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行至達觀
雲寶抱着雪犬跟蕭恬兒站在馬車外。附近的機關、陷井都沒有撤走, 爲了安全，他倆都沒敢走動。
剛見到萬恁的時候，蕭恬兒是一陣驚慌, 雲寶倒是頗爲鎮定, 把他拉出馬車, 讓尹毓祺抱着萬恁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 尹毓祺終於將萬恁的傷勢穩了下來。然後讓兩個小公子進去照看着, 自己要去弄些清水來燒煮。
“有水的地方，我知道，還是我去吧。”雲寶對尹毓祺說。
尹毓祺看着他, 覺得很是欣慰，雲寶到底是貼心、實在的人, 不是柳洵這等只會等人伺待的主兒。
不過, 她畢竟不放心雲寶的安全, 怕他在山裡會有危險，所以還是決定自己去。
等一切都弄停當了, 正是東方大白之時。
這四人，該吃飯的吃過了，該喂藥的餵過了。於是準備一路向東南方而去。
路上雖不是處處平坦，但好在車子不錯，覺不出多少顛簸。車廂裡被隔板分成了左右兩間。左邊略大一些, 好讓萬恁躺得更寬闊些。右邊是雲寶和蕭恬兒休息的。
尹毓祺在前頭駕車。
慢慢的, 離都城的地界遠了……就象離紛爭也遠了, 離陰暝也遠了。
在一輪紅日下, 一駕馬車駛向遠方。
已經下午時分, 尹毓祺看着一路上的山林、坡丘、小村、梯田，就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原來在那個世界旅遊的時候。心情大好, 不覺就哼起了輕鬆的小調。
車裡的三人聽了，這鶯鵲般清麗、快活的女聲，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一輛墨綠色的馬車，穩穩地行駛在路上。這馬車很大，寬度比一般的要大一半，而高度更是比一般的車子要超出一倍。
當行進到窄路時，爲了防止兩邊車體的磨損，駕車的姑娘便會跳下來，把兩側的機關打開。這個機關是一個摺疊手柄，拉開就可以一圈圈搖轉，向左轉時，馬車的幾根橫軸就會慢慢收短，底盤的兩塊板就完全合攏了，馬車的寬度就會變小一些，向右轉又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當遇上矮枝擋道時，車子上半段還能卸下來，掏出內藏的小輪，把它掛在後面，讓馬車變成兩截車廂。
因爲這輛有趣的馬車，所以一般的正路都能行駛得很順利。
就這麼向南而行，先到了一個很小的鎮子。
尹毓祺沒有多做停留，買了些吃食、用具，加滿了水袋，駕車在鎮裡大概轉了轉就離開了。
又繼續走，在快天黑時，馬車到了一個村莊。
晚上，四個人並沒有在農戶家過夜，因爲農家的大炕還沒有車廂裡舒適。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尹毓祺不想四人分開，以她的謹慎，就算是看似很安穩、寧靜的所在，也會有危險的潛在性。她擔心雲寶，擔心萬恁。爲了萬恁，她也要顧着蕭恬兒。所以這三人，一個都不能有差疵。
尹毓祺幫萬恁擦洗好了，倒掉了水，又進來，坐靠在她旁邊的車牆板上，閉目養神。
車裡很安靜，只有輕輕的、平穩的呼吸聲。偶爾，有異聲，尹毓祺的眼睛就會啓開一條縫，珠眸在裡面左右一動……
駕行了一個多月，就到了界國一個重要的城市‘達觀’。
達觀城雖然只有都城三分之一大。不過，它卻是南下的必經之路，來往商客，旅人都會在此落腳，所以十分繁榮。
都城大亂的消息早些時候傳到了這裡。雖然會有影響，卻僅僅只在官府內。對百姓們卻沒有多大影響。大家照樣生活着。
