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着豪車去跑龍套,田星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了。無奈片場在一百多公里開外的影視城,田星爲了能在今天就能混到角色,只好掛了電話便馬不停蹄地向片場出發。
一路上,他給安修儀轟了數個電話,催他跟劇組溝通好,確保自己能順利攻到寧輝身邊。
安修儀那頭明顯的不耐煩都被田星選擇無視了,他心裡盤算着,等進了片場摸熟情況,一回生二回熟,纔不要再求你這個大魔頭。
這個稱呼是今天上午在公司偷偷聽來的,嘖嘖嘖,田星邊開車邊想,聽聽,安修儀這是有多麼不得人心啊。
田星到達片場的時候,寧輝正在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只見他身穿民國時期的服裝,左手擁着一個美女,右手持槍,正在和一羣猥瑣的大漢展開巷戰。
田星忙湊上去看熱鬧,心裡不禁嘆道原來片場這麼混亂,比想象當中的更甚。各個工作人員忙成一團,個個皺着眉頭如臨大敵的模樣,都豎着耳朵等待中間那個坐着的老頭子發號施令。
只聽得那個老頭子叫了一聲,緊接着寧輝便一手摟住美女,伴隨着一個瀟灑的轉身,開槍擊斃一個敵人。接着旁邊突然竄出另一個敵人,寧輝摟着女伴躲閃,再一個迴旋踢中那個敵人,接着又是利落一槍。攝像機鏡頭由遠及近,去拍他的表情,寧輝保持姿勢沒有動,面部表情定格。
田星不知不覺越站越近,他看見由於打鬥而大片飛揚起來的塵土,倒是給畫面憑添了一些真實的效果。一些塵土瀰漫了他的眼,令他的視線不禁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感覺有些刺痛。
田星疑惑地看了寧輝一眼,卻見他依然沒有改變姿勢和神情。
“CUT!”老頭子終於喊出聲。寧輝的表情這時才放鬆了下來,田星注意到他的眼睛通紅,卻沒有伸手去擦。化妝師忙跑上前去替他補妝,徑自進行着一些粉末攻擊,寧輝只是配合着,只在化妝師處理完畢後,閉上雙眼,然後自己用虎口處輕輕地揉了揉。
田星的心裡悄悄嘆了一口氣,默默地繼續注視着寧輝。
然後他聽到那個老頭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重來,原因是剛剛寧輝懷裡的女演員表情不到位。
說完,便看到那個女演員吐了吐舌頭表示歉然。寧輝只朝她溫和地笑了一笑,於是便開始重新做準備動作。
重複的動作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田星幾乎已經看到無趣。他注意到寧輝越發吃力的動作和忍痛的雙眼,於是他心裡忍
不住對於頻頻犯錯的女演員感到生氣、對於吹毛求疵的導演感到埋怨,然後他再看了看寧輝那仍能咧開大大的笑容的嘴角,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心疼麼?不,寧輝已經成熟到了不再需要一些矯情的慰藉。
敬佩麼?不,田星從來都認爲一個人遵守職業道德不過是做好了份內事。
田星說不上來心裡的感覺…彷彿全不是這些小家子氣的情緒或是什麼高尚的感悟。
他就想這樣看着寧輝。
他還想慢慢靠近寧輝。
如果可以的話,成爲他身邊的人,參與他的生活。
田星好想好想。
拍到第N遍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沒有問題,可導演仍對着剛拍好的畫面皺眉,反覆查看、反覆斟酌。
寧輝和其他工作人員都在等着他的指示,有些人已經開始抱怨,而寧輝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突然,導演一拍大腿,唸叨着:“怪不得看來看去不和諧,原來這個方位少了一個人!寧輝的動作中有卡頓,打鬥中間得再安插一個人過渡一下,整套的動作才能更流暢、更漂亮。”
說完又趕緊叫道:“上打手,再上一個打手!”
