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 始

艾莉高中畢業那一年,正趕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運動剛開始不久,如果她當時上山下鄉了,就是人們後來聽說的老三屆那一撥。艾莉當時做好了上山下鄉的準備,那時的上山下鄉是響應毛主席老人家的號召,廣闊天地大有作爲。青年學生們爭搶下鄉成爲一份時尚,然而艾莉卻沒能下鄉。事情的起因完全是畢業那一年,解放軍英模報告團在學校作的那場演講報告。

那一年,著名的珍寶島反擊戰剛剛結束,每一次戰役都會涌現出一批英雄。任大友就是其中的一名英雄,時年的任大友二十幾歲,生得濃眉大眼,孔武有力,演講起來也鏗鏘有聲。雖然他坐在輪椅上,這一點絲毫沒有影響地的英雄形象。那一次,英模事蹟報告團在艾莉的學校演講收到了良好的效果,結果是掌聲不斷,口號聲不斷,演講人的聲音曾多次被狂熱的掌聲和口號聲淹沒。尤其是當任大友演講時,他講到自己的腰椎被敵人的子彈射中,他在雪地上一邊爬行前進,一邊向敵人射擊,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一米、兩米-----他最後爬出去一百多米,直到因流血過多昏倒在雪地裡。據戰友們講,他昏過去後,槍筒仍是熱的,滾燙的槍筒把身下的冰雪都烤化了,他昏倒前的姿勢仍是射擊的樣子。

坐在臺下的艾莉眼圈紅了,最後兩行因激動而流下的純真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和所有的師生一樣爲英雄的壯舉拍紅的手掌,喊啞了喉嚨。英雄任大友的英雄事蹟令她印象深刻,從那以後,任大友的英雄形象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雖然任大友是坐在輪椅上演講的,但在她的心裡,任大友比站着的人還要高大偉岸。

那些日子,她睜眼閉眼的都是任大友的光輝形象。她再也忘不掉英雄任大友了,那一段日子裡,同學們在一起議論最多的就是解放軍的英雄們,班裡有幾個男生咬破中指給校長寫了血書要求參軍。也有不少女同學偷偷地在給英雄們寫信,敬佩、仰慕的心情溢於言表。在那些英雄中,任大友給艾莉的印象最深,她也給任大友寫了抒發自己情感的一封信,信當然是偷偷寫的,爲了表示自己真誠的愛慕,她還在信裡夾了一張兩寸照片,那是爲畢業證準備的照片。信發出去了,她激動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但任大友的名字和形象已深深印刻在她的心裡了。

有時在晚上睡覺前,任大友的形象會突然在眼前跳出來,讓她浮想聯翩,久久不能入睡。偶爾在夢中,她還夢見過任大友幾次,他坐在輪椅上,胸前戴着大紅花衝她微笑,還衝她招手。有幾次,她在睡夢中醒來,仍然止不住臉熱心跳。她企盼任大友能給自己回信,那樣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她也知道,介她這樣愛慕英雄的人也一定很多,那麼多人給任大友寫信,他回覆得過來嗎?這麼一想之後,她就冷靜下來,心裡會疼一下,又疼一下,失落的淚水便一點一滴地落在了枕邊,等待她的是在甜蜜的期盼中的又一夜失眠。

終於在畢業前夕,她接到了任大友的回信,這是她期盼多時的,也是夢寐已求的,英雄任大友真的回信了。當她拿到那封信的一瞬,她科不敢想念這一切會是真的,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疼得她差點叫了起來,她纔想念這一切是真的。她跑到操場上一處沒人的地方,纔打開英雄的來信。英雄任大友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艾莉同學你好:

你的來信及照片都收到了,這一陣子到處作演講報告,很忙,信遲復了,請

原諒。

首先感謝你的信任,從信中可以看到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我願意和你

這樣的女孩打交道。希望我們能建立起革命的友誼,有空到我們傷殘軍人療養院

來玩吧。

此致

革命的軍禮!

