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達三星大十字架時,奧維馬斯大人親臨停機坪迎接,還早早備下了軍樂隊奏樂迎接。我心情正惡劣到極點,聽到這些反而厭煩得很。上將大人握住我的手,連連讚歎道:“天賦英才,建不世之功。”又拉着虹翔的手讚揚道:“當真是世間福將,年輕有爲,可喜可賀。”我明知他這是爲了鼓舞士氣而專門作秀,雖然心裡大不耐煩,還是勉爲其難地配合了兩下,讓艦隊宣傳局的傢伙們用長槍短炮對着我與上將大人二位世紀巨人的握手狂攝了一回。
迎接儀式完畢,我和上將肩並肩地往裡走,後面虹翔和一打大小官員跟着。我小聲問:“三星首腦都到了沒有?”上將點頭說:“早來了,都在等你。時間緊迫,我們抓緊吧。”我想起陳琪,真不知道會以何種方式見面?隨口又問:“那邊情況如何?”上將腳步不停,嘴角稍微抽搐了一下,說:“很糟,我們進去在會上統一傳達吧。”
後面的大魚小蝦們走到一半就給攔下了。我與上將二人走到會議室長廊外時,卻意外地遇到了陳琪。她一見到我們,便急切地走上前來,對上將點頭致意道:“大人,我有兩句話想先跟黃而單獨談談,可以嗎?”奧上將微微停住了腳步,丟下一句:“不要耽誤太久。”便獨自走了進去。
我定下神來仔細觀察這個與我有相當複雜的愛恨交纏的女人。自從第二次鬥地主戰役之後,她一直沒有親臨參與過我會參加的首腦會議,我只在視頻會議上見過她兩次。她瘦削了少許,雖然容貌不變、風采依舊,卻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滄桑感。究竟是我老了,亦或是她,一時也無從分辨。我只好撿好話來說,開口道:“小陳,好久不見,你成熟些了。”
“黃二,我有緊要的話說。”陳琪很急迫地開口了:“我知道,以我現在的立場和處境來求你,實在難以開口。但是除了你,現在我也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
“不是有那個姓王的嗎?”我劈頭蓋臉地反擊了回去。
陳琪的臉上出現了短時間的錯愕,過了好一會,忽然眼角一彎,露出了些許笑意。她別過頭說:“黃二,我還真以爲你長大成人了呢。這些日子以來,你的言行舉止就象個三十多歲的大叔,雖然毫無破綻,卻讓人感到害怕。你會爲了這種事情不快,也就是吃醋——真讓我感到愉快呢。”
“撿重要的說,大家都在等我們。”我面色不改地提醒她。
陳琪緩緩地說:“黃二,我雖然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我當時並不想那麼做的。再說,你對我也並非好得無可挑剔……我們的事當然可以,而且應該緩一步說。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夠考慮我們以往的交情。即使是將來,也不見得不可以商量。”
“那些日子,的確是想忘都忘記不了,始終纏繞在腦海心頭揮之不去。”我重重嘆了口氣,說:“至於將來,就不要談什麼將來了。如果我們不快些,整個人類世界都將沒有將來。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
“那邊戰況好像很糟糕,我聽到了許多消息,雖然不甚確實,但……”陳琪一咬牙,直視着我,一字一句地說:“也許他們想放棄北京。但是,黃二,上將和永尾都是日本那邊的,他們的意見是有偏向的,如果費里亞攻擊的是新京都,他們的意見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子的。你一定要站在我這一邊,拼死堅持保住北京!那是我們的家,我們中國的靈魂和心臟,全人類的夢幻之都。無論遭到怎樣的破壞,我們都不能放棄它。只要有時間,我們總可以恢復家園。作爲一個理智的人,一個純血華人,你一定要考慮清楚,不要跟着他們的意見走。我求你了!”