隨國、通國、存國入侵的風聲是有了一點，不過還沒有被證實。
尹毓祺看着這生機勃勃的城市，總覺得惋惜，再過不久，就不會有這般景象了。西面、北面一失陷，到時這裡一定是流民滿城，亂得不成樣子。現在天冷了，那時要有多少人熬不過去……
這麼大的馬車一進城。路人就紛紛駐足觀看，一些孩子還奔到跟前，隨着車子一起走。孩子圍多了，尹毓祺只得把車趕得很慢，不讓這些小鬼被掛到或擠倒。可後來，人多得車子都不能動了，尹毓祺只好回頭，透過身後的小窗，讓雲寶拿點糖果出來。這糖果一撒，小孩子們都去搶了，這馬車才脫了身。
車子在‘天下閣’達觀分輔停了下來。
尹毓祺讓夥計去叫管事的出來。
那夥計見了她的相貌，先是一奇？再看了這女裝打扮，又見馬車極爲豪華、龐大。心中暗自一計較，便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跑進去找掌櫃了。
“掌櫃！掌櫃！外面來了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公子。”
“小鬼，不好好招呼主顧，怎麼看起公子來了，小心我扣你工錢。”
“不是啊，他是來找你的！讓我來通報。”
“找我？有說是誰嗎？”
“啊呀，我沒問。嘿嘿。”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連這點機靈都沒有了，我看你是越學越回去了。”
“掌櫃的，我看這公子相貌生得美，又氣勢逼人，所以一時給忘了。不過看他的眼神，我還真有點不敢多問。嘿嘿，瞧着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什麼氣勢逼人，少來搪塞我，八成是你被這男人迷了眼。還不敢問呢~見了府官大人你都不忘了油嘴滑舌，你會有不敢問的事兒~呵呵~”
“嘿嘿~掌櫃誇獎~”
“誇獎！你這小鬼精，還當這是誇你呢，我呸。”
“嘿嘿，掌櫃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嘿嘿~你不就是喜歡我這樣子嗎，實誠的呆瓜您怎麼瞧得上嘛。”
“少羅嗦，說說那人……”
“長得好……別，別打呀，我是正經說呢……象是男扮女裝……卻奇在自個兒在趕車……車子可了不得，看着象沮大掌櫃要工鋪做得那種……而且~車罩料子就是咱們商號最好的那種厚料……別的啊~沒多說，就說要見您……”
郝掌櫃把步子停住了，遠遠看着門口。口子上停了一輛大車，很大，看不全，只能見着車頭駕板上坐了一個人。這人右腳踩着駕板，左腳掛着，左手拿鞭垂着，右手枕在右腿的膝蓋上。烏髮隨風，美目流光。看似不經意，淡淡的神色，卻透着氣質和教養。
果然好風采，郝掌櫃心中讚道，然後快步走出去。
“敢問閣下，是找我嗎？”郝掌櫃客氣地問道，又拱手，行了一禮。
那人還是面向前方，沒有轉過頭，只是用眼瞥了一下，然後用拿着鞭子的左手從腰中掏出一塊紅玉，扔給郝掌櫃。
郝掌櫃雙手接住了紅玉，依然面帶笑容。她覺得那人貌似無禮，卻不象是傲慢作派，倒是讓人覺得是個乾脆爽快的主顧，只是對人有些疏離。
“原來是大主顧，請跟我來。”掌櫃看了以後，又將紅玉還給那人，然後去開啓，能進車馬的中門。
馬車被直接停在大院裡，四匹馬被鬆了駕頭，帶去馬廄洗刷喂料。
掌櫃郝聰仁讓幾個人用擡板，將萬恁小心擡進上房。又來了兩名乾淨端正的小廝要帶着雲、蕭二人去別院。
“慢！都住前院。”尹毓祺說。
“大公子，這~恐怕不方便吧。”其中一個小廝紅着臉，柔聲說道。