某年某月某日

任大友

短短的一封信,艾莉一連看了十幾遍,她都可以背下來了。最後她的目光盯在信中那一句話上,“我願意和你這樣的女孩打交道,希望我們能建立起革命的友誼”。喜歡、友誼?這一切都是真的,艾莉真的不敢想念眼前的一切,英雄任大友在這封信裡竟說喜歡她,而且希望和她建立起革命的友誼,這一切都意味着什麼,這讓二十歲的艾莉不能不浮想聯翩,思緒難平,於是她臉熱心跳地失眠了。

那幾天,艾莉就是在這種焦灼的甜蜜中過來的。她首先想到的是給英雄任大友回信,可一提起筆來,又不知說什麼,胡言亂主地寫了幾頁紙後她又滿意,幾把就撕掉了。艾莉如坐鍼氈,茶不思飯不想,睜眼閉眼的都是英雄任大友的影子。任大友雖然她只見過一次,而且他當時還端坐在主席臺上,但這一切已經足夠了,他已經融入到她的血液中了。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一個大膽的計劃一下子就在她的腦海中產生了。她要到傷殘軍人療養院去看望任大友。這個想法一冒出,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坐是幾路公交車去的已經記不清了,總之,換了幾次車,又走了幾次冤枉路,最後她終於找到了傷殘國人療養院。

這家療養院坐落在市郊的一座山上,青松翠柏,環境優雅。當她被人領到任大友的房間時,她一眼就看到了任大友,任大友仍穿着沒有領章和帽徵的軍裝,正坐在輪椅上看報紙。她見到任大友那一刻,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口乾舌燥,最後那幾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任大友面前的。

任大友顯然發現了來人,他把報紙從眼前挪用開,目光落花流在她的臉上,他先是怔了一下,馬上他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艾莉吧?

她沒想到她只給他寫過一封信,寄了那張兩寸照片,剛一見面的任大友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差點暈倒在任大友的面前,她有了一種要哭的感覺。

畢竟任大友見多識廣、經過生死考驗過的人,忙說:艾莉同學,你坐呀?她不安地坐在了任大的牀旁,那上面鋪着雪白的牀單,白得耀眼,這一點她記憶深刻。她呆定地望着英雄任大友,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英雄任大友,她不知說什麼好。

任大友淡淡地笑一笑,脣紅齒白的,他拿起牀頭櫃上的一個蘋果,很快就削好了,任大友舉着蘋果說:艾莉同學,吃個蘋果吧。

她接過了蘋果,沒有吃,她已經忘記吃了。眼淚終於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任大友從臉盆架上拿過毛巾,遞到她手上說:來,擦擦臉,英雄流血不流淚。

她聽了他的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涕淚滂沱,彷彿他是她多年尋找的失散親人,終於相見了,再也控制不住多年壓抑的情感了。

任大友最後伸出了,抓住了艾莉的手安慰道:艾莉,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兒,我沒有看錯。

事後,艾莉回想起來,他的大手溫暖而有力,長久彌堅地在她纖細的內心裡揮之不去。

那次見面,她從始至終沒有說過幾句話,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問她答,他說:快畢業了吧?

她點點頭。

他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她答:二十了。

他說:二十了?二十了好哇。

他又說:我二十五了。

她望着他的濃眉大眼,感覺和那天在主席臺上作報告時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

後來他又說了什麼,她一點也不記得了,她只感到溫暖,真的很溫暖。

再後來,療養院的一位女護工推着英雄任大友去吃午飯了。女護工很漂亮,穿着療養院統一的白大褂,走路一飄一飄的,人就顯得很輕盈。她站在臺階上,年喜新厭舊 漂亮的女護工把任大友推走,彷彿是別人把任大友給奪走了。那時她暗想,自己要是那名女護工該多好哇。當她看不見女護工和任大友時,她才一步步地向療養院門外走去。就在她踏出療養院大門時,心裡那個想法也成熟了,她幾咆哮着在心裡說:任大友是我的,我要嫁給他!

這麼想過了,她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