“放心。你的情緒有點激動,先鎮靜一會吧。”我轉過身向長廊走去,說:“這種時候,沒有人會輕舉妄動亂下結論的。”
中心會議室裡就坐了我們四大巨頭,奧上將親自客串講解員。他粗略講述了一下從月球基地發現費里亞開始的地月系戰場的情況。費里亞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攻擊主星,攻擊北京。它們派出一百架戰鬥機封鎖了月球基地,但沒有發動攻擊,只是遠遠地盤旋於防空圈外,不讓月球基地的那麼點可憐空軍有升空聚集整理陣形的機會,其餘的部隊全部顯了形向大氣層飛降而去。從地面上傳來的一張夜景照片中,可以看到整個天空都被燒紅了的費里亞空降船隻映得血紅。東京灣、北京、南京、馬來亞防空隊、甚至北飛的訓練機都起飛攔截,但這些大氣層戰鬥機卻實在不是堪比宇宙戰艦的費里亞戰鬥機的對手,二者的戰力之差甚至比一般步兵對龍骨兵的差距還大。四個小時後,費里亞軍已經開始在北京着陸,而東半球四大防空隊加上北飛的訓練機共一千二百架被擊潰,生還者不到十分之一。他們對敵軍造成的打擊還不到百分之一。
“截至目前,已經有十八萬六千名左右費里亞陸軍降入北京各地。北京已陷入全面巷戰。”奧上將讀完了最後一句,坐了下來。
“上將,三星艦隊有何動向?”永尾舉手問道。
“很麻煩。”奧維馬斯皺眉說:“大家別看我現在好像家當很多,但大多數都還在紙上。新增艦有不少還在月球基地進行第三次維護,搞完了才能正式服役。不瞞各位,現在我手上只有五個分艦隊的實際兵力,郭英雄帶了一隊到天頂門組織防禦去了,還真不知道他那一隊夠不夠。古比雪夫和唐慶峰的兩支分艦隊追出了月球門,在那裡跟費里亞戰鬥機大幹了一場,沒得到任何便宜。擊落對方四十二架,自己的八十艘護衛艦也損失了二十八艘。眼看費里亞從大氣層裡抽兵力回援了,我只得把他們叫了回來。我現在手裡可支配的就只有三個半艦隊,別說到北京支援——如果敵人一口氣衝過月球門殺到大十字架來,我們還不一定招架得住,月球門不象天頂門那麼好防守。”
“萬一發生那種情況,雷隆多艦隊將一起協防。”我插嘴說。
陳琪也接口說:“阿爾法艦隊也一樣。”
“也只有那樣了,雖然二位的艦隊裝備差一些,但這個時候也幫了大忙了,請立即通知他們趕到大十字架附近吧,以防萬一。”
“這個好說,我途徑這裡時已經通知他們過來了。阿爾法那邊,也不急於這一時。”我打斷了上將的話頭,直接問:“現在北京的情況究竟怎麼樣,戰略防禦構想系統起作用了沒有?”
“我們直接接通北京全會警備司令部,由那裡的人來解釋吧。”奧維馬斯打開了星際電話。
無論如何,也實在太巧了些。以我的智力判斷,亦認爲這種巧合有人爲安排的嫌疑:北京警備司令部派來與我們勾兌通話的,居然是阿爾法總督的哥哥陳田夫。他的穿着打扮當真難得一見:西裝革履,外套防彈衣,頭戴貝雷帽,可謂不倫不類之最。從屏幕上他的身後可以看到許許多多穿着一樣古怪異常的GDI大官,一個個都肥胖得過分,通用大小的防彈衣釦不上,只得拿皮帶一類的東西纏着。圖像出來後又過了兩秒鐘,聲音聯絡也終於接上。陳田夫確認了連接後,主動向上將打招呼問好。上將打斷他的話,問:“現在最新情況如何?”
陳田夫答道:“非常糟糕,空降在五環以外的敵軍已經與四環內敵軍聯手破壞了防禦牆壁,北京現在已經無險可守了。我們正在構築街壘工事,爭取能夠多堅持些時間。你們的援軍何時能來?”
“戰略防禦構想呢?!”我忍不住大喊了起來。
“是黃而嗎?我聽到了他的聲音。”陳田夫遲疑了一下,說:“我們正在調查此事。但是北京衛戍部隊司令兩個小時前吞槍自殺了,恐怕一時難以得出結論。根據市面上廣爲流傳的謠言,可能是在、六五年左右,軍委已經秘密停止了戰略防禦構想的運轉資金,轉向投入幻界……”說到這裡,他不由苦笑了起來,然後說:“似乎許多先進戰爭工具早已被秘密轉到幻界去了。北京的五層複合型戰略防禦構想系統,現在事實上已經不復存在。因爲,連最最基本的防禦主體——經過訓練的武裝戰鬥人員,我們也極其缺乏。我們已經徵集了所有的預備役軍官、民兵、警察、武警、軍校生、警校生、經過軍訓的強壯大學生……可是,仍然只有十五萬左右,並且實際戰力根本不可能與正規軍相比。我們現在全靠三萬正規部隊防守國際會議中心一帶,希望能多拖延些時間。你們何時能夠來援?”
