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人苦命賤
動靜不小, 派去的人，不單單找來了方誠，連雲寶、蕭恬兒也來了, 甚至萬恁也被擡出來了。
尹毓祺看着這四人, 寵溺的笑了笑, 心想讓她們自己選也好。
蕭恬兒沒見過這個陣勢, 又是讓他給自己選。他瞧那些人可憐巴巴, 就想起自己原來也是這樣。於是同情心大起，便見着這個想幫，見了那個想救。弄得這些人一個個都爭着哭述。更有些心思深沉的, 開始做起戲來。
一羣人哭哭啼啼，尹毓祺聽得很是厭煩, 礙着萬恁的情面, 又不好發作, 只能忍着。
而云寶卻並不這樣，他問那些人會做什麼, 遇上事會怎麼處理，答完了也不急着定下人選。尹毓祺見了，更覺得雲寶能幹、做事妥當，心裡面的愛意又深了一層。
那邊，萬恁終於也看不去了。開口對那個小傻瓜說：“恬兒, 你是想全買下不成。別壞了規矩, 一切還是要聽當家的安排。”
尹毓祺選人, 倒不一定要相貌好的。既然是僕役, 最重要的就是會幹活, 爲人要勤勞樸實。所以那幾個會裝樣作戲的，馬上就被排除在外了。
後面角落裡有個長得英挺俊秀的男孩子, 看着年紀不大，個頭卻跟成年男子一樣高。有幾次他想上來自薦，可最終還是放棄了。他看了一眼院子上的天空，然後便象是聽天由命了。這人云寶也看了幾眼，可再看了別人就把給他忽略了。
“你！過來！”尹毓祺讓那個男子上前來。
尹毓祺一出聲，四下都安靜了，誰都沒想到，大當家第一個問起的人竟然是他。
這些人都主動讓開道，他在衆人的目光下，走了上來。
“名字。年紀。”尹毓祺端起了旁邊，桌几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沒有擡頭，問道。
“邢忠。十五。”這人乾淨利落地答了。
“爲何來這兒。”尹毓祺斜着腦袋開始打量他，心裡還想：刑忠，不知道忠不忠。要是有云忠的一半忠誠，就能用了。
“母親得病，姐姐成親，家中缺錢。”
“賣你是何人。”
“……父親~”
“若是我不用你呢，能否回家團圓。”
“……再賣到別處。”他沉默了一小會兒，接着輕聲答道。
“要是別處也不用呢。”尹毓祺聽他回話，並不動情，反而惡意地再問。
刑忠一聽，心裡突了突，想到自己要是這樣的正經人家不用，便有可能流落到不堪的地方，一時又急又氣，忍不住無禮起來。“你！……”
刑忠剛想罵，可轉念一想，自己是被選的，哪有什麼傲氣的立場，只能忍着，於是答話道：“不管什麼地方，總能被賣掉換些錢的，不過是錢多錢少。”
“家裡還有其它兄弟嗎？”尹毓祺邪氣的挑了一下嘴角，又問道。
“你！！！……就我一個男的！”刑忠聽了問話，又看這人臉色象是不懷好意，心中大怒，不客氣地回了話。
“你氣什麼，我有說要買你兄弟嗎~”
“……嗯~是我想錯了。家裡還有一個弟弟。”
“要是你家裡再缺錢，是不是就要賣你弟弟了。”
“~大當家，請你行個好，用我吧。你出的錢多，這樣我弟弟就不用被賣了。”
“哼，今天不賣，哪天你家沒錢使了，還是要打你兄弟的主意。”
“……在家多待一天也是好的，總比在外受苦強。”
“你倒是挺戀家。”
“不！我不戀。”
尹毓祺看他答得肯定，目光絕然。心下明白大半，並不提他爲什麼不戀家。
“那就是疼你弟弟啦。”
“……弟弟年幼，當哥哥的不疼他，誰來疼。”
“倒是好心腸。可惜，我最不能用你這樣的，要是那天，人家用的你兄弟要挾，難保你不把主子給賣了。”
“我不會！”
“不會？剛纔還說就你一個男的。”
“……隨你信不信。”
“很硬氣，你倒說說看，怎麼個不會。”
“我寧可陪兄弟一起死，也決不做那背信、反叛的事。我不會~不會揹着不義之名而苟活的。我也不會讓自己兄弟這樣活。”
“嗯~你象是讀過些書。”
“我在學堂邊，平時聽的。”
“看着，你不象貧苦子弟。”
“是，家裡雖然沒落，卻有房有地，倒並不太窮。”
