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阮空星是很喜歡宋知陸的。
不是女生對男生的那種喜歡,而是從小開始的,對厲害的人的崇拜。
她家在北方農村,小時候最常見的玩法就是在積了厚厚一層雪的土地上鋪蓋一個木板,然後後面的小夥伴一推,自己就坐着這個木板“出溜”滑下去,和滑冰的原理可能也差不太多。
щщщ .тTk án .C 〇 直到她在電視上看到了宋知陸花滑比賽的直播。
那天她剛跟朋友們玩夠了回家,就見客廳裡坐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和一個看起來很傲氣的女生,她並沒有打招呼,而是定定地看着電視上的宋知陸。
當時她還不懂什麼叫花滑,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樣很酷,然後那個男人叫了他。
“對這個感興趣?”
她點點頭:“嗯。”
於是她被帶到了城裡學習花滑,然後比賽,然後脫穎而出,然後進入國家隊,成爲備受期待的種子選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宋知陸開啓了她對花滑的熱愛,也是宋知陸引導她走上了這條路。她也一直一直非常崇拜優秀的宋知陸。
可這一切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呢?
大概是他比賽開始頻頻出現失誤。
都是不該犯的錯誤,她不是外行人,完全看得出那些失誤並不是練習不足或者是缺乏天賦造成的,也不是沒人跟她說過這其中有一些心理因素,但她一直自認爲心理強大,並不覺得這是影響發揮的因素之一。
因此她漸漸不再關注他了。
直到他成爲她的搭檔,開始和她滑雙人滑。讓她覺得自己的夢想被冒犯了——像是她在爲他的夢想而戰,爲此要犧牲掉自己站在女單冠軍位置上、拿到女單金牌的夢想。
說白了,她就是覺得要不是宋知陸,她纔不會去滑雙人滑。
可現實卻並非如此……這讓她明天更難和宋知陸道歉了。
自從和宋知陸打起交道,她就一直陷入這樣的自我糾結裡。
阮空星躺在牀上半夢半醒,但仍倔強的嘆了口氣。
“阮空星!”
沒想到一大早迎來的不是在宋知陸的冷嘲熱諷,而是教練的一頓罵。
她昨天沒有好好訓練到底是被發現了,好學生做了錯事反而更讓人怒火中燒,她換好冰鞋站在欄杆旁邊看吳敏發脾氣。
“讓你轉雙人你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你這是無聲的反抗嗎?訓練是你自己的事,比賽機會也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現在什麼都不要了,就爲了堵這一口氣,什麼都不要了是嗎?你以前從來不讓我操心的,可現在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始終一言不發,眼觀鼻鼻觀心。
她早已經適應了吳敏這樣,他不怎麼會說話,她懂吳敏,因此也不會把這些話往心裡去,聽了只當沒聽見,挨完一頓罵繼續做自己的訓練就行。
結果她一轉臉,就對上了宋知陸冷淡的一雙眼。
他之前有過生氣,有過無所謂,但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瞭的顯露出這樣的情緒,帶着些許的厭惡和不耐煩。
阮空星想質問他憑什麼這樣,可張了張嘴,到底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是理虧的。
這幾天訓練是她拖慢了進度,她爲了和宋知陸吵架還扯出了一大堆一點邊都沒有的事情,任誰都會感到厭煩。
要是她自己碰到這樣的搭檔,肯定也會覺得對方態度不端正,從而自己也拒絕配合的。
她於是飛快地瞟了一眼宋知陸,但他剛巧在這一刻擡起頭來,兩個人對視一眼,又各自轉回頭去。阮空星看見宋知陸飛快地皺了一下眉頭,似乎對她很是嫌惡。
她咬了咬嘴,沒吭聲。
等教練罵完已經是十分鐘以後了,她和宋知陸分別去熱身,熱完身才開始正式練習託舉。
託舉不同於女單的跳躍,它除了個人本身的技巧考驗、搭檔的配合度,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對搭檔的信任度。
她在自己練習跳躍的時候,因爲很清楚這個動作自己已經做過了成百上千遍,基於對自己付出的信任,她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起跳、落地,全靠身體的本能在行動。
可她對宋知陸的信任度沒那麼高,不論她多麼努力的去控制了,仍會在被託舉時下意識看向冰面。
他們沒有從一開始就訓練出的默契度,也沒有什麼信任度。因此在託舉時出現的問題簡直層出不窮,直到她閉着眼,由着宋知陸托起她。
她有種自己整個人都漂浮起來的錯覺,整個身體懸空,唯有腰上包裹着硬紙板的鈍痛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起碼諸多問題中,他們已經克服了其中一個了。
她沒有再腰間發癢、手軟腳軟,而是加快速度完成空中動作後落地——她又睜開眼去看冰面。
緊接着就是失去平衡,她“撲通”一聲摔了下來,緊接着就是被她絆倒的宋知陸。她忍着疼稍微站起身子,卻見旁邊的宋知陸半跪在冰面上,他咬緊牙關,扶住了自己的右臂,看上去疼得很厲害。
阮空星這時候也顧不上兩人吵架沒吵架了,趕忙扶起他就往醫務室跑,而他全程都是一副努力忍着疼痛的樣子。
直到醫生除了診斷結果。
問題不大,就是普通的肌肉拉傷,這幾天不做劇烈運動,很快就會好起來,抹點藥油就能了事。
運動員嘛,這樣的傷實在常見的不得了了。
在等着醫生取藥油的功夫,她乖巧地站在宋知陸旁邊。宋知陸是坐着的,他將自己的半個身體靠在椅背上,腦袋也向後仰去。他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剛好讓阮空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宋知陸看上去很疲憊。
不是身體上的疲憊,就是心理上的厭倦與壓抑幾乎從毛孔中鑽出來,讓人覺得有些不安和煩躁。她突然覺得自己和宋知陸吵架吵得很沒意思,又隱約有些心疼。但她不知道這些情緒因何而來。
她猶豫了再猶豫,終究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宋知陸,我……”
“阮空星。”卻是他也同步出了聲。
“啊?”她愣了一下,卻見宋知陸已經將手拿了下來,但仍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他的劉海被他隨手拂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來。他的眉頭仍然皺着。
“你先說吧。”阮空星說。
“好。”宋知陸應了一聲,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力氣,“隊裡的傳聞我多少知道,我也知道讓你轉雙人你心裡很不高興,讓你和我這個廢棋搭檔你更不高興……我可以理解,但是至少,在訓練的時候,麻煩你認真一點,或者直接要求換搭檔甚至不滑雙人滑——我的職業生涯可能就到此爲止了,但你的不是。”
她看着他,沒應聲。
宋知陸說“我的職業生涯可能就到此爲止了”的時候很認真,並不像是賭氣開玩笑的樣子,而是已經開始對這項運動、或者說對他自己感到大失所望了,失望到無法再爲它一往無前。
阮空星忽然覺得很心酸,有種落淚的衝動。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聽到宋知陸繼續說了下去:“吳敏教練早晨說的沒有錯,你不要因爲和我賭氣而影響你自己的職業生涯。”
“不……”她終於接過話頭,“不是這個原因,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們終於算是打算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阮空星還想繼續說下去,卻看見醫生已經拿着藥油走了出來。她於是閉上了嘴,沒再多說,只安靜的站在他旁邊陪他上藥。
直到兩個人一起出了醫務室的門,宋知陸才叫她一聲。
“阮空星,你剛纔想說什麼?”他問她。正午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有種讓人覺得很舒服的溫和。她於是也忍不住放柔了自己的聲音:“我說,我以後會好好訓練的。”
宋知陸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