“唔,情況已經這樣了嗎?”上將打起了官腔:“救援的問題,我們正在研究。”
“上將,希望你鄭重對待!”陳田夫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口氣立即嚴厲了起來:“這裡彙集着GDI幾乎所有的最高官員,你負不起這個責任!如果你有任何拖延,將予以軍法從事!事實上,軍委正在制定救援計劃,計劃發出後,你等就必須依照計劃來援。希望在這件事上,你能夠做得漂亮一些、主動一些,不要讓那些大老爺們來催!這對你的仕途是沒有好處的。”
奧上將可不是省油的燈,陳田夫這種背景深厚的文官少將又正是他最看不起的,他立即便拉下了臉,以訓斥的口氣說:“我記得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難道你們還沒搞清楚狀況嗎?你們已經沒有資格要求我們聽從命令了!應該做什麼,具體做什麼,等我們三星前沿首腦會研究決定吧。”
陳奸臣正想抗議,上將啪地一聲把通訊機關掉了,轉頭過來對我們說:“各位聽到了,北京現在已經面臨全滅。根據GDI軍事條例總則,我宣佈,目前人類世界最高政治和軍事決策權臨時由三星前線主持。也就是說,我等四人,來決定該如何做。”
永尾難得活躍一回,大概是覺得自己突然成爲億萬人之上,興奮過頭了。他滿臉紅光地舉起手來,問:“上將,四人的話,萬一出現平手呢?”
“那就由反對動議的一方再提出方案,反覆表決直到通過爲止。”上將沉着臉說:“但時間有限,請各位心裡有了具體的方案再做定奪。”
陳琪正想說話,一向低調的永尾卻搶先發言了:“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北京已經沒有挽回的可能了。敵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裡就消滅北京的殘餘抵抗力量,並且盤踞在那裡,成爲整個主星的威脅。不,會成爲滅絕主星的根源。我們必須迅速、馬上、立即採取措施!”
他唧唧歪歪地說了一大通,就是沒說要採取怎樣的措施。這種情況下,只有白癡纔會不採取措施而傻看着。我們四位都是高智商的GDI精英,當然不會這麼幹,所以他說的我們都會遵照執行,多麼有創意的廢話!就在我開始重新評價永尾的時候,陳琪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叫道:“非我族類,其心必誅!你和上將一唱一和的想幹什麼?沒有什麼可考慮的,我們必須立即殺回北京,化解這場危機!”她又恨恨地轉臉向我,叫道:“黃而,該你了。說呀!”
我扁了扁嘴,按熄手中一直沒抽過的煙,說:“現在需要團結,不應該內部鬧分裂。我所關心的是,我們是否能夠化解這場危機?是否能夠拯救北京?”
“黃而!”陳琪大喝了一聲,厲聲叫道:“這個時候,不能象個小資本家一樣計算做不做得到,會不會虧本。我們要做的,是決死一戰!”
她居然會這樣固執地堅持,也真是大出乎我的意料。每個人心底都有不容侵犯的一處領域,想必北京正是她那處絕對領域的最後防線吧?我的表現大出她的預計,她又以仇恨的目光瞪了過來。我不堪這種兇光的照射,只得埋下了頭。就在此事,上將開口給我解了圍:“如果我方能組成十個分艦隊,即達到行星攻擊艦隊一半的規模,即可反擊。但是,目前我們沒有,連奪回制空權的可能都很小,更不要說組成足夠平定此亂的陸戰隊。”
“雷隆多的陸軍不足以應付這種規模的城市戰。”我立即補充道。
不等陳琪發言,永尾就來做總結性發言了:“那麼,我看對於是否出兵之事,我們已經有了比較統一的意見。嗯,陳總督的意見嘛,應該考慮,但也要遵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那麼,我們再來談談應該如何應對此次危機吧?據計算,再過十個小時,北京的敵軍就有可能取得絕對優勢而分兵向其他城市進攻。陳總督,你雖然是北京人,但更是華人。敵軍如果分了兵,首先遭殃的定然是全中國,你不希望看到這種事發生吧?”
