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爺子手臂上還吊着一袋鮮紅的血液,正持續不斷慢慢注入血管裡。老郎中更是驚訝,他當然不可能瞭解輸血方面的知識,不知道這是什麼玩藝,驚詫地繞着看了片刻,還是弄不懂。疑惑地望了望孟天楚。
孟天楚正側着臉瞧着他,勉強笑了笑:“你不用管那東西,也別碰到它,只管你自己的事情好了。”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夏老爺子的的確確活過來了,這足以讓老郎中對孟天楚的醫術驚歎不已,看不懂的東西更讓他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對於醫術等專業技術,古人是很忌諱隨便探聽的,這叫“偷藝”,所以他不敢多問,驚歎之餘,急忙帶着葯童開始給夏老爺子灌葯敷葯。
中醫對如何防止傷口發炎是很有研究的,這得益於冷兵器時代上千年戰爭的戰場救治經驗的積累。蔣文是京師非常有名的老郎中,尤其擅長跌打損傷的救治,手腳麻利地敷好了葯,又給骨折的胸骨、肋骨矯正對位之後上了夾板。這一通忙下來,也花了半個來時辰。
孟天楚也休息過來了,眼看血袋裡血液已經差不多用光了,又進行了第二次採血,接着輸血。
全部忙完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將近二更天。
孟天楚這才讓丫環們攙扶着夏夫人進來看夏鴻。狄推官等人也跟了進來。
當夏夫人一眼看見夏老爺子微弱卻平穩的呼吸和不時皺起的眉頭之後,禁不住喜極而泣,轉身拉着孟天楚地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狄推官等人都是面露喜色,一起充滿敬意地望着孟天楚。從來還沒有人能從錦衣衛廷杖“用心打”裡活過來的,不知道這個以前夏大人說起來就皺眉頭的姑爺,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左佳音、狄推官等衆人也發現了那稀奇古怪的輸血器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看着稀奇,也按規矩沒有亂問,這倒讓孟天楚省了不少口舌。
狄推官道:“賢侄,真是你救了夏大人?”
孟天楚道:“是大家一起救的。”
這是實話,如果沒有左佳音的續命金丹維持夏鴻心臟不至於停跳。如果沒有左佳音帶來的鴉片葯丸,如果沒有蔣郎中防止傷口發炎的葯物。缺少其中任何一樣,夏鴻都性命難保。
孟天楚又勉強一笑:“各位叔伯。我岳父他老人家現在需要休息,各位請回吧,等他傷情穩定了,各位再來探望。”
狄推官等人聽了,這才向夏夫人告辭離開了。
孟天楚知道,這時候夏鴻正處於高度危險期,手術是否成功。還得看後面幾天的情況,看看他地生命體徵是否穩定,各種難以預料的併發症,依然會要了他地命,絲毫不敢鬆懈。
孟天楚吩咐丫環僕人們在這客廳裡準備兩張牀,一張給蔣郎中。一張給自己,兩人要日夜監視傷情,一旦病情惡化。好及時採取措施搶救。
左佳音也嚷着要準備一張給她,她也要陪着守候。孟天楚拗不過她,便也讓人給她準備了一張牀。
夏夫人一直守候在夏鴻身邊,連吃飯都是下人們送來的,也只是吃了幾口便不吃了。
孟天楚吃完飯之後,又給夏老爺子測量觀察了一遍生命體徵之後,做了記錄,見傷情穩定,便將左佳音叫出了房門。
出了房門,孟天楚帶着左佳音往一處僻靜地樹蔭走去。
左佳音跟在孟天楚身後,心裡怦怦亂跳,她不知道孟天楚要做什麼,心想這是他岳父岳母家,而且岳父還生死未明,他不會這時候想和自己親熱吧。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該怎麼辦。按理應該拒絕,可內心深處卻不願拒絕。
來到樹蔭下,孟天楚站定了,轉過身來望着左佳音。左佳音心跳得跟小鹿似的,在幾步遠的地方站住,臉上有些發熱,話語有幾分慌張地問道:“你…你要做什麼?”
“哈,你站那麼遠,怕我吃了你嗎?嘿嘿,不用擔心,我剛纔已經吃飽了。”
左佳音瞪了他一眼,又上前了一步:“有啥事就說罷,咱們還要去照看夏伯父呢。”
孟天楚道:“叫你來,只有一件事——幫我想辦法殺了溫泉那狗太監!”
左佳音啊了一聲,原來是這件事情,自己都想成什麼了,黑夜裡,感覺臉上燒乎乎發燙,想了想,說道:“我也恨死了這狗太監,他如果不能幫忙或者不願意幫忙,昨晚上就該告訴咱們,咱們也好另外想辦法,實在不行衝皇宮面聖求情。可他這一來,差點將夏伯父害死!
“是,收了錢不辦事倒也罷了,卻不跟我們通個氣,擺明了欺負咱們沒人,奈何他不得。既然他不仁,就別怪咱們不義,一定要宰了這老狗!”
