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什麼?”阮空星問道。
宋知陸很快回答了她:“嘗試換個風格。”
風格這種東西,其實和個人的生活環境和自身性格是息息相關的,就像傅江沅,不管他們再怎麼不願意承認,都得接受傅江沅本身就是帶着一股優雅的公主氣息的。
這是她自小得到的衆星捧月、優渥的家庭條件和良好的教育帶來的。她沒吃過什麼苦,接受的教育也只告訴她要堅韌、要體面、要優雅,要像個所謂的“高等人”。事實上她的確做到了。
但這種東西很難模仿。
假公主和真公主站在一起,那種差距可以說是高下立現。
宋知陸並不想說是阮空星不好,但當阮空星和宋知陸同樣以一個優雅的形象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看出來傅江沅的從容和阮空星的躲閃和心虛。
因爲阮空星自小就沒有那樣的環境,可以讓她優雅體面的生活,她是充滿野性的,帶刺的,帶有侵略性的那種美,但她自己好像沒有發現。
她執着的走着這個風格。
這句話說出去後,阮空星遲遲沒有吭聲。直到宋知陸耐不住性子,重新問道:“你當初,爲什麼會選擇芭蕾呢?或者說,爲什麼放棄了其他的一切可選擇的風格堅定的,只走這一種風格呢?”
“我……”阮空星愣住了。
老實說,她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一定要追溯到許多許多年前的話,那是……是她的第一支參賽作品就是芭蕾,然後她通過這支作品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塊獎牌,於是第二次也選擇了芭蕾,第三次也選擇了芭蕾,第四次……
說白了,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不過是她在這上面嚐到了甜頭,這可以讓她拿獎,這麼多年來,這也漸漸成爲了她的舒適區。
她通過這種風格就能拿獎,那又有什麼嘗試新風格的必要呢?
阮空星於是就這樣告訴了宋知陸。
但她心裡有某種隱秘的想法——因爲傅江沅選擇的是芭蕾。她內心深處也許潛藏着什麼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想法,但她現在不會、也不願意去想。
於是宋知陸瞭然地點點頭。
其實這纔是最難搞的,因爲阮空星已經產生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想法,並且是經過事實證明的:她的確通過這種風格贏得了自己職業生涯前半部分的一切榮耀。但在此之前,至少在她來之前,並沒有人告訴她她有這樣的問題,沒有人說她風格不合適,沒有人點破她缺乏靈魂,導致她時至今日都沒有徹頭徹尾的意識到自己應該做出改變。
畢竟脫離舒適區,是一件需要很大的決心並且有着極大的挑戰的事情。
“好吧。”他於是這樣回答道。宋知陸並沒有再多說,阮空星也許需要再參加多一些的比賽,才能更加真切的體會到做出改變的必要性和緊迫感,他沒有必要非要她在這種時刻就做出承諾下定決心要改變。
這件事,他還得再跟吳敏商量商量要怎麼辦。
但總歸這件事算不上緊迫,眼下迫在眉睫的是他們的世界花樣滑冰大獎賽。
比賽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但他們的水平好像仍然停留在上一場選拔賽上,並沒有明顯的提升。想要拿着這樣的成績站在總決賽的領獎臺,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宋知陸的焦慮終於久違的再次氾濫起來。大早晨的時間,他避開所有人來到體育館。他站在跑步機上,一點一點加速,直跑得大汗淋漓都沒有休息。
“宋知陸。”卻是熟悉的聲音響起。他按下停止,終於回過頭去。
來人赫然是阮空星。大清早的,她看起來很精神。她將之前燙卷的頭髮高高束起,用一隻黑色橡皮筋扎着,額頭上是一條白色的髮帶。她精神振奮,臉上帶着笑,很熱情的同他打招呼。
與宋知陸臉上呼之欲出的焦慮不同,她反而是從裡到外散發出一股精氣神來。宋知陸懨懨地點了點頭,也回了她一個招呼。
“早,阮空星。來訓練?”他問這話純屬廢話,因此阮空星也只是敷衍的點了點頭。她上了宋知陸旁邊的跑步機,先是自己散了會步,緊接着又調快速度跑了起來。
宋知陸於是將速度調的和她一樣,兩個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調一起跑着步。
從他們牽手開始,兩個人不管是互相看對方不順眼,還是到後來逐漸熟悉對方、決心一起往前走,他們幾乎都是形影不離的。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訓練,一天起碼有大半的時間都待在一起。
但在此刻,這樣昂揚的阮空星讓宋知陸感到有些壓力。他一早就和吳敏說過阮空星這個小姑娘,人不大卻心很大,野心勃勃的想要成爲世界冠軍呢。
包括現在,她的野心勃勃都仍然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他偶爾會和阮空星在微信上聊天,知道她是抱着一定要拿獎的心態去的——至少一定要打敗傅江沅。
可小姑娘見識短淺,還不明白,一旦站在國際性的賽場上,他們將要面對的選手將是什麼水平。她這樣信心百倍,一旦他們拿不了獎,要怎麼辦?
他不可避免的覺得這是對教練的辜負,也是對阮空星內心期待的辜負,更是對他這樣堅持下去,可一切都沒有發生什麼改變的質疑。
他現在急需一塊獎牌來安撫自己——不只是阮空星在上一場比賽中大受打擊,就連他,儘管在表面上裝出了雲淡風輕並不在意,甚至還能鼓勵和安慰別人的樣子,但實際上這也讓他對未來不敢抱有那麼多的信心了。
阮空星讓他找回了自己對花滑的熱愛,但他仍然焦慮。他期待着未來,也焦慮着未來。
他忽然重重的拍了一下“STOP”鍵,然後下了跑步機。阮空星似乎被他這樣突如其來的行爲嚇了一跳,也停下了步伐,可跑步機的帶子仍在運動,她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還是宋知陸扶了她一把。
阮空星終於走了下來站穩。她的額頭上汗涔涔的,她看向他,露出一個詫異的眼神:“怎麼了?”
“沒什麼。”他回道。但阮空星仍露出一副關心的模樣,他只得隨便找了藉口應付過去:“只是跑的太累了,沒什麼事。”
“哦,”阮空星應了一聲,反而過來安慰他:“不要太緊張了,這麼短的時間裡,我們做不出大的提升,只要將狀態維持在最好的狀態,正常發揮就可以了。你不要焦慮。”
自從她知道他的心理狀態並不是非常好之後,就時常安慰她,可這反而讓宋知陸剛纔沒有說出的話重新涌上了嗓子眼。
“阮空星,我想,”他斟酌着用詞,“如果我們這次,拿不到好的成績怎麼辦?我怕我們……”
剩下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是阮空星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