“嗯，讓你父親進來吧。”尹毓祺沒有打聽他家爲什麼不賣房子，反而要賣他。尹毓祺看着自己的腳，心說：用腳丫丫想也知道，這孩子無福，沒託生在一個好人家。
不一會兒，刑忠的爹就奔進來了。
“你家兒子不錯，我們用了。”
“那敢情好啊。多謝大當家的。”
尹毓祺暗想：多謝？買了你兒子，還謝我。哼！想來不是自己親生的。
“你妻子病了？”
“是啊！大當家。就這當口我女兒也要成親。實在是缺錢。”
“那~這些錢，倒是不夠用。”
“可不是，要是大當家開恩，再多……”
“嗯！”尹毓祺美目一擡，不怒自威。
“小人不敢，不敢。家中還有一個兒子，雖然小了些，可是能吃苦，會幹活。大當家要是不嫌棄，也用了吧。”
“大阿爹，你說過留下弟弟的。”
“滾！別在這裡礙事。”
“這麼做，怎麼對得起救過你的三阿爹。你的心被狗吃了！！”
“小畜生，作死呢。”
那男人擡手要打。卻被尹毓祺一把抓住了。她見老男人這番作爲，真真讓人噁心到極點，不覺收緊了手指。
“啊呀，啊呀呀！！大當家饒命呀，小的不敢了。”那人痛得哇哇大叫。
“哼，敢在我跟前動起手來了。當這裡是你家！”尹毓祺說完，甩開了他，使其跌倒在地。同時又瞟了一眼刑忠，見他並不同情，眼神中只有憤恨。就對刑忠說：“我看你兄弟也逃不掉被賣的命。到時就更沒人照應他了。你也看到了，那邊的公子，心腸不錯。你今後就服待他。”
“……要是你用了我弟弟，那他也是服待這位少爺嗎？”
“那可難說，也許是服侍我。”尹毓祺說。
而後又指着萬恁說：“或是服待她。”
刑忠一聽要讓弟弟服侍面前的這個女人，便有些慌神，但看到萬恁又放心了，說道：“要是那位小姐，倒是無妨，我弟弟做事勤快，不怕苦的。”
“你倒是嫌棄我來着呢。”尹毓祺陰陰地說。
“啊！不是的~大當家做大事，我是怕弟弟年紀小，服侍不好。要不，讓我弟跟那位少爺，我來伺候你吧。”
“我怎麼用人，倒要你來教了。”尹毓祺不理會他有些討好的說詞，冷冷地說道：
“不~~不是的，我。大當家你饒了我弟弟吧。”
“哈哈哈~逗你玩呢，嚇成這樣，我又不是要吃你弟弟。呵呵~好，就應了你，讓你弟弟跟着蕭公子吧。”尹毓祺終於忍不下，笑起來，不再逗弄他了。
尹毓祺覺得：這刑忠，有些血性，不象其它小廝柔柔弱弱的。磨練一下，說不定能大用。她看着刑忠在那邊辦手續，側臉還很象魯源。魯源？這個念頭從尹毓祺腦海裡一過，便消散了。
簽了兩張文書後，刑忠的大阿爹被打發走了。尹毓祺讓人跟着他，去把刑忠的兄弟刑若領來。
這刑忠也算機靈人，簽完賣契後，就主動拿着水壺給尹毓祺添茶水。
尹毓祺拿起桌几上的茶盞喝了一大口，然後又讓他再添。
刑忠見她拿着杯盞，並不放回桌上，要直接加水。心中知道，這水一定要倒好，不能給主子留下笨手笨腳的壞影響。以後的生活好不好，全看把面前的這人服侍的好不好。於是定了心神，摒着氣，抿着嘴，擡起水壺極小心地倒水。
水流適中，速度不慢不快，也沒有加得很滿。倒好水，刑忠偷偷看了一眼尹毓祺，見她點了一下頭。便馬上站到旁邊，慢慢地呼出一口長氣。
尹毓祺沒有再多說，嘴角翹了翹，又喝了口茶，便放下杯盞，繼續挑人。
“寶兒~你看中了哪個。”
“也沒特別中意的，還是你給我選吧。”
“怎麼會沒有，我看你剛纔選得挺帶勁的。”
“我哪有帶勁了！不過是問問。怎麼，不行嗎！其實我就看中你選的這個了。你肯給嗎？”
“呵呵~寶兒要，我自己肯的。可你真是看中他嗎？嘿嘿。”
“祺兒，你越來越壞了。過去那些老實樣子，原來都是裝的。”
“嘿嘿，被識破了，那麼怎麼辦，寶兒還要不要我呢。”尹毓祺湊近雲寶，輕聲說。
“別耍了，這麼多人還等着你挑呢。”雲寶虛推了一下身邊站着的尹毓祺。
可尹毓祺玩性依然不減，又湊上去，小聲說：“得令。謹記寶兒少爺旨意。”
“又瞎鬧。沒個正形。”雲寶想去拍她腦門，被尹毓祺躲過。
又玩笑了幾句，尹毓祺讓人把椅子搬到雲寶邊上，跟他一起挑選。
到了晚飯時分，人都選好了。
萬恁要了三個丫頭，一個僕婦。尹毓祺覺得不夠，硬是又給她挑了六個。還把這十人訓誡了一番，讓她們做事一定要用心，對萬恁一定要上心。