“住她隔壁。”尹毓祺擡了一擡下巴，衝着剛被擡進去的萬恁。
“這前院都是女子行走的地方，三位公……”
“滾！”尹毓祺擰着眉，心說他還沒完了。
兩個小廝嚇得壓着哭音，淚瀅瀅的逃走了。
“祺兒，人家是男子，你怎麼這樣吼他們呀。”雲寶一邊拍撫着也被嚇到的蕭恬兒，一邊笑着說。
“扭捏、羅嗦，看着煩。”尹毓祺將貼已的包裹背在身上，帶着雲寶和蕭恬兒進屋去。
晚上，郝聰仁讓人來請，邀其用宴。
尹毓祺考慮到萬恁行動不便，自己又不能離開她，便謝絕了好意，讓她們隨便端些東西來吃就行。
“咚咚~大主顧，在下是掌櫃。”
“請進。”
門一打開，郝聰仁就見圓桌旁坐着兩位小公子，正在吃飯。而桌邊兩步外是張長榻，那人坐在榻邊的矮凳上，正小心地給榻上的女子餵食。
見此情景，郝掌櫃心頭一陣暖軟。暗歎這重傷女子真是好福份，有這般佳人細心照料，不離不棄。覺着尹毓祺是個面冷心柔的人。
然後又想到了自已過世的夫君，他在自己受傷、生病時也曾是這般伺候的。而當年，自己年青氣盛，只想着做一番事業，從來沒把這類事放在心上，而今悔之晚也。
第七十四章 財大氣粗
尹毓祺見掌櫃這樣直直盯着自己，神色慢慢哀傷起來，便覺得有些摸不清頭腦，只好出聲提醒她。
“掌櫃。”
“哦！大主顧~安好。”
“嗯~既然掌櫃來了，我就立馬說事吧。”
“大主顧快請講來。我定當盡力。啊~是不是請郎中，這我已經讓人去辦了，城中最好的郎中，明日就上門給您的夫人診治。馬車我也讓人收拾停當了~嗯~~嗯~哦！！是不是要買些東西。公子們要什麼，我立馬派人去置辦。還有……”
“掌櫃！”尹毓祺眉頭絞了起來，見掌櫃年數頗大，又是一番好意思，也不便發作，只得拿出沮會長的方錦遞過去。
郝智仁一見，便認出這是自家的‘付銀單’，於是兩手接了錦布，打開一瞧，竟然是：提黃金五百兩，白銀一萬兩，下面是主事沮華的寶印。
看着這麼一筆大數目，郝掌櫃心中明瞭。
“想必閣下就是都城‘百樣樓’的東家了，在下失敬了。沮大掌櫃早就傳下信來，把這事給佈置妥當了。銀兩隨時都能提取。”郝掌櫃摺好方錦，客氣地遞迴給尹毓祺，卻對着榻上的萬恁恭敬地施了禮。
“我是‘百樣樓’的掌櫃，這位纔是東家。”萬恁見她弄錯了，就笑着跟她解釋。
郝智仁一聽，心思電轉，馬上明白過來。她知道‘百樣樓’主事就是當屆的武考頭名，據說此人極爲貌美。那麼眼前的這人就正好對上了。想到這裡，她不禁在心裡怪自己，這麼多年了，今兒個做事反而有欠周全起來，沒有搞明白事兒，就先入爲主，這下可得罪她了。
郝智仁想罷，便上前一步，鄭重的對着尹毓祺躬身施禮，以做告罪。
“罷了。此等小事，掌櫃不必介懷。有幾件正事要請你辦一辦。”尹毓祺見她這麼大年紀，本就不想計較，見郝智仁還對她恭順賠禮，也客氣地撫慰了一句。跟着就要跟她談正事。
尹毓祺一件件開始佈置。郝掌櫃讓人拿來紙筆一邊認真聽，一邊簡明的記了下來。
首要之事，便是給萬恁找郎中，要詳診，要細診，不但要開出治傷的方子，還要開出調理滋養的方子。郎中最好能跟着一起走，幫着料理出個樣子來，再離開。
然後是置辦東西和僱人的事。
置辦的事，一是要購買各種藥材，特別是萬恁所需的，一定要多買，而且要最好的。
那些少見、效用好、長用的藥材可以多備。那些常見的，到處都能買到的藥材，倒可適當少備一些。
二是要買馬匹、車輛。還有牛羊，種苗，工具，稀有金屬等等一些物品。
用人方面，請鏢師，買丫頭小廝，還有趕車的，要是有手藝匠人願意跟着一起走也成。
……
什麼地方要注意，哪些事情要小心。尹毓祺都跟郝掌櫃一一細說了。
等大大小小的事都談妥了，已是深夜。
萬恁和蕭恬兒都去睡覺了，雲寶還趴在桌上強撐着。
