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蘇兒的味道瀰漫在整個空間裡,走廊裡勿勿而過的腳步聲驚破了午夜的寧靜,急救室那三個耀眼的字在燈光的映襯下壓得我快要不能呼吸。
我雙手合十地坐在長椅上,嘴裡唸唸有詞,“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如來佛祖、真神阿拉、上帝呀,求求您們了,不要把子誠哥帶走,不要把他帶走,讓他活下來,求求你們了.....”
孟寧聽到我這一通絮絮道道的告白,一伸手,輕輕地把我擁進懷裡,“不要擔心,一定會沒事的,警察不是說傷得不太嚴重嗎?”
“什麼叫不太嚴重?”我掙開他的懷抱,猙紅着眼眶大聲喊道:“車子都撞得那樣了還叫不嚴重?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傷,不然怎麼會做這麼久的手術......”說着說着,我的眼淚又不聽話地流了下來,我顫抖着雙肩大聲哭泣起來。孟寧又一次把我攬進懷裡,輕拍着我的後背,緩緩地說:“吉人自有天相,子誠一定會沒事的。”
我絕望地搖着頭,實在不敢相信孟寧的話,我知道他在安慰我,他根本不瞭解我現在有多恐懼。我的眼前幾乎是一片黑暗,腦子裡混混沌沌的,只看得到無數張子誠的臉從我眼前掠過,孩提時候的他、笑容燦爛的他、一臉精神的他、大發脾氣的他.....我伸手想抓住這一刻,可是他們卻像空氣一樣從我手中溜走了,我的全身不自覺地顫抖着,看着他們慢慢消失、慢慢消失,我徹底地跌進了黑暗裡。
燈突然滅了,我連忙站起身來,直衝衝地奔向門前,一把拽住剛從裡面出來的醫生,聲音顫抖地問:“醫生,子誠哥怎麼樣?他沒有事對不對?一定沒有事,對不對?”
“你是傷者的家屬嗎?”醫生取下口罩,凝視着我。
被這樣的眼神一望,一股不祥的預兆朝我襲來,我頓時腳下一軟,身旁的孟寧趕緊抱住,我淚眼朦朧地看着醫生,喃喃地說:“他死了嗎?不會的,不會的.....”
醫生被我嚇得一怔,咧嘴一笑,“放心,他的傷沒有生命危險,不過肋骨斷了一根,右腿粉碎性骨折,住院一陣子應該會康復的,你們放心吧。”
我聽着這些話,不可置信地看着醫生,半天才反醒過來,連忙喜出望外地抓住醫生的手,一個勁兒地道謝,淚水早已悄悄地決堤而出。
靜靜地坐在病牀旁,看着子誠全身裹滿紗布地躺在牀上,臉色似乎比牀單還要蒼白,眼角眉梢都有擦傷,眼眶又不自覺地泛紅了。這一切,簡直就像一場惡夢,眼看着快要消失的人重新回到我的眼前,我就如同經歷了一次地獄到天堂的洗禮,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深深地攫住了我,讓我對一切都充滿了感激......
從小到大,我的世界裡除了父母外,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我跟在他的身後跌跌撞撞地學着長大。還記得每天清晨他在門外等我一起去上學的身影;還記得坐在他的腳踏車上一起迎風飛舞的樣子;還記得春天放風箏時肆意的歡笑,秋天上山採野果時天真的爛漫.....我和他共同擁有着麼多的回憶,而現在卻是我一手把他害成這樣,如果沒有我的殘忍,沒有我那麼決絕地離開,他開車時就不會胡思亂想,也許根本就不會出現這場車禍,是我,把他推向了深淵,是我,差點毀了他!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捂着嘴小聲地嗚咽着,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張面巾紙悄然出現在眼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接過紙輕聲說了聲:“謝謝!”
孟寧深深地看着我,慢慢地說:“我們出去談一談吧。”
我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隨着他走出病房,站在長長的走道里,看着他一臉的憔悴模樣,才發現我竟然把他給遺忘了,只好滿含歉意地說:“對不起!我
今天晚上實在太累了,腦子裡一片混亂,你不要生氣。”
他搖搖頭,看着我的眼睛,“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答案,什麼答案?”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拉着我的手慢慢朝前走,一轉彎,一大扇落地玻璃陡然出現我們面前,我才發現天邊已經漸漸泛白,北極星正悄悄地閃耀着光芒,原來已經天亮了!我回頭看着他,他兩眼深邃,緩緩盪漾着波瀾,我知道他在等待着我的回答,只好幽幽地開口,“飛機票是幾點?”