“我同意永尾總督的意見。”我立即跟了上來:“那請快說出高見,抓緊時間投票表決。”
說到讓永尾出主意,他又不敢了。他要是有這個脾氣,當年也不會把亞當斯要塞炮的指揮權移交給奧維馬斯特使,讓人家來負開炮的責任。當然,我們四人之中,最適合開這一炮的非上將莫屬。奧上將果然不負衆望地開口了:
“我有一個提議,目前看來,也是唯一的最好解決辦法。但是,在提出這個辦法之前,我想問問各位。如果我們眼睜睜看着侵略軍佔領北京,主星將會怎樣?”
“毫無疑問的,再次回到大時代。文明倒退數十年,生靈塗炭。”我輕描淡寫地回答。
“恐怕還不僅於此!”上將雙目炯炯地盯着我:“大時代戰爭,人類全靠月球的堅持和卡塞登客星的後援才挺了下來。而卡塞登已經在上次大時代戰爭裡耗盡了資源,現在只是一個死氣沉沉的休閒行星,我們已經沒有後援了。包括你在內,黃總督。你的獨立王國可以養活你那裡的陸軍、人民和小艦隊,卻萬萬支撐不住哪怕是現在規模的三星艦隊的補給需要!失去了主星,我們四家只有你能活得下來。就算你把全部家當都貢獻出來,也養不起三、四個分艦隊的需要。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我聽得不爽,頂了他一句說:“上將,話不是那樣說的,你們都完蛋了,我這邊又如何獨活下去?可是,大時代裡還有異界人的支援,你好像沒考慮這一點。”
“總督,你的這句話我只當沒聽見。事到如今,主星的局勢只有靠我們自己來收拾。指望不可預測的異界是荒謬的,你能擔保什麼?!”
我沉默了。確實,雖然我與其他三界都有一定的來往,但卻仍然不知道他們的真正想法。且不論他們是否會有趁亂奪取人間的想法,就算指望他們出兵,可他們沒有龐大的太空部隊,能否頂住費里亞的進攻?如果中間再出聯絡、信任上的差錯,確實就僅僅不是北京的問題了,而是全人類全滅的末日。想到這裡,我不由輕嘆一聲:本以爲自己可以想辦法做什麼的,但到了現在,卻發現在末日降臨的威脅下,自己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什麼都做不了。上將見鎮服了我,轉過臉向着大家說:
“那麼,我來說說自己的計劃。除去郭英雄分艦隊需封堵天頂門不能參加外,我準備動用本艦隊的三個半艦隊,加上雷隆多艦隊和阿爾法艦隊,大約有二百三十艘左右的戰艦,一齊向北京突擊。但是,我們的兵力非常有限,無法迅速有力地掩護陸戰隊進軍。我的意見是,在保證自己實力不被過分損耗的前提下,先試圖對國際會議中心的GDI官員發起拯救行動,一旦失敗,立即全面轟炸北京,盡全力消滅敵軍,至於北京,就只有放棄了。而且,說實話,我認爲選擇後一種行動計劃的可能性相當大。”
永尾遲疑地問:“上將,戰艦數量太少了。敵軍中有大量防空部隊,我們的行動很難成功,而且損失會很大,是不是考慮直接採用第二種計劃……”
“開什麼玩笑!”陳琪忍不住大吼了起來:“永尾,上將!如果此次被攻擊的是新京都,那裡有你們的全家、所有的回憶。你的家人就在被敵人圍困的新京都國際會議中心,你們會不會這樣從容和消極,會不會!”
陳琪嘶聲裂肺的叫聲殺傷力極大,永尾不敢看他,扭轉了頭,低低地說:“那當然要另外考慮。可是,大局爲重嘛。”
陳琪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就往永尾那邊砸。幸好我見機得快,及時丟出了菸灰缸半空攔截,一聲玻璃脆響,熱咖啡四處飛濺。永尾雖然沒給砸成熊貓,卻也中了半身的咖啡,狼狽不堪。奧上將大爲惱怒,拍桌子呵斥陳琪不象話。陳琪摩拳擦掌地找東西預備再次襲擊上將去了。我見她鬧得太不象話,上前把她雙手反鎖住,用胳膊夾住她脖頸,喝道:“冷靜點,冷靜點。現在你是決定世界命運的四人之一,不要當作是小孩子玩鬧的場面!”陳琪才聽不進去,耍起潑來,甚至準備拔槍找他們二人的難看。我只得把她牢牢鎖住,拖到一邊牆角按着。奧上將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說:“陳總督的情緒過於激動,本官也是可以理解的。這些過激表現都不計較,現在開始投票吧。”
“黃二,你聽我說。”陳琪在我的強力壓迫下仍然拼命掙扎着,口中不斷說:“你千萬不要被他們矇蔽了,他們是爲了讓日本獨霸天下才那麼說的。你一定要考慮清楚,想想看,那是我們的首都,我們的家呀!你也在那裡讀過書、工作過,難道就沒有一點值得回憶的東西?”