左佳音皺眉低聲道:“這溫太監是東廠理刑百戶,平日裡都在皇宮裡當差,咱們見他一面都很難,他家中肯定高手如雲,咱們如何刺殺他?”
孟天楚沒好氣道:“所以才叫你幫着想辦法啊,要是好辦,我自己一刀捅死他就得了。我只要你幫我想辦法,殺他的事情我來辦,不會連累你的。”
左佳音看了孟天楚一眼,輕輕咬了咬銀牙,柔聲道:“不是我不幫你,殺了他,以後你怎麼辦?浪跡天涯?四處躲藏?那你娘子怎麼辦?還有夏伯父、夏伯母他們又怎麼辦?”
孟天楚象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恨聲道:“可這股氣我咽不下去!”
“誰叫你嚥了!”左佳音也在他身邊蹲下,低聲道:“這件事咱們也還沒搞清楚,不知道是皇上的主意還是這狗太監地主意,如果是皇上的意思,那這狗太監只不過是奉旨行事,只要他肯把錢退給咱們,咱們這口氣還得忍,畢竟東廠不是好惹的,你又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好多人需要你照料呢。不能衝動。如果要是這狗太監自己的意思…”
“那我一定要他的狗命!我孟某還從來沒被人這麼玩過!”孟天楚放下手,站起身。眼望客廳,冰冷的聲音說道。
左佳音也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柔聲道:“咱們要殺他也得從長計議,他畢竟是東廠首領之一,一旦消息泄露,天下之大,只怕也無我等容身之地。”
“這我知道,所以才找你商量。”
左佳音嘻嘻一笑:“這麼大地事情你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出賣你?”
“你會嗎?”
孟天楚一把攬向了她的小蠻腰,左佳音早有防備,一閃身躲了開去,輕啐了一口:“作死啊!你,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就不怕家中僕人見了告訴你娘子!”
“告訴又能怎樣。反正過不多久她要離開我的。”
“什麼?”夏鳳儀和孟天楚約法三章地事情除了飛燕再沒有人知道,左佳音當然也不知情,驚詫道:“她爲什麼要離開你?”
如果兩人地感情進一步發展。那這件事遲早會告訴左佳音,不過孟天楚此刻不想說,勉強一笑:“原因很複雜,以後再說罷——溫泉狗太監這件事怎麼辦?”
左佳音也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點點頭,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去找溫泉,爭取先把銀子要回來,不管是不是他地主意,這麼大數額的金銀,不能讓他白佔了便宜。然後去清楚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銀子不是你送地,他也不知道咱們兩的關係,他要還也不可能還給你…”
左佳音本想問一句“咱們兩什麼關係啊?”可總覺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笑了笑,說道:“有道理,那你去找溫泉,我去查這件事原委。”
“好,那就拜託了!”
孟天楚先返回了客廳,又檢查了一遍夏鴻的生命體症,總體還是比較穩定,這才放心。和夏夫人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夏夫人現在已經將孟天楚作爲救命的依靠了,聞言擔心地望了望掛着鮮紅輸血袋依然昏睡不醒的夏鴻。孟天楚又寬慰了幾句,說自己會盡快趕回來,然後和左佳音各自騎馬離開了夏府。
孟天楚拍馬來到溫泉府邸,遞上拜帖,門房昨天已經認識孟天楚,說道:“孟爺,我們公公今天在皇宮裡當差,並不在家。”
孟天楚大失所望,心中又牽掛着夏鴻的傷情,只得策馬回到了夏府,好在夏鴻傷情穩定,沒有惡化地跡象。
一個多時辰之後,左佳音回到了夏府。
一看左佳音鐵青的臉,孟天楚就猜到了結果。
將孟天楚叫到一邊後,左佳音低聲道:“果然是溫泉這狗太監的主意。”
“怎麼回事?”孟天楚沉聲道。
佳音把探聽到的情況說了之後,孟天楚才知道,皇上並沒有下令打死夏鴻,因爲廷杖的功用更得多隻是一種懲戒,對四品以上官員、病重的、過於年邁體衰地,一般都不進行廷杖,按以往的規矩,皇上不直接下令廷杖打死誰,一般都由負責廷杖具體實施的司禮監太監掌握,正常情況下是他們揣摩皇上地想法然後根據揣摩施刑,這種揣摩範圍當然不可能與皇上想法完全一致,或大或小,皇上也一般不會深究。打死了也就死了,沒死的也就罷了。
爲了穩妥起見,左佳音還找到了當晚在乾清宮會議上負責記錄的“舍人”,花了銀兩買通後探聽清楚,昨晚上皇上根本沒有具體說道廷杖的事,主要研究的是如何將嘉靖皇上的老爹追封和入太廟地事情。
這就明確了,下令對夏鴻“用心打”的,就是這溫泉溫公公!
