沉吟了半晌,又開始沒話找話。她四處掃掃,努力想找到一件可以開啓話題的事情。
終於,她注意到了宋知陸。
他的個子蠻高,於是坐在那隻低矮的凳子上就顯得有些憋屈。他一雙穿着長褲的腿很委屈的折起來,在替她按摩胳膊而不得不弓下腰時,膝蓋幾乎要抵到胸口。
她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猶豫了半晌,把嘴裡的一句“啊,你這個姿勢真的很不舒服啊”換成了“你這個姿勢舒服嗎”。
好歹問句還能得到回答,她要是客觀陳述一遍這件事,她就休想得到宋知陸的迴應。
對於這一點,她已經深有體會。
果然,宋知陸皺了下眉頭,他停住手上的動作,坐直了身子,又去舒展自己的腿,過了好幾秒才“嗯”了一聲。
“是不太舒服。”他這樣回道。
阮空星總算是將心口憋得那一口氣舒了出去,可下一秒,她就“嘶”了一聲。才轉了轉手腕、緩過來勁兒的宋知陸又開始“辣手摧花”了。
可不得不說,這樣大的、近乎自虐的訓練強度是起到了肉眼可見的作用的。纔不過十來天,她就已經完全可以剋制自己的生理反應了,儘管動作的完成度還有待提高,但總算是可以和宋知陸打配合了。
這是雙人滑的第一步……也是她雙人滑的第一道坎,終於以如此艱難的方式熬了過來。
想到這裡,阮空星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冰場裡地空氣都是涼的,吸到肚子裡,讓人痠痛的身體都短暫地休息了一下。她忍不住徹底放空了自己,此時的宋知陸也已經擦好了藥,按摩完畢。她將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那條胳膊塞回袖子裡,然後順着長凳躺了下去。
她最近真是瘦了好多,直接躺在木質的硬板凳上,硌得人肩胛骨都生疼。可她並不覺得難以忍受,反倒是最近身體上極大的消耗導致的疲憊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她偏着頭看宋知陸收拾藥水,又伸手揉膝蓋,她想說些什麼,可眼皮卻開始打架。
她才張了張嘴,就整個陷入黑暗裡。
有什麼厚實而溫暖的東西蓋在她的身上,可她並沒有睜開眼睛看,只有熟悉的男聲在耳邊,沉沉的嘆息。
是宋知陸。
宋知陸沒想到阮空星能睡這麼久。
他們連中午飯都沒吃,在上午訓練結束上完藥後,她就躺在長椅上睡了過去,在這段時間裡,他自己練了無數次跳躍,完整的滑了五遍整個曲目……阮空星還是沒有醒。
從休息室看出去,外面的天已經漸漸暗下來,只剩下微弱的橘紅色的光從窗戶裡照進來,打在阮空星的臉上,讓她看起來溫柔了好多。
他於是隨手抽了紙巾擦乾脖子上的汗,坐在的凳子的邊上休息。
他其實是知道阮空星的。
此前他滑過一段時間男單,儘管跟她並不在一個組別,但她的赫赫威名還是無差別傳播,塞進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他曾看過阮空星比賽的視頻,她穿着精緻漂亮的考斯滕在冰上滑行,硬是端出高雅的小天鵝的模樣來,可她自己的形象明明和荒野裡野性難馴的動物更像,帶着令人膽寒的攻擊性和侵略性,又有力量感。
她技術很好,動作乾脆漂亮,如果換個風格……
如果換個風格,她說不準會得到更好的成績呢?
宋知陸忍不住這樣想到。
隊內像阮空星這樣專攻一個方向一個風格的選手太少了,好處是貼上了難以揭下的標籤,讓所有人只要提起來“冰上小天鵝”、“花滑小天鵝”、“小米利亞”之類的稱呼,立馬就就會想到她。
這些東西讓她比別的選手多了更多的記憶點,這對她作爲一個公衆人物的價值是有着大幅度加成的,可對運動員卻未必。
他從沒看過阮空星嘗試過其他舞種,轉換過其他風格。她好像被這些稱號鎖進了一個牢籠裡,讓她無法再嘗試別的……當然這也許也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猜想,畢竟他實際上還並沒有和阮空星或者是吳敏深入討論過這個問題。
他也不會主動去說這個話題。
這個問題對現在的他和阮空星來說還是有點敏感了,他知道阮空星還是覺得她被迫轉雙人滑和他有關係,她介意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