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紀有不在場證明,姜德先的作案嫌疑也不明顯,但是在方木心中,這兩個人的形象在所有嫌疑對象裡是最突出的。他從不懷疑自己有察覺犯罪的天賦,但是在羅家海那件事看走眼了之後,多少影響了一些自信。更何況,依據現有的證據,很難把這兩人列爲重點懷疑對象,更別提併案偵查了。
不過從目前反饋回來的信息來看,邊平關於“贖罪”的思路似乎行不通。警方對與夏黎黎關係密切人員的調查進展緩慢,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這多少給方木贏得了一些空間,在他的建議下,鄭霖要求技偵部門對譚紀和姜德先的手機進行跟蹤定位。從調查結果來看,與姜德先聯繫的人羣中沒有發現可疑人物,多是親屬和訴訟當事人。與譚紀聯繫的人羣也差不多,沒發現與姜德先交叉聯繫的人物,但是近一個多月以來,一個手機號碼與譚紀接觸頻繁,每天的通話少達四五次,多則十多次,其間還互通大量短信。
機主的資料很快就調查清楚。曲蕊,女,25歲,漢族,某外資企業營銷部副主管,算是個白領。從她與譚紀之間的短信內容來看,二人應該是男女戀愛關係。
鑑於姜德先當日在醫院的表現,懷疑姜德先已經對警方的行動有所察覺。這是一件比較頭疼的事情,因爲姜德先是一名資深律師,他對警方查案的一套了如指掌,如果他有所警覺,偵查工作就很難展開。如果姜德先和譚紀確有聯繫,那麼相信譚紀也會有意逃避偵查,這將使案件的偵破難上加難。於是警方決定調整偵查策略,以秘密偵查爲主,重點監控兩個人的手機。
這種手段其實是無奈之舉,甚至可能有犯罪嫌疑人脫離控制的風險。因爲姜德先和譚紀都可能使用其他的手機號碼進行單線聯繫,但是在尚未掌握有力證據之前,也只能姑且爲之。
然而這無奈之舉,卻有了一個小小的收穫。警方經過幾天的監控後,發現曲蕊與譚紀之間的聯繫突然中斷,從中斷的日期來看,恰好是方木和鄭霖在醫院看到他們之後的第二天。這不得不讓方木產生了一個懷疑:如果曲蕊與譚紀僅僅是戀愛關係,與案件無關的話,譚紀大可不必與之中斷聯繫。也就是說,曲蕊也可能有作案嫌疑!
邊平提醒方木,也許是二人恰好在當時中斷了戀愛關係,畢竟對當今的男女而言,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情。方木特意安排了幾次對曲蕊的跟蹤,前幾次跟蹤都沒有什麼收穫,跟蹤到第五天的時候,恰逢一個週末。曲蕊下班後打車去了一家大型商場,在女式內衣區挑選內衣時,男偵查員怕自己跟進內衣區太醒目,容易暴露,遂要求更換女偵查員,就在交接的時候,曲蕊卻消失在監控範圍內,手機也關閉了。失去目標後,方木還不死心,又派人在曲蕊家樓下化裝成保潔人員蹲守,守候三天後,終於在曲蕊家的一個垃圾袋裡發現了一張被撕碎的用餐小票。從點餐的數量來看,消費者肯定不是曲蕊一個人。方木拿着譚紀的照片去了那家餐廳,一名服務員證實當日確實是譚紀和曲蕊在餐廳裡吃過飯。
這說明譚紀和曲蕊仍然保持着聯繫,而且已經對警方的行動有所警覺。由此看來,曲蕊也與案件脫不了干係!
這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
下雪了。這是這個北方城市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不大,僅能給路面覆蓋上薄薄的一層白色。而當車輛駛過,那剛剛留存沒多久的潔白又蕩然無存。雪花被車輪捲起,混雜了塵土後面目全非地落下,變得與
路面一個顏色,漸漸消融。
羅家海靜靜地看着窗外,雙眼無神。
沈湘說她出生在一個下雪的日子裡,所以一生鍾愛白色。方警官說得對,喜歡白色的人往往嚮往純潔,沈湘就是這樣一個人,好像窗外飄灑的雪花,美好又脆弱,小小的污垢都能讓她毀滅。
爲什麼有人忍心碾過那潔白平整的雪地?
爲什麼有人忍心傷害那單純可愛的女孩?
羅家海的拳頭漸漸攥緊,每次想到這些,他都會感到痛徹心扉,隨之而來的就是刻骨的恨。都是那個人!都是他毀了自己和沈湘!
羅家海很後悔答應Z先生把自己的事情往後拖一拖。他每天焦躁不安地在這間屋子裡走來走去,感覺胸中的仇恨好像一個膨脹的氣球,它每分每秒都在脹大,壓得他無法呼吸!每次離開這裡,前往那間路邊小店的時候,他都會感到稍稍放鬆。可是看到Q小姐和J先生如釋重負的表情和大仇得了的暢快時,他又感到迫不及待。爲沈湘復仇是他留下來——甚至是活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理由,可是這一天,何時能來到呢?
門忽然被敲響了,長短規律的敲門聲讓羅家海剛剛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應該是T先生來送吃的東西。
羅家海打開門,門口站着的卻是Z先生。Z先生看他愣着,微笑着努努嘴,示意他快點讓自己進去,好把門關好。
“T怎麼沒來?”羅家海看着Z先生把手裡的兩大包東西放在餐桌上,有些不安地問道。
“他短期內不能再來了。”Z先生皺着眉頭,隨手拿起一條煙扔給羅家海,“聽T說,你學會抽菸了?”
羅家海接過煙,眼睛始終盯着Z先生,“出什麼事了?”
