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自然引起了我的興趣。而且,我總也忘不掉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的樣子。我斷定她是一個孤獨的、需要關愛的女孩子。於是我決定追求她。你可能覺得她僅僅幫助我作過一次弊,我就要拿愛情回報她,這是不是太傻了。可是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而且我得承認,她的確吸引了我。儘管這種愛情有些同情和好奇的成分,但是我不後悔,甚至現在,我也不曾後悔過。
有一天上課的時候,我故意遲到了,走進教室以後,徑直向後面走去。果真,她就坐在最後一排,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到現在也忘不了她當時的樣子,緊張得好像隨時準備跳起來逃跑一樣。我衝她點點頭,好像還笑了一下,就坐下來了。可是沈湘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僵硬地坐着,一動都不敢動。其實我也緊張,就拿出書本,假裝聽課。可是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往我鼻子裡鑽,我朝她那邊看看,同時吸了吸鼻子。沈湘的臉上馬上呈現出一種死灰一般的顏色,真的,我毫不誇張,青裡透黑那種。我嚇了一跳,嘴裡脫口而出:好香啊。可是她一聽到這話,面若死灰的臉立馬晴朗起來了。她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些懷疑,可是一遇到我的目光,又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她的臉上竟透出些紅暈來。我膽子也大了一些,沒話找話:你用什麼香水,怎麼這麼香啊?沈湘沒有回答我,而是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真的很香?我用力點點頭,沈湘盯着我看了幾秒鐘,笑了。
從那天開始,沈湘成了我的女朋友。我很快發現,她真的很愛洗澡。而且自從我們相戀以後,她經常要我陪她去洗澡。可是每次去浴室的時候,她都左顧右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我追問了她好幾次,她才告訴我,每次去洗澡,或者去購物的時候,都會感覺有人在跟着她。我留神觀察過幾次,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可是既然是她的男朋友,保護她就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別的戀人們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卻百無聊賴地坐在浴池的門口等着她。而且每次她擦着
溼漉漉的頭髮出來的時候,總要先問我一句:香不香?她對這個問題似乎有着一種無法遏制的狂熱,每天都要問我好幾遍。我有一次被問煩了,隨口開了一句玩笑:不香,很臭。結果她的臉一下子變得像紙一樣白,二話不說,扭頭就回了寢室。結果半夜的時候,我接到她室友的電話,說沈湘發高燒了。我趕忙送她去醫院。路上,她的室友告訴我,沈湘回到宿舍後就一頭扎進衛生間洗澡,那時已經沒有熱水了,就用涼水嘩嘩沖洗。那可是11月份啊。結果折騰到半夜就發起了高燒。這件事以後,我就再不敢提半個臭字,她再問那個問題,我就說香。不過說實話,她身上的確經常是香噴噴的。
你也知道,現在的大學生談戀愛,往往談不了幾天就直接上牀了。我和沈湘也發生過性關係,但那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你也許覺得有些奇怪,的確,我們從接吻,一直到實質性的關係,經歷了長期的,甚至是艱苦的拉鋸戰。在別人看來順理成章的親暱,在我們之間似乎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我到現在仍然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把手伸進沈湘衣服裡時的情形,她幾乎昏了過去。即使她的頭拼命地向後仰,我還是清楚地聽到她的牙齒在咯吱作響。我當時真傻,誤以爲那是一個少女情慾勃發的表現。第一次做愛是我生日的時候,在同學的出租房裡。我們喝了很多紅酒,吃了一塊大蛋糕。