“北京有很多值得回憶的地方,但我已經別無選擇。”我苦笑着搖了搖頭,說:“如果是爲了自己的私利而造成人類全部滅亡的後果,我想死去的人也不會安心的。”
“黃二,你不必做得那麼絕。”陳琪突然放棄了掙扎,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氣息,輕聲說:“你只是看不慣我,所以故意跟我對着幹的對不對?男子漢大丈夫,何必這樣心胸狹窄。只要你否決了這個議案,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反正我們衝殺回北京去拯救世界,也不見得便能倖存,臨死之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又有什麼了?改變主意吧。”
“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大家都不肯承擔這樣的後果,那麼地獄之門就由我來開啓。”我扭頭向奧維馬斯說:“上將的計劃無論成敗,都會影響三星軍的實力,造成未來形勢可能更加惡化的可能。爲此,我有一個更好的提議:月球基地上儲存着許多核裁軍時裁減下的彈頭,我的意思是,向北京發射五枚一千萬噸當量級核彈,一舉摧毀敵軍的所有圖謀!爲了避免費里亞向外分兵,應該立即發射。”
一瞬間,時間就象是被凝固住了,他們三人都睜大了眼、張大了嘴反應不過來。即使這種行動是最高效的,畢竟正常人難以想到這樣做。過了好一會,奧上將和永尾才緩緩點了點頭。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扭頭回來時,卻見到眼前陳琪那慌亂不已的神色。她喃喃地說:“這不是真的,你不會是那樣的……”
“冷靜點!”我用力揪住她領口吼道:“你只管在這裡吼叫,阻撓此事的進行,但你可有更好的辦法?沒有就到一邊去看着!”說完鬆開手將她丟到一邊。
我們三人先後簽上了名,即使沒有陳琪的意見,此事也將得以通過了。奧維馬斯這才召喚了外面等候的軍官進來,宣佈北京的現狀以及我們的對策。虹翔坐在我身邊,聽得止不住眨眼,已經傻了,不知該如何反應。當上將唸到“經本人及亞當斯、雷隆多行星總督三人的多數意見同意,決定向北京發生戰略核武器,以消滅入侵敵軍,預期軍民死亡人數將達一千八百萬”時,會場裡響起了一陣低低的驚歎聲,以張寧爲首的華人軍官更是露出面紅耳赤敢怒而不敢言狀。就在我等三人陸續在新生成的決策文件上籤署完名字時,陳琪終於忍不住又跳了起來。她的槍早給繳了,不然準第一個向我打過來。她下意識地拔槍不成,又去奪身邊其他軍官的槍。好在那些傢伙都身手敏捷,而且早就注意着她的行動,三五隻手一齊上便把她按在了桌子上。陳琪被死死按住,口中不住叫着:“黃而,你這個殺人犯,屠夫!這種滅絕人性的主意你也想得出來,你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罷休!我恨死你,恨死你……”叫喊到最後,已經聲如號哭、泣不成聲,給衛兵架了出去。但給她這麼一吼,在場諸君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在簽了字後,我就始終身如夢遊一般,有一種徹頭徹底很不真實的感覺。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那麼上千萬人的性命,就給我的一句話抹殺了嗎?自己做了什麼,做得是對或錯,我無法找到答案,反而覺得渾身疲倦不堪,這麼多人的目光聚集在一起,更讓我身如火焚。我立即站起來,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出了門,站在外面的長廊上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過了也不知多久,裡面的軍官都退場了,虹翔站在我旁邊,等人都離開了才說:“在想些什麼?我突然覺得你很可怕。”
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問:“你是說我做錯了嗎?”