孟天楚氣得鋼牙咬得嘎崩響。說道:“我剛纔去找這狗太監,他沒在家,說是今晚當班,在皇宮裡。”
左佳音奇道:“不對,今晚夜間當班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寧偉坤寧公公,也就是東廠廠督,以往廷杖的一些情況和習慣做法就是我們找他討教的,所以知道這溫泉今晚輪休。”
孟天楚恨聲道:“看樣子,這狗太監知道我會去找他,故意躲着我不見!躲得了初一還躲得了十五嗎?我一定要殺掉這狗太監!”
左佳音想了想。低聲道:“還是那句話,一切從長計議。”
孟天楚點點頭:“這我知道。得想個萬全之策再動手。”
這一晚,孟天楚一直在夏鴻身邊守候着。血液輸完之後,又一次對血型相符得家僕採血,給夏鴻繼續輸血。當然,所有被採血的家僕們都得到了夏家的重金補償。
蔣文蔣郎中按時給夏鴻灌服消炎湯葯。由於孟天楚的手術很成功,輸血及時足量,消炎有力,第二天黎明時分。夏鴻終於甦醒了過來。哆哆嗦嗦問了句:“我…我死了嗎…?”
夏夫人也是一夜沒閤眼,聽到夏鴻孱弱的聲音,禁不住老淚縱橫。柔聲寬慰道:“老爺,您沒事,多虧天楚這孩子救了你。還有左姑娘、蔣郎中他們。”
孟天楚輕輕握住夏鴻的一隻手:“岳父大人,您感覺怎麼樣?”
“痛…好痛…全身都…痛…”
鴉片鎮靜作用消失之後。當然會感覺到傷口疼痛,這是肌體正常地好徵兆。孟天楚低聲道:“岳父放心吧,您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夏鴻地手掌緊了緊。眼角滾落一顆混濁的老淚:“謝謝…賢婿…謝謝你們…”
“別說話了,岳父,您老人家好好休息,一切都會好起來地!”
“儀兒呢…?”
“我和左姑娘是借用錦衣衛的八百里加急趕來的,鳳儀她們隨後趕來,估計還要過幾天才能到。”
正說着話,就聽到門外匆匆忙忙跑進一個家僕:“老爺、老夫人,溫公公來了…”
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外嘈雜腳步聲響成一片,客廳裡擁進無數大內侍衛和東廠番子,將房裡衆人團團圍住,隨後,胖乎乎的溫泉溫公公腆着肚子,在數名太監簇擁下邁步走了進來,晃了晃身子,說道:“皇上口諭,將修撰楊慎、工部員外郎夏鴻等七人收監,三日後午門再次廷杖!”
夏夫人驚呆了,撲過去咕咚一聲跪倒,哀求道:“我們老爺一條命已經去了九成九,再不能打了,再打可就要死了…!求求您,公公,饒了我們老爺吧…”說罷,聲淚俱下,連連磕頭。
溫泉如果能被幾滴眼淚所感動,他那就不是東廠第三把手了。冷哼一聲,喝道:“這是皇上的聖旨,誰敢抗旨不遵?帶走~!”
幾個太監衝上來就要連人帶牀一起擡走。夏夫人抱着牀腳哭喊着不放手。
孟天楚上前一步,說道:“且慢!”
溫泉瞥了孟天楚一眼:“怎麼,你想抗旨?”
孟天楚走到溫泉身前,躬身道:“抗旨小人是萬萬不敢的,公公,我岳父現在全靠人蔘之類的吊着命,現在要擡走,恐怕挨不到三天後廷杖就得死。”
溫泉重重哼了一聲:“就算他擡出這門就死了,那也是他地命,咱家可管不了這麼多,咱家只知道奉旨行事,誰敢阻攔就是抗旨,格殺勿論!帶走~!”
“等等!”孟天楚又上前了一步,對溫泉道:“公公,我岳父剛剛甦醒過來,您老能不能再給半天時間交代一下後事,下午再收監呢?”隨即,壓低了聲音道:“小的隨後到遵府拜謝公公大恩。”說罷,兩手在身前悄悄比了個元寶的手勢。
溫泉當即會意,陰陰一笑,瞧了孟天楚一眼,輕輕咳嗽了一聲:“嗯,也罷,再給你們半天,下午咱家再來將他收監。要辦啥事情可得趁早!”
“是是~!”孟天楚躬身道。
溫泉轉身吩咐一隊大內侍衛和東廠番子留在客廳外監視着,然後帶着其餘人馬腆着肚子走了。
左佳音上前將夏夫人攙扶了起來,夏夫人哭泣道:“這…這可怎麼辦啊…”踉踉蹌蹌來到孟天楚身邊,拉住了他的手:“賢婿,你…你可得想辦法救救你岳父啊…”
“岳母請放心,就算天楚死了,也不會讓他們再傷害岳父一根毫毛,這事交給天楚了,您老放心。”
夏夫人剛纔就在旁邊,也看見了孟天楚給溫泉比的手勢,忙道:“我這就馬上把首飾細軟典當了,去給你準備金銀去。”
夏鴻聽到這個消息,心情激盪,不住地輕聲咳嗽着喘着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