談話期間，尹毓祺和郝掌櫃都勸雲寶早些休息，但是他就是不肯。兩人也沒辦法，只得由他。
事情談完，尹毓祺跟郝智仁也熟悉了。彼此都覺得對方很不錯。郝掌櫃本來對尹毓祺就存有好感，現在更是覺得這年青的孩子很親切了。尹毓祺也覺着郝智仁思路清晰，處事老道，考慮事情周詳。對這個長者也生出一些敬意。
“郝掌櫃，我還有一事。要請你給我們換一個有內外屋的大房。”尹毓祺說。
“這倒好辦。我讓人侯着，等你們醒了就能換。”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郝智仁卻沒有問。她直覺上知道，這一定無關風月，想是尹將軍重視那三人，爲了安全才想這樣的。所以她答應地很爽快。
接下來的幾天，非常忙碌。達觀分鋪裡，人是出出進進。‘天下閣’旗下的藥材鋪掌櫃，車馬鋪掌櫃天天都在，其它還有鐵鋪，陶瓷鋪，衣鋪，首飾鋪，雜貨鋪，醫館，鏢局的人。連着馬販子，人牙子，賣自家兒女、侄孩的……
雖說很鬧忙，卻不混亂。這多虧了郝掌櫃有條理。好些東西她都會初選一下再送來，爲尹毓祺省了不少事。
……
院子裡有一百來個丫頭、小廝和幾十個年紀大的僕婦，男人。尹毓祺坐在椅子裡一臉漠然。她沒心情去一個個體會這些人的疾苦，她只想選幾個老實本分，做事勤快，也不太傻的，去照顧萬恁和雲寶，還有那個蕭恬兒。
萬恁傷重，身子又虛弱，前幾天請來的郎中就住在隔壁，隨叫隨到。雖說不是城中最出名的郎中，人也年青了些，可醫術卻是紮實的。
那天，不但來了城中最好的郎中，還有幾家大醫館的坐堂大夫也來了。在事擱現代，這可算是名醫會診了。
尹毓祺在邊上一直盯着，還一個個問了，最後看中了兩位郎中。其中一個年長的，因爲家小都在達觀城中，不願出行。而那個年青的倒是很積極地應承下了，並且當天就留在了院中。
說到這年青的郎中——方誠，她從小跟奶奶學醫遊方，十四歲時奶奶去世，就留下了她一個人。她多次想出去行醫學習，只是苦於沒有錢兩，難以成行。
早一日，她知道有這麼個機會，包吃包住大隊人馬一路南行。方誠怎麼能放過。
她不是出名的郎中，本不在被請的名單裡，是她自己上門到郝掌櫃這裡好說歹說，一陣苦求，掌櫃的才答應了。不過郝智仁爲免有差疵，事先還是跟尹當家的說明了她的情況。幸好尹毓祺不是以外貌和名氣取人的。所以她才擠了進來，參加會診。
不曾想，還真被看中，留了下來。
這便不用再爲三餐擔憂，爲冷暖煩惱了。方誠心中歡喜，做起事來便更加用心。每日清晨不用來催，就早早的侯着，診問起來極其細緻，煎藥、上藥親力親爲，便是喂藥也常常要自己來做。
她的這派做法，讓尹毓祺十分滿意，平時見方誠就客氣些，不象對其它人那般冷冰冰的。
今早，尹毓祺見方誠爲了讓萬恁左臂血脈通暢，竟然用嘴去吸那潰爛的紫黑傷口。隨着一口又一口的淤血被吐出來，那條暗沉的手臂有了很大起色。
尹毓祺心中大爲感激，也不多話，上前就恭恭敬敬跟方誠躬身施禮。
方城見這財大氣粗，爲人冷淡的大當家竟然對自己行此大禮。又是意外，又是惶恐，忙去扶住她，說：“區區在下，怎敢受當家的如此大禮。”
“方妹妹仁心仁術。尹某人佩服。”
“大當家過獎了。”
……
經此一事，方誠真正覺出了做一名郎中的驕傲。救死扶傷讓她感到榮耀，對自己醫術的追求也更執着了。
而尹毓祺此後，便不再叫方誠爲方郎中，都叫方妹妹。平時，也過問起她的起居，生活條件來。
現在，看着這一院子的待選僕役，尹毓祺就想到了方誠，打算給她也添個丫環。於是，尹毓祺派人去把方誠找來，讓她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