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間不大的屋子裡,電視牆上正播放着張洪量和莫文蔚纏綿徘惻的畫面,設計室的小王和他女友艾子正一本正經地站在電視牆前吟唱着《廣島之戀》,他們表情生動,聲音微顫,時而做幾個鬼臉,活生生地糟蹋了一首經典情歌,引得沙發上擠成一團的人紛紛鼓掌笑鬧着,而我,則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熱鬧場景卻怎麼也融不進去。

“文雯,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啊,你也上去唱一首吧。”‘長痱子’從矮几上拿起一杯酒笑着遞到我面前。

我接過酒,淡淡一笑,“我天生五音不全,要是上去一開口嚇壞了大家,豈不搞砸了老師的慶功會?”

“你還好意思提慶功會。”他眉頭一皺,“上星期走完秀後大家都在[皇冠]慶祝,唯獨不見你大小姐的蹤影,真是連我這老闆的面子都不給啊。”

“那是因爲我那天有急事嘛。”我抿了口杯中的紅酒,一股醉意慢慢襲捲而來,看來,今天我又喝多了點。

“知道你有急事”他嘿嘿一笑,“有人當場被求愛,可是讓全後臺的人都羨慕瘋了。”

我一聽這話,眼前恍惚又浮現出那一晚的情景。子誠的玫瑰和滿天的煙花像他的笑容一樣傳遞着溫暖,可是我卻害怕去接受,反而被孟寧帶進漩渦裡,怎麼掙扎也不能抽身而出,嘴脣上依稀還殘留着孟寧那個霸道的吻的餘溫,可是他擁着慧兒接吻的畫面總會在一有空隙時就爬上來,劇烈地搖晃着我的中樞神經。

“文雯、文雯......”‘長痱子’輕聲的呼喚把我從記憶里拉了回來,我有些頭暈地揉了揉太陽穴,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對不起,我可能有點喝多了,想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吧”‘長痱子’連忙也站了起來。

我搖了搖頭,連聲說:“老師怎麼能走了,你可是今天晚上的主角,你還是留下來和大家好好玩,我自己坐公車就可以了。”說着,我彎腰把包拿起來,走到電視牆前,笑着對正在唱歌的小王和艾子說:“我先回去了,你們倆好好玩。”

“一個人回去不要緊吧?”艾子看我微醺的樣子,關心地說:“要不還是讓小王送你?”

“不要緊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你還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啊。”我笑了笑,轉身向沙發上的其他同事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包廂。

一個人在街上閒蕩,似乎已經成爲我來到這個城市養成的習慣了,一個人在陌生的世界裡行走,除了寂寞也只剩下寂寞。看着這個城市,無處不見的高樓大廈散發着迷人的光暈,來來往往的行人擦肩而過,卻沒有一處是我的落腳點,更沒有一個人願意爲我駐留,看來我與這座城市註定是兩條平行線,永遠找不到交匯點。

穿過繁華的街道,慢慢轉進一條比較幽靜的巷子裡,一走進院子,我才發現自己走錯了地方,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孟寧家樓下,我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想轉身離開可雙腳卻像生在地上一般無法挪動。我擡頭望着六樓,黑漆漆地一片讓人覺得沒有半點溫暖,可是我卻偏偏對着這片黑暗邁不開腳步,只好坐在花壇邊,一個人孤單地發着呆。離開這裡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可這一個星期卻似乎有一年那麼漫長,我每天都努力把自己陷進忙碌裡,每天都不斷告訴自己要多給子誠一點機會,每天都嬉嬉哈哈地面對一切,可只有自己知道,我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總是悄悄地讓一個名字在舌尖翻來滾去,卻無法呼之於口。我或許真的瘋了,到這座城市之前我是那麼豪情萬丈地給自己立下了願望,可如今眼看願望成真卻不斷地往後退縮,退到自己給自己挖的那口井中,掙扎着......

“文雯”一聲呼喚叫醒了我的回憶,我回頭尋找着聲音的來源,卻看到了孟寧,他正站在院子裡的那根路燈底下,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是你”我慢慢站起身來,輕聲呢喃着。

“是哪陣風把文大小姐給吹回來了,難道這麼快就忘了回新家的路?”他有些尖酸地說着,臉上的表情在燈光的映射下顯得陰晴不定。

我心一抖,剛剛爬上來的一絲喜悅並沖刷着一乾二淨,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我是回來拿上次漏掉的東西的。”

“是嗎?”他緊緊地盯着我,眼裡藏着一層看不透的薄霧,“已經全部拿光了嗎?不會下次又出現在這兒吧。”

“你.....”我氣得一時語塞,看他一臉不屑的神情,只覺得怒火騰一下全部聚上了頭頂,我強作鎮定地說:“放心,我絕對不會再在你家留下任何一丁點兒東西,我也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說完,我直直地向前走去,與他擦肩而過時,他猛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輕聲說:“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一聽這話,我的心立刻不聽話地軟了下來,我回頭看着他,與剛纔判若兩人的臉讓我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假,不禁幽幽開口:“孟寧,你真是個好可怕的人。”

“你是個比我可怕一百倍的女人。”他緩緩地接着說。

我冷笑道:“是嗎?我竟然不知道我還有這樣的優點!不過,比起你的冷酷無情,我真是望塵莫及。”

他看着我,彷彿要把我吃掉般用力地說:“你只看得到我的冷酷,看不到別的嗎?”