“警察可能盯上他了。”Z先生略略沉吟了一下,“這傢伙在和Q談戀愛,搞不好連Q都不安全了。”
“J先生呢?”羅家海馬上問道。
“他也一樣。”Z先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上一次的行動,我們有太多考慮不周的地方。”
“那怎麼辦?”
“沒事。警察手裡沒有證據,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只是以後要更小心些了。”
羅家海沉默了一會,問道:“你們……也幫助過T先生麼?”
“是的。”Z先生看看羅家海,“你知道,我們這些人,包括你,都是‘教化場’的受害者。”
“那他……是怎麼回事?”
“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Z先生笑笑,從衣袋裡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十幾年前,T還只是個小孩子,天真爛漫,跟別的小孩沒什麼不同。有一天,他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男人,他說他是T的爸爸的同事,還直接叫出了T的名字。他問T想不想跟他一起去看武打片,T很高興地答應了。隨後,男子帶T去了一家電影院,還給T買了一瓶汽水,可是T喝了汽水後就睡着了,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塞在了座位底下,他拼命爬出來,發現整個電影院已經空無一人。你可以想象,在漆黑一片的電影院裡,一個小孩子該多麼害怕。他叫,他喊,卻沒有人迴應。他哭着,摸索着東奔西走,卻只是一次次撞在那些冷冰冰的椅子上。就這樣,直到第二天,進場的觀衆才發現了昏迷不醒的T。”“後來呢?”
“T的父母當晚就報警了,可是在T的父親的同事中沒發現那個人。T在家休息了半個月,身體恢復了,可是他從此卻失去了一樣東西——方向感。”
“方向感?”
“對。”Z先生的表情凝重,“T再也無法分清左右和東南西北。讀書的時候他需要父母送他上下學,否則連家都找不到。上大學以後沒法參加軍訓,因爲訓練隊列的時候他就亂轉一氣,曾被教官訓斥,同學也認爲他有意破壞集體榮譽。大學四年,他只能
跟着別人上課、吃飯、回宿舍、上廁所,否則就會在校園裡迷路。工作後,只能選擇最不需要方向感的職業——文字編輯,而且只能打車上下班,萬一司機不熟悉公司所在的地點,就只能拉着他在市區裡一圈一圈地繞。”
“天啊,這可怎麼活下去啊?”羅家海聽得目瞪口呆,“後來呢,你們也找到那個人了?”
“找到了。”
“然後……也殺了他?”
“當然。”Z先生輕鬆地說,面露自得之色,“我們設計了一個很完美的計劃。我們把那個人綁到了店裡,身上綁好電線,把店裡佈置成毫無光線的密室狀態。然後把紅外攝像裝置連接在電腦上對準他。我們還做了一個遙控觸發裝置,讓T帶着它去了一家網吧。通過網絡,T可以在網吧的包廂裡看到密室裡的情況,還可以通過語音跟那傢伙對話,當然,更可以用那個遙控裝置讓他嚐嚐電擊的滋味。”
“哦……”羅家海恍然大悟,“這也是一個不在場證明,對麼?”
“是啊。”Z先生嘿嘿一笑,“T這傢伙很聰明,自作主張地即興表演了一場大鬧網吧的戲,讓那裡的服務員都記住了他。”
“屍體呢?怎麼處理的?”
“我們把它扔進了一個迷宮。”
“迷宮?”
“對。那是T經常光顧的一個地方,他還給我們畫了一張詳細的地圖。說來也奇怪,這小子在迷宮裡反而如魚得水。看來能走出迷宮的只有兩類人:方向感特強的人和壓根就沒有方向感的人。哈哈。”
“可是,爲什麼要把屍體扔在迷宮裡呢?”
“誰知道?”Z先生聳聳肩,“你也知道,每次我們結束的時候,都是由主角自己選擇謝幕的地點。我想,T一定非常仇恨那個人,要讓他死後也找不到方向,呵呵。”
羅家海不說話了,低着頭想心事。Z看看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L,跟你說這些,希望能讓你相信我們一定會安全、徹底地幫你給沈湘報仇。”
“嗯。”
“等到你做主角的時候,一切都聽你安排。”Z先生頓了一下,“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之下。”
“好的。”羅家海把手按在Z先生的手上,“謝謝大家。”
“那我先走了。”Z先生看看手錶,“你也早點休息。”
起身的時候,羅家海注意到Z先生似乎把什麼東西塞進了自己的口袋,定睛去看,好像是他剛剛吸過的菸頭。送他出去,又關好大門後,羅家海突然意識到,Z先生從進門到離去,始終沒有摘下他的手套。
一上班,方木就被叫到了邊平的辦公室。邊平陰着臉,問他最近都幹什麼了。方木有些納悶,說我還能幹什麼啊,查案唄。
“那爲什麼有人舉報你濫用警械?”邊平指指桌上的一張紙,“都告到廳裡了,廳長讓我問問你怎麼回事。”
方木立刻就知道是因爲天使堂的事情,他沒有解釋,直接把手機裡的視頻放給邊平看。邊平反覆看了兩遍,臉色稍有緩和,指示方木把這段視頻刻錄成光碟,好拿給廳長交差。交代完了,邊平又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問方木:“你怎麼會在那裡?”
方木簡單解釋了一下,邊平聽後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你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好。拆遷的事情,涉及的利益方太多,輕易別往裡攪和。”正說着話,桌上的電話響了。
邊平一邊衝方木指指茶几上的煙盒,一邊接聽電話,剛說了幾句,臉色就變了,那是一種混合着喜悅和詫異的複雜表情。方木看在眼裡,心頭的疑惑漸多,邊平放下聽筒卻不說話,坐在椅子上好像在運氣。
“你小子這下可以大顯身手了。”邊平終於開口了,“還記得那個玩具熊裡面的頭髮麼?是羅家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