“早上九點。”他緩緩地說着。
我心裡一緊,緊咬着牙不再言語。空氣裡頓時流淌着一股暗流,我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個話題,只得沉默着,而他,竟然沒有逼問我,只是靜靜地靠在牆邊,等着我的回答。我們倆就這樣對視着,直到我無法承受他深情的眼光轉身看向窗外時,才突然發現太陽已經趁我們不注意時悄悄爬了上來,映得天邊一片緋紅,時間越來越緊了!
“你不會跟我走了,是嗎?”他的聲音突然響起,輕聲細語卻震得我耳朵生生髮疼,也許,是我的心更疼,我閉上眼,心一狠,開口說道:“對不起!”
他上前扭過我的肩膀,直視着我的眼睛,聲音嘶啞着,“真的這麼快就決定了?”
“對不起!”我找不到別的話來說,只有這三個字成了我無法躲避的藉口。
他苦澀地一笑,“你昨天還說要給我幸福,要陪我一輩子,現在就這麼快把我打回原形,你真的好殘忍。”
我的眼眶一紅,強忍住眼淚努力讓自己堅強起來,“孟寧,你瞭解我,不是嗎?我不可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裡,讓他自生自滅,我不可能在他經歷過這麼大的事故後立刻就撒手離開。我是人,我也有感情,我已經害他出了車禍,不能再丟下他不管了。”
“那我呢?”他雙手摁住我的肩膀,低呼着,“難道你昨天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沒有一句是真心的嗎?爲什麼你變臉變得這麼快,我根本分不清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你。”
看着他通紅的眼眶,我苦苦哀求着,“孟寧,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只要等子誠好過來,我就跟你走,陪着你不管到哪兒我都不會再離開,就算你打我罵我踢我踹我,我也守着你,好嗎?”
他緩緩地鬆開手,盯着我,一臉沉痛地說:“我等得,可我媽等不了了。”
我一聽這話,猶如被五雷轟頂般震住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我必須要在子誠和孟寧媽媽之間作出抉擇,如果我守着子誠,也許就意味着和孟寧永遠地分手了,可是,如果我跟着孟寧走的話,那子誠怎麼辦?把他一個丟在冰冷的病房裡,我忍心嗎?淚水一個勁兒地在眼眶裡打轉,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孟寧,對不起!”
“你決定了?”他聲音顫抖着,讓我一陣揪心,我痛苦地點了點頭,他慘然一笑,“看來,我永遠不能取代子誠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在你心裡,他永遠是第一位,而我,只能做替代品。”
“我知道現在不管我怎麼解釋都沒有用,但我只想說一句話。”我看着他,慢慢地說:“昨晚,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
他淡淡地一笑,長長地吸了口氣,“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已經做了決定,選擇了他放棄了我,真不真心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聽着這話,猶如掉進了冰窿隆裡,冰冷得全身發抖,我緊咬着牙逼着自己擡眼望着他,可他突然又擺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調侃地說:“既然你都做好選擇了,我也不好再強人所難,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準備行李了,作爲道別,我再給你表演一個魔術吧。”我一怔,呆呆地看着他,他望着我,輕聲說:“閉上眼睛。”我固執地睜大眼睛看着他,他慢慢走到跟前,溫暖的手掌立刻覆蓋了我的雙眼,我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這種熟悉的味道就像一把利箭朝我刺來,我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可我只能強忍住這種揪心的痛,不讓自己被絕望的情緒給擊倒。這時,他的話在耳邊輕輕響起,“我會在機場等你,一直等到飛機起飛,如果你還沒有出現,那我祝你——能夠得到幸福!”聽着這些話,我的心緊緊地被揪着,我攢緊着拳頭,用盡全力支撐着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去,就這樣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唯一的一個小光點漸漸地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淚水終於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出來,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捂着嘴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