我凝視着他的雙眼,深邃如一泓深潭,讓人看不清裡面到底藏了些什麼,不由得搖了搖頭,“你太難讓人看懂了,也許,我根本就沒有能力去看懂。”

“沒有能力”他自嘲地一笑,冷冷地說:“你的能力不是通通都花到你的子誠哥哥身上去了嗎?還有餘力分給我?”

“孟寧,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聽着他這些尖酸刻薄的話,氣得渾身顫慄。

“好,我換種說話的方式,你和你的情哥哥如今雙宿雙棲,感情應該突飛猛進吧。”他換成一臉笑容的樣子讓我更是寒到心底,我看着他,認真地說:“孟寧,你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

“是,我本來就是傻瓜,我一早就知道卻老是不能聰明起來。你說,怎麼辦?”他摁住我的肩膀,俯身看着我,逼得我與他對視。一個星期不見,他好象瘦了一圈,看起來臉色也不怎麼好,眉頭糾結在一起,就連脣邊的笑都顯得那麼黯然。那個精神奕奕的孟寧到哪兒去了?那個一貫充滿生機的孟寧到哪兒去了?我的心一陣陣地抽痛,我知道我再也隱藏不了自己的情緒了,我很想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我想撫摸他瘦削的臉頰,我想.......再給彼此一次機會,讓我們能夠聽到那些曾經錯過的話語。

想到這裡,我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正朝着孟寧而去時,突然聽到了一聲“孟寧”,一回頭,看見慧兒提着一大包東西站在不遠處,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一個人半夜三更跑來破壞人家的二人世界,我纔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我用力地一把推開孟寧的手,冷冷地說:“你還是去問你的慧兒吧,我沒有那個資格。”說完,我果斷地轉身離開,當走到慧兒身邊時,我聽到她溫柔的聲音:“雯雯,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你現在是住在邱先生家吧,和愛人住一起的感覺怎麼樣?一定很甜蜜吧!”

我突然覺得這話好刺耳,看着她一臉溫柔的模樣,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慧兒,謝謝你的關心,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有些可憐又有些好笑。”說完,顧不得慧兒臉色的由白變紅,我挺起胸膛昂首離開,一口氣衝到街邊,直到坐上出租車後才徹底地萎頓在後座上,半晌才鬆開緊握的拳頭。

穿過熱鬧的市區,車子慢慢駛進了一個年代久遠的小區裡。一下車,我看着面前這棟有些殘舊的建築物,一股濃濃的陌生感朝我襲來,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擡腳走進樓梯間,卻看到了靠在牆邊的子誠,我捂住受驚的胸口,嚇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他微微一笑,“想你了,所以就來了啊。”

“子誠”我一驚,“小心別人聽到了。”

“聽到又有什麼關係。”他笑着走近我,柔聲說:“如果你搬來我家住,也不用讓我受這種相思之苦啊,你呀,就是這麼不聽話。”

我微微一笑,“誰叫小王有多餘的房子租給我!再說,和他女朋友一起住也不會寂寞呀。”

“你就是肯和陌生人住也不願搬過來和我住,真是個倔強的丫頭。”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不滿地說。

“和女生住當然要比和你們這些臭男人住方便得多啊,你看,現在我過得不是好好的。”我有意地躲開他的手,原地轉了一圈。

他搖了搖頭,慢慢地說:“可是你的笑容似乎少多了。”說到這裡,看我的臉色又黯了下來,連忙從口袋裡翻出兩張票在我面前搖晃着,笑着說:“爲了讓你找回笑容,我專程一大早去排隊買的,怎麼樣,高興吧?”

我心不在焉地問:“什麼票?”

“周星弛最新大片《功夫》的午夜場。”他一臉的興奮表情,讓我不忍拒絕,可是我現在哪有心情去看喜劇片,只好硬着頭皮說:“我今天有些累,不想再出去了。”

“是你的偶像周星弛的力作耶,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這部戲嗎?爲什麼不去?”他看我一副要打退堂鼓的樣子,連聲說道,在我還是猶豫不訣之際卻被他一把拉到了車子裡,走進了電影院。

周星弛這部暌違三年的大作當真稱得上萬衆矚目,即使是午夜場,電影院裡依舊人滿爲患。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大熒幕,可腦子裡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孟寧和慧兒。這麼晚他們倆竟然結伴回家?看樣子,我的離開反而加速了他們倆的進度,那現在,他們倆會在做什麼......一想到這裡,我實在沒有勇氣再往下想了,只好強打起精神觀看起剛剛開始放映的電影,可腦子裡孟寧與慧兒不停重疊的身影讓我渾身戰慄。

星爺這部力作並沒有沿襲他一貫的無厘頭路線,而是正正經經地講了一個兒時的夢,一個關於夢想和愛情的故事。所以整個影院裡很少聽到鬨堂大笑的聲音,唯獨只有我,從電影一開始便笑得前仰後合,引得旁人紛紛側目,就連身旁的子誠都不禁幾次好奇地詢問“真的有那麼好笑嗎?”,我沒有回答,只是望着大熒幕不停地笑,不停的笑,生怕一停下來,眼淚就會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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