“不,你做出了在軍事角度上最理智的選擇。”虹翔苦笑了起來,說:“即使是我弟弟他們那一夥,面臨這種兩難選擇時,只怕也不會如你這般冷靜和迅速地作出結論。”
“不見得迅速。在飛往這裡的途中,我已經想了好幾個小時了。”我淡淡地回答。
虹翔沒有再說什麼。在這種時刻、這種場合,任何多餘的話都等同於尖銳的諷刺和批判。我們悶頭抽了一陣的煙,忽然一個上尉副官帶了倆小兵走過來。虹翔警覺地將手握到了手槍柄上,喝道:“幹什麼的!”那傢伙連忙用英語表示自己是日本人,也就是說,不是來刺殺我的——他是奉上將之命來請我到艦隊電臺去發表演講的。
“演講,這時還演什麼講?”虹翔老大不耐煩地準備打發他們滾蛋。我定了定神,止住他說:“別這樣,我去。”
“你挺得住嗎?”虹翔以萬分懷疑的眼神看着我。
“總要試試看吧。”我苦笑着說。
艦隊裡現在四處都是哀號之聲,估計三星和月球上知道此事的人莫不如此。提高士氣已是刻不容緩的緊要工作。上將首先宣佈了三星前線首腦會議的多數派決定,然後打了一串官腔,要求大家打起精神,忘記傷痛,以百分之四百的決心和意志繼續與外敵周旋抗擊。沒辦法,這事情來得太急了,又太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奧上將的秘書班子估計一時寫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給他念,他只得隨便作作並不擅長的臨時官腔show。這樣的演講自然不能取得什麼好的效果,四處都沒聽到什麼反應。主持人說了兩句套話,然後請我來講。就這一句話,便可聽到外面傳來震天般的怒吼,可見我的人氣即使在向負數方向發展,可絕對數值也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驚人的地步。
還好,只是電臺演講,用不着面對千萬雙充滿着懷疑、鄙視、仇恨和眼淚的眼睛。我閉上了眼睛,開始緩緩地說:
“各位,作出這樣的決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最終的決議方案,是由我個人發起的。在眼下的形勢下,我們只有採取補救措施,而已經無法使整個事件善終。很多人會因此恨我入骨。但是,我相信在十年之後,也許只要得三、五年之後,所有人都會認識到這種措施的必要性。在這期間,我願意獨自承擔所有的非議和責難。”
從我一開始講話,外面就喧鬧起來,到我說完這段話,已經鬧翻了天。我話鋒一轉,極其尖銳地大喝道:
“你們難道只知道吼叫嗎?只知道對決策者表示心中的不滿嗎?有沒有人想過這種事發生的最終根源?是費里亞人!是他們入侵了我們,蹂躪了我們的中央都市。在我們作出補救措施之前,已經有超過一半的北京平民,也就是說,一千萬人以上,已經被他們屠殺!你們要切記,我們的最終措施,是爲了防止他們繼續屠滅主星其他地域的人民,是爲了阻止我們落入永恆地獄!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的偉大首都,是毀於費里亞之手,是他們,毀滅了無數人的家園和夢想!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做,什麼哭泣、悲傷、仇恨,統統滾蛋!”
說到這裡時,外面已經鴉雀無聲。我深吸了一口氣,運足了氣朗聲說道:“我們需要做什麼?把一切都丟到腦後,什麼都不要想!人類最軟弱的就是自己的情感,我們會因無謂的情感而變得軟弱,使死去的親人的死變得毫無意義。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殺向費里亞的星系,象他們蹂躪北京一般——不,要使用比他們強百倍以上的軍力,蹂躪他們的行星,毀滅他們的日月!不要認爲這個目標高不可攀,不要認爲敵人威不可當。我們有自身的優勢!GDI經營主星五十餘年,已經創立了完善的後勤、軍備生產、資源開發、教育醫療等等體系,我們已經有了大戰的資本,只是陳舊的思想、腐朽的意識從上到下纏繞着人們的手腳,讓大家做不了什麼,更意識不到自己可以做到什麼。我在此可以發誓,只要我們萬衆一心,我們一定能做到這些,讓侵略者明白被鐵與火的滋味!”