接到指令,有人立即去辦了,然而片刻又有了回覆,說:“導演真不巧,這天已經不早了,大部分羣演都散了,這場戲用的打手已經夠多了…”
“不行不行,必須得加,不行你給我上!”這老頭子還挺牛。
這時,場內突然有一個人靈機一動,趕緊“噔噔”跑上前去:“導演導演,我來!我當打手!”
老頭子眯眼朝他一看,趕緊搖頭:“不行,你這個模樣搭不了這戲。重找重找…”說罷又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哎,你誰啊?”然後轉過頭朝其他人看看,“怎麼什麼人都好往片場裡頭鑽啊?趕緊走!”
田星忙湊到導演跟前,低聲道:“是安總叫我來的…”
“誰叫你來的都沒用!”老頭子一把推開他。
“哎哎,等一下!”田星急了,蹲地上摸了一把泥巴朝臉上一抹,又佝僂起身子作出了個猥瑣又兇狠的樣兒,“您看看,我這還行吧?”
老頭子沒吱聲,默默地打量了他一下,目光裡有一些審視,但終究沒說什麼,只是朝助手使了個眼色。
那個助手急忙把田星帶過去換衣服,樂得他趕緊咧開嘴說謝謝。
經過寧輝身邊的時候,田星看着他錯愕到合不攏嘴巴的傻樣子,誇張地朝他擠了擠
眼睛。
田星換了衣服出來,老頭子給他講戲,說了兩句又眯眼打量他,田星見狀急忙拿出點頭哈腰的樣子。他仔細地聽老頭子說,心裡回憶着別的打手的那些動作和表情,盤算着自己要怎麼表現纔不會顯得那麼外行。如果一下子被老頭子趕走了,再想擠進來恐怕會很難。
老頭子有點着急,迅速地喊了開始。一個打手向寧輝衝過去、又一個打手衝過去,田星心中默數了一下,自己應該是第四個,從左後側上去用刀攻擊寧輝的後背,然後被他回身一腳踹出鏡頭就行。
眼看就到田星了,田星心中默喊預備衝,然後便拿着刀向寧輝揮過去,寧輝一個轉身,誰知卻遲疑了,一腳擡到半道愣是沒踢下來。
“CUT!”老頭子氣急敗壞地叫出來,“寧輝,你怎麼…”
田星趕緊對寧輝使了使眼色,急道:“踢!你踢!沒事的!這可是在工作。”
寧輝看他的樣兒,穿着一件髒破的打手服,褲腿還短了一大截,沒穿襪子,趿着雙不知道多少人蹬過的臭布鞋。再看看田星那認真到不行的臉,他憋不住笑了出來。
田星跟着他笑了兩聲,眼睛沒離開寧輝笑容盪漾的眼角,又一種奇特的情緒在心底漫開。
融合了。
他所期待的,生命的交集。
田星成功地飾演完打手一角,隨後又接到了侍應生、嫖客和死屍三個角色,除了演嫖客時露出一個滿是淫笑的側臉,其餘均以背影入戲,就這樣老頭子還不夠滿意,要求他稍稍彎腰駝背,身影也不準搶戲。
收工後,一個光頭走過來,遞給田星幾張票子。他還在不明所以,寧輝走過來告訴他那是羣頭,手上的票子是日結的工資。
“我請你吃飯去!”田星忙對着寧輝揮了揮手裡紅紅綠綠的chao票。
“這是…怎麼一回事?一直憋着沒問你。”寧輝笑道。
“我…決定當一名藝人了。”田星對他笑了笑,“安修儀說我有發展潛力。”
“你不是已經在工作了嗎?”寧輝疑惑道。
“那什麼…不過在我爸爸的公司掛個名,實際上什麼都不是。我也想靠自己奮鬥看看…”田星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你一樣。”
寧輝一時沒有說話,片刻後露出一個笑容:“你這麼年輕,條件好,以後自然比我要混得好,呵呵。”
田星沒有答話,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寧輝,心想,剛剛那一瞬,他在想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