蕭恬兒用的人，除了尹毓祺要來的刑若，其它都萬恁給選的，三個小廝，一個粗使丫頭。都是很老實、忠厚的人。可後來尹毓祺見蕭恬兒巴巴地盯着那些個命苦的男孩、女孩。期盼地望了自己好幾回。只得在其中又選了最本分的二男二女，添給蕭恬兒。
蕭恬兒奔到那四人面前，看了又看，拉起其中一個小廝的手，轉頭看看左邊萬恁，再看看右邊的尹毓祺，然後眼睛紅紅的，低了頭，悶聲悶氣，羞羞答答地蹦出‘多謝’兩個字來。
方誠本來不要丫頭、小廝，可尹毓祺和萬恁都堅持讓她選，她只好挑了一個瘦瘦小小，目光清明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是被自己叔父賣了的，剛簽下契書，她便要改名叫方清。方誠見她年紀雖小，卻有性格堅定，又有主見，心裡既喜歡又憐惜，便起了教她學醫的念頭。
雲寶選了兩人小廝和一個被妻家裡趕出來的男子。尹毓祺幫他斟酌了一下，覺得那男子用起來會麻煩些。真要用，一定得查查清楚。於是，馬上請郝掌櫃派人去細查。後來第二天，有人來回話，說那男人的婚書還在妻家，是用不得的。爲此郝掌櫃還檢討了一下自己，說沒有事先查出來，差點壞了事。尹毓祺倒是沒放在心上。這麼多人，郝智仁能粗粗選出一百多還算體面的人已是不易，怎麼可能讓她這麼短時間內一個個去查實呢。
尹毓祺選了一個刑忠，又選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女子。這女子叫姜風雲，她孤身一人，從小就四處流浪。此女子腦袋聰明，會的事也多，比如趕車，比如殺雞宰羊，燒菜做飯，洗衣縫補，還會寫幾個字，又能算算小帳。
一個孩子靠自己能活這麼大，本就不容易，更難得的是她還自學了不少東西。尹毓祺問她爲什麼不願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寧可一輩子聽人使喚。她回答說自己會的都是些小本事，平時爲了生活只能幫人幹活，一樣要被差使，還常常受人欺負。不如選個有本事的人使喚自己，這樣既不愁生計，又有了靠山。也許還能學點‘上臺面’的本領。尹毓祺讓她再仔細想想，簽下了賣契，便一輩子都是這家的僕人了，日後她有了大本事，好機遇也會受限制，難施展。姜風雲又考慮了一回，最後還是簽了。
僕役算是配齊了，定得都是死契。
這二十四人算是把一輩子都賣給尹毓祺她們了。
第七十六章 大隊人馬
到了第五天，鏢局也定了，馬車也好了。置辦的東西也齊了。僱的車伕、匠人也來了。
尹毓祺跟‘天下閣’的這第一筆帳也該結了。扣除了這次的全部花銷，只剩一些零錢了。本來尹毓祺事事自己操辦，倒能省不少錢，不過她不想這麼幹。她還是委託了郝智仁去做。原因：一是郝掌櫃對當地的行情比自己瞭解。二是郝掌櫃人手多，辦事快。三是自己看輕鬆休息幾天。四是尹毓祺想盡快啓程，要避過戰禍的波及。
第一筆帳清了，尹毓祺就把那張‘付銀單’給了郝掌櫃。然後又拿出一張小單，這小單也是織錦做的，涉及的數目，還沒到要用沮華寶印的份上，錦布上蓋的是‘天下閣’的記章。郝掌櫃看了小單，直接就收下了。不一會兒，就有兩人擡來了所要的錢兩。尹毓祺一隻只小箱子都看了，一箱金、三箱銀、八箱散錢。然後又瞧着兩個夥計把這十二隻小箱子裝入一個大箱中。
……
大隊人馬終於開拔了，達觀城裡第一次出現這麼寵大的一支出行隊伍。浩浩蕩蕩，首隊都在第二條街口轉彎了，尾隊還在原地沒法子動呢。這次護行由‘鎮遠’、‘平遙’兩個鏢局負責，這兩家的鏢師是傾巢出動。
尹毓祺四人都坐在原來的大馬車裡。大馬車在隊伍中間，數過來正好是第十輛。方誠跟方清坐在第十一號馬車裡，刑忠、刑若被分在一起，跟蕭恬兒最喜歡的三個小廝擠在第十二號馬車。姜風雲跟萬恁親點的三個丫頭用了第八號馬車。
其它十四個僕役分坐五、六、七號馬車。挨着大車的九號馬車裡面不住人，只放了尹毓祺的工具和錢箱。