說到這裡,我的思緒開始有些混亂,不知該怎樣繼續說下去。突然,耳機裡傳來了上將的聲音:“黃而,你是不是說得太過了些?你如果真的成功煽動了萬衆之心,我們的決策空間就會小很多了。”
“上將,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我冷笑了一聲:“而且他們不一定會聽我的呢。”
“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我看得好好談談此事。”
我走出了電臺,向奧維馬斯的辦公室走去。路上便逐漸開始聽到四周漸漸變得大聲起來的怒吼:“消滅侵略者!”、“殺到他們老家去!”等等。無論他們對我的嫉恨是否會因此而減弱,起碼矛盾已經被成功地引向了費里亞。也就是說,上將最擔心的決策空間變小之事,已經成爲現實。
上將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見我就開門見山地說:“黃而,我們該先醞釀一下的。你就這麼說了,也聽見了,四周都是要求攻擊費里亞的呼聲。這會使得三星前線決策非常被動。”
“上將,如今此事已經不可能侷限於三星。”我慢慢地坐了下來,說:“整個主星、整個人類的命運都會因此而改變。這種改變雖然肯定不是保守派願意看見的——他們只喜歡牽狗遛鳥而已。但是上將大人,你並不會喜歡退休後在日本的舊式庭院裡和老頭子們聽風下棋這樣的生活吧?即使是返回荷蘭居住,那邊的鬱金香花田再好,也挽留不住你的雄心。”
奧維馬斯沉默了一會,擡起頭來盯着我說:“黃而,這種事我們應該提交GDI全會討論。”
“GDI全會已經毀滅了。日本和南京想必將會各自佔據今後成立的GDI全會的半壁江山,但那起碼是兩三個星期之後的事了。決定主星和全人類命運與走向的權力現在正在我們手中,難道上將想與它擦肩而過?”
這種事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以奧維馬斯之牛,都爲之窒息了好幾秒鐘。過了一會,他終於緩過氣來,謹慎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仔細斟酌着自己的語言說:“黃而,你說得很直接,和我的脾氣很象。你我這樣的人,能夠混到目前的這種萬人之上的位置,在幾年、十幾年前是絕對不可想象的,這個世界確實已經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而我們現在正在時代的風口浪尖。至於你的這個提議,很有吸引力,但是,我們是否應該召開一次三星首腦會議,討論後再決定?此事牽扯的方方面面太多,我們應該廣泛徵求意見,並且獲得最廣泛的。如果未經知會便決定此時,阿爾法和亞當斯那邊肯定會有意見的。”
“上將,決定的時刻就在此時。人太多的話,光芒就不那麼耀眼醒目了。你我現在共佔三星軍力的90%以上,今後的GDI全會內我們兩方的,達到多數是肯定的,只要費費心去活動,應該會達到95%左右,還需要考慮其他無謂的人和事嗎?”
上將眼中精光閃動。對我和他來說,說到這個份上,其餘的東西就都能無言地理解了,不需要多說些什麼。他考慮了好一會,向我伸出了手,說:“那麼,就這樣吧。今後雷隆多和三星艦隊應在各方面廣泛加強合作,在涉及GDI席位的問題上,我們也應該相互扶持。”
“就這麼說定了。”我面露迷人的笑容,與上將緊緊地握了握手。上將定下了堅實盟友,心中愉快,難得面露笑容地提議:“那麼,黃而你就多留兩日吧?艦隊上可招待的項目還是不少,要什麼都有,哈哈。我們就在這裡共同等待主星那邊的迴音。他們肯定會吵得一塌糊塗,但最終唯有無條件地我們。我們就準備着迎接新的官階任命吧,你的少將任命肯定能下來了。說起來也真是,上次我爲你費了好大的勁,可那些老頭子就是壓住不通過。這回他們都不在了,說起來,此事還促成了總督的飛昇呢。哈哈,過兩天就得稱呼你爲黃而閣下了。”
他就這樣不露聲色地把上次我立功未獎的事全推到了死人身上,我還真是佩服不已。突然一陣疲倦襲上心來,我不想再和他這樣虛與委蛇下去,便站起身說:“上將大人,我還有些私事要處理,雷隆多那裡也需要重振士氣。我還是立即返回比較好。”
“哎呀,有什麼私事那麼要緊?雷隆多那邊,你的副手們一向經營得很好,用得着那麼急嗎?還是多留兩日,待本官好好招待招待。”
“不了,多謝上將的好意。”我內心的悲哀開始不住上衝,已經開始慢慢地失去控制自己情緒的力量,只得抓緊時間邊搖手邊走出門去,背對着奧維馬斯說:“我妻子也在北京,來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我得費些時間獨處,冷靜一下,然後爲她祭拜超度。大人的好意,以後再來領受,今日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