夜幕降臨的時候,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情,我們都心照不宣。我先洗了澡,她走進浴室的時候,臉色有些發白。我赤條條地在牀上等了她好久,還不見她出來。我擔心她煤氣中毒,急忙拉開浴室的門,結果發現她蹲在花灑下嗚嗚地哭,我急忙把她抱出來。她幾乎哭得不省人事,完全沒顧及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只是蜷縮着身子躲在被子下痛哭。我以爲她不同意,一邊哄她,一邊要幫她穿好衣服。忽然,她一把扯掉我剛剛給她穿上的內衣,翻轉過身子抱緊我,拼命地親吻我。我哪經受得住這個,也氣喘吁吁地把她壓在了身子底下。就在我要進入的時候,她忽然睜開淚水漣漣的眼睛,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那是一個關於味道的故事。
沈湘上初中的時候,一直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她像一朵盛開的小花一樣,驕傲地,健康地成長,對未來充滿幻想,對愛情懷着憧憬。直到有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毀掉了這一切。那天,沈湘的班主任秦老師讓沈湘留下來幫助她整理學生的成績單。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秦老師爲了照顧她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沒有送沈湘回家。結果,沈湘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壞人。那個人毆打她,還強迫沈湘親吻他的生殖器。最後,他強姦了沈湘。最變態的是,他一邊殘害沈湘,一邊對她說:你的身體裡從此就留下了我的東西,你一輩子都會帶着它的味道。第二天,遍體鱗傷的沈湘沒有去上學,秦老師來家訪的時候,知道了這件事。她極力勸阻沈湘的父母去報警,說這樣沈湘的名聲就完了。本來就猶豫不決的他們最後聽從了秦老師的意見。其實她當時並不是爲了沈湘,而是怕這件事影響她評選當年的優秀教師。就這樣,這件事被當做一個秘密封存了下來。可是,身體上的傷痛可以癒合,心理上的傷痛卻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平復的。自那以後,沈湘就開始時常聞到身上有一股怪味,類似於那個男人生殖器上的腥臭味道。她開始拼命地洗澡,躲避所有人,生怕別人會聞到她身上的怪味。後來她全家搬到了外地,以爲換個環境就會擺脫這種味道。可是沒有用,那股怪味始終在她身邊如影相隨。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講,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啊。直到那個她一直暗暗喜歡的男孩子坐在她的身邊,對她說:好香啊……
聽完她的故事後,我已經是淚流滿面,我們抱在一起痛哭一場。後來,她接納了我,有些驚慌,有些痛苦,更多的,是甜蜜。事後,我吻遍了她的全身,告訴她,她身上絲毫異味都沒有,有的,只是淡淡的幽香。她的表情依然是將信將疑,可是,看得出,她已經不那麼在意所謂的味道了。從那以後,沈湘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再強迫自己去洗澡,也開始慢慢和大家交往。很快,她就像所有快樂的女大學生一樣,開朗,活潑。同學們戲稱,這都是愛情的力量。那時候我們多好,一起謀劃共同的未來,一起憧憬那平凡卻幸福的生活。直到,那個人出現。
那個人就是桑楠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歡迎大一新生的同鄉會上。大家輪流作自我介紹,輪到沈湘介紹自己的時候,我們聽見一個女孩子低低地驚呼了一聲,當時我們都沒在意。後來在整個聚會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那女孩子始終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着