另外十一輛馬車裡或是放着置辦的物件，或是給匠人休息，給鏢師、車伕輪班睡覺用。
離開了達觀城，車隊依然向南而行。途中基本不再停留，就是夜裡也是繼續行進。有時會路過幾個城鎮，也就是停一二個時辰，補充些日常消耗的東西。
這麼日夜兼程的行至第六天。聽到消息，界國都城在十月被破，女帝出逃，而後在‘碎迎’駕崩。大公主曹方繼位，立叢梅爲後，魯源爲君，叢智拜相併得曹玉下嫁。雲家獲罪，武家覆滅。在這次紛亂中，叢家擊敗了衆多對手，一家獨大，掌控了界國政局。可是，面對國土喪失，政令無法通達。內憂外患，叢家也是舉步爲艱。
尹毓祺、雲寶、萬恁、蕭恬兒本來開心的在酒樓吃飯，聽到了這個消息後。四人都沒有作聲，用完飯，就直接回了馬車。
尹毓祺坐在車裡，透過邊窗看着外面。越到南邊，青山綠樹就越多。
“唉~”她嘆了一口氣，雖然這樣的局面，自己早就預料到了。可想到了那些人現在的處境，心中還是會有些悶悶的。她又想到了雲寶，他是不是在爲雲家的人傷心。
雲忠、雲虎、雲理她們能不能活下來，還有那個幫她洗過衣服的雲絮。突然間，尹毓祺覺得那些成天煩她的雲家人不是這麼討厭了，甚至可親起來，而這些人，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魯源，他成了女皇的夫君，不知是喜是悲。他這麼要強，不知道以後會過得怎樣。也許這個位置能給他更大的舞臺。還有魯甏這個傻丫頭，她還有機會去調戲別人嗎？雲承睢，這個機靈的小子，會不會有事。還有‘癡情女’雲沁琛跟她可愛的小丫頭，還有柳洵，還有云禮……
這是雲家欠我的，還是我欠雲家的。
我是有罪的~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尹毓祺默默地念着‘往生咒’一遍又一遍。星眸瀅瀅，淚珠落腮。
萬恁。莫名其妙的，大仇就報了，這是否應了那句‘惡人自有惡人磨’的老話。她心裡空了，好象人生的一大目標沒有了。象被挖掉了什麼似的。這身子好不好也沒有什麼意義了，這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不！馬上萬恁就清醒了。她還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尹毓祺！怎麼會沒意思。跟這人在一起，這輩子一定會多姿多彩的。現在她這樣的好吃好喝，她還有蕭恬兒這個義弟，還有這麼多人服侍自己、陪着自己。這是一個大家庭，她今後的目標就是盡全力爲這個家……
雲寶在想雲絮，從小到大，自己跟雲絮最要好了。雲忠雖說是自己的親戚，可畢竟是個女子。親近不起來。只有雲絮~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在受苦嗎。要是我帶上他，那他就不會受苦了，就會跟自己現在一樣，在享福了。雲絮也喜歡祺兒，這個雲寶是知道的，因爲祺兒，雲絮甚至還做了不好的事。可他最後還是向自己坦白了這份過錯。雲寶理解他，那是嫉妒造成的。這個好友，他過得好嗎？我怎麼沒有帶上他……帶上他？我爲什麼會這樣想，我自己也是被祺兒帶出來的。要是那天自己沒有答應跟她走。那麼，現在自己還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境地呢，是不是象幾天前那些被賣的人一樣~想到這裡，雲寶的心被一陣陣恐懼所籠罩……
蕭恬兒，他想到了自己的爹，想到了爹在城外的墓地。希望那裡不要被打仗的人給破壞了。全靠了萬恁，自己才下決心離開的。本來一直捨不得老宅，現在這屋子也不知道在不在了。幸好聽了萬恁姐的話，也幸好有尹將軍這樣有本事的人做靠山。自己真是有福。想着想着，蕭恬兒看了看萬恁，見她沉思了一會兒，就豁然開朗了。蕭恬兒又去看尹毓祺，沒想到她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