沈湘,有點鄙夷,又有點同情。但是很快,她就把目光轉移到我的身上。我看得出來,這個叫桑楠楠的女孩喜歡我。沈湘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每次桑楠楠在路上“偶遇”到我,並纏着我說個不停的時候,沈湘都非常安靜地在一邊站着。有一次,我們系和外系打籃球比賽,我是籃球隊的隊員,而桑楠楠是拉拉隊員。中場休息的時候,她拿了一條大毛巾硬要給我擦汗。這次沈湘沒有客氣,把她的毛巾扔了回去。桑楠楠當時的臉色很難看,把毛巾扔在了地上,而且很大聲地說了一句:“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一個破爛貨!”之後不久,沈湘曾經被強姦的事情就在校園裡流傳開來。我和沈湘成了校園裡最受關注的一對。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各種各樣的目光包圍。沈湘又變得瘋狂,她會在任何時候突然在自己身上狂嗅,然後一遍遍問我她身上是不是有一種臭味。我反覆告訴她,沒有,沒有,根本沒有。可是她不相信,她又開始頻繁地洗澡。最可怕的一次,她足足在浴室裡待了六個小時。等她出來的時候,脖子上,胳膊上還清晰可見搓破的傷痕。後來,我們得知所有的傳言都是從桑楠楠那裡來的。我們去質問她,她滿不在乎地說自己說的都是事實。沈湘問她是如何知道的,桑楠楠告訴沈湘,她曾經就讀於那所中學,秦老師也曾經是她的班主任。桑楠楠考上大學後,她去看望自己的初中班主任,秦老師告訴她在學校裡還有一個師姐,還把當年那件事情告訴了桑楠楠。
我們原以爲傳言會隨着時間慢慢平息,誰知它卻愈演愈烈,還衍生出各種齷齪不堪的版本。那段時間,我們真的要瘋了。沈湘一次次哭着求我離開她,可是我怎麼能做到呢?有一次,我們在校外的小旅館裡躲了三天三夜,我們不停地哭泣、親吻、做愛,覺得真的沒有出路了。沈湘把長長的指甲都摳進了我的後背,邊哭邊說,殺了她吧,殺了她吧,我恨死她了。這似乎是我們當時唯一一件能做的事情。
我把桑楠楠約了出來,假意離開沈湘,要跟她處朋友。我很輕鬆地就把她騙到了鋼材市場附近的廠房裡。下手之前我們以爲還有迴旋的餘地,告訴她只要在學校裡澄清這件事,我們就放過她。結果這女人罵沈湘是賤貨,還說要去告發我們。這下沒退路了,真的沒有退路了。我捅了她很多刀,還記得她挨第一刀的時候眼睛裡的詫異。殺了桑楠楠之後,我們一下子都平靜了,開始商量是逃跑還是一起自殺。快天亮的時候,我們摟在一起睡着了,旁邊就是桑楠楠的屍體。說實話,那時候也不害怕了。結果我一覺醒來,發現沈湘躺在我身邊,手腕已經割開了,流出了好多血,她的血似乎都流乾了。我在她手裡發現一張紙,上面寫着是她殺了桑楠楠,一切與我無關。她好傻,我怎麼還能繼續活下去?不過在我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宰了秦老師。我要讓所有傷害我們的人都付出代價,所有!
聽完羅家海的故事,方木點燃一支菸,狠狠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味道——性——殺人之間的內在聯繫終於搞清了。可是方木的心中一點也感覺不到輕鬆。他盯着眼前這個人,心情複雜。
如果說方木在同情連傷兩命的羅家海,這毫無疑問是跟他的職業天性相互背離的;如果說方木對其犯罪動機的探求完全是業務上的需要,那也是自欺欺人。
羅家海必須要爲他的行爲付出代價,但是,方木不希望他死。
最後,他選了一個既不背離職業操守,又能表達出同情的做法。
“羅家海,我恐怕要違揹我的承諾了。”方木慢慢地說。
“嗯?什麼?”
“不僅是我,我希望你也不要堅持。”方木把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我希望你把剛纔對我說的話,講給法官聽。”
“爲什麼?”
方木站起身來,雙手支撐在桌面上,上身前傾,“你想死麼?”
羅家海跟方木對視了足足有半分鐘,最後,他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不,不想。”他的聲音中透着一絲軟弱與慌亂。
“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法官,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對了,找一個好律師。”方木想了想,“如果需要我幫忙,就告訴我。”
“不用了。”羅家海擡起頭,“姜德先已經被法院指定爲我的律師了。”
“他?”方木有些吃驚,這傢伙果真很有些能量,能說服法院指定他爲辯護律師。不過他沒說什麼,拍了拍羅家海的肩膀,“他也是一個優秀的律師。”方木頓了一下,“祝你好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