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 I think we will creat a nicer world. Good bye.”楊錦程放下電話,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笑意。他向後靠在寬大舒適的皮椅上,眼盯着天花板,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距離登上人生頂峰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想到這裡,楊錦程不由得環視一下這間小小的密室,心中竟有幾分不捨。這是楊錦程的辦公室裡的一個小套間,除了他和自己的導師,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間密室的存在。而當年那個偉大的計劃,就是在這個密室裡誕生和一步步實施的。楊錦程撫摸着略顯陳舊的桌椅,心中不禁感慨,若干年後,這裡也許就會像保存了斯金納箱的威廉·詹姆斯樓地下室一樣,成爲後輩心理學家頂禮膜拜的聖地。
楊錦程癡癡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但是很快他又恢復了平日的沉穩模樣,在椅子上坐正,伸手打開了電腦。
顯示器上出現了一個視頻窗口,畫面上顯示的正是自己的辦公室。他拖動窗口下方的進度條,看着自己在辦公桌後滑稽地快速運動着,起身在室內走動,出門,又回來,再次出門。
忽然,楊錦程看到了自己要監控的那個人,他趁自己出門的時候溜進了辦公室,左右看了看,然後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那張皮椅上,左右晃了兩圈,臉上癡迷的表情跟剛纔的自己毫無二致,而更可惡的是他居然拿起自己那個價值兩萬元的茶杯喝了兩口。如果別人看到這一幕,幾乎會以爲那個悠然自得的人就是楊錦程本人。
楊錦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將這個視頻保存後起身離去。
他走出密室,按動機關讓牆上那排書架回歸原位。書架中央有一個十分微弱的紅色亮點,楊錦程知道那個攝像頭還在工作着,他朝那個亮點微微一笑,做了一個V字手勢。
整整身上的白大褂,楊錦程準備進行今晚的最後一次巡視,剛把手搭在門把手上,就聽見走廊裡傳來一陣喧囂。
兩個保安員正扭住一個衣着寒酸的老人,而後者正在拼命地掙扎,嘴裡不住地叫着。陳哲攔在他的身前,半是惱怒半是無奈地解釋:“對不起,沒有預約不能見楊主任……”
“放手!”楊錦程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陳哲一回頭,楊錦程站在辦公室門前,滿臉驚愕。
“楊主任,他……”陳哲急忙向楊錦程解釋,可是楊錦程看都不看他一眼,急步走過去,一把抓住老人的手,連連搖晃了數下,才吐出幾個字:“周老師,您怎麼來了?”
老人表情冷淡,楊錦程卻是一臉的激動,他回頭對陳哲和那兩個保安員說道:“今後,你們見了他,就要像見到我一樣尊重,聽到沒有?”
兩個保安員喏喏稱是,陳哲也是一臉尷尬,搓了幾下手說:“楊主任,我去安排會客室……”
“不用了。”周老師依舊冷着臉,他把頭轉向楊錦程,“錦程,我想找你談談。”
楊錦程一怔,隨即滿面堆笑,“好的,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金輝浴宮裡人跡寥寥,由於警方最近嚴打賣淫嫖娼等違法活動,所以同往日裡顧客盈門的情形相比,今天的生意顯得格外冷清。
偌大的浴場裡只有三個浴客。一個年輕人手握毛巾,臉衝着牆淋浴,另外兩個浴客分別趴在兩張牀上搓澡。很快,其中一箇中年男人搓好了,沖洗後跟另一張牀上的老人打了個招呼,起身去了按摩房。
給老人搓澡的師傅用力搓了幾下,無奈地拍拍老人的肩膀,“老先生,您還得去桑拿房蒸蒸,搓不下來啊。”老人應了一聲,費力地爬起來,進了旁邊的木頭屋子。
老人一進門,搓澡師傅就迫不及待地對在一旁休息抽菸的工友說:“嘿,你剛纔看見沒有?”
“看見什麼?”
“呵呵,這老頭沒有那個。”
“沒有什麼?”
搓澡師傅用手指指自己胯下,“沒有男人的那杆槍啊。”
“是麼?”工友來了興趣,“這老頭是個太監?”
“什麼太監啊,我剛纔實在沒忍住,就問他了。”搓澡師傅眉飛色舞地說道,“老頭還挺大方,一點沒掖着藏着。他告訴我,他在‘文革’時捱過一槍,把那話兒給打掉了。”
“嘻嘻,那這老頭這輩子可虧大發了……”
兩個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進了那個年輕人的耳朵裡,他全身一震,似乎對這件事大感意外。隨後,他就關掉水龍頭,快步走進了桑拿房。
老人坐在桑拿房裡的木椅上,雙眼緊閉。年輕人關好門,慢慢地坐在他的對面,把目光投向他的下身。
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睜開雙眼,看見年輕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兩腿之間。他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注視,寬容地微微一笑,重新閉上眼睛。
忽然,他覺得這個年輕人似乎在哪裡見過,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的木椅上已經空無一人。
更衣間裡,已經穿戴整齊的羅家海看着手裡的照片,西裝革履的周振邦對着鏡頭自信地微笑着。這是Z先生一小時前交給他的。羅家海若有所思地收起照片,用毛巾重新把刀子包裹好,起身離去。
已經洗浴完畢的周老師披着浴袍走進包房,卻被沙發上突然坐起的白麪怪物嚇了一跳。
“呵呵,對不起,嚇着您了。”楊錦程撕下臉上的面膜,“怎麼樣,學生還沒忘記您當年的老習慣吧,您說過,最舒服的事情就是痛痛快快地洗個澡了。”
他指指已經擺滿豐盛菜餚的茶几,“您坐,今天咱們邊喝邊聊,一醉方休。”
楊錦程從茶几上拿起一瓶五糧液,衝周老師晃晃,“這也是您最喜歡的。”說罷,擰開蓋子就要往杯子裡倒。
周老師擋住他的手,表情冷峻:“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有話問你。”
楊錦程放下酒瓶,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您說。”
“你是不是……”周老師頓了一下,“還在繼續教化場實驗?”
楊錦程的臉色微變,隨即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是,當年我複製了所有的資料。”
周老師捏緊拳頭,臉色鐵青,“你爲什麼沒按照我的話去做?”
楊錦程不緊不慢地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我覺得,我繼續這個實驗,纔是真正地聽您的話。”
“你說什麼?”周老師怒不可遏,“純屬胡說八道!”
“的確,您當年因爲內心的負疚感放棄了實驗。”楊錦程盯着周老師的眼睛,“可是您敢說您真正放棄了麼?”
“你什麼意思?”
“您剛纔說您成立了一個孤兒院,我知道您想做什麼。”楊錦程抿了一口酒,笑笑,“天使堂,教化場——聽起來多麼相像的兩個詞。其實我們做的事情也是一樣的,我們都在教化別人,只不過,你用獎勵,而我繼續用我們曾爲之努力的——懲罰。”
“一派胡言!”周老師跳了起來,“我怎麼會和你一樣?”
“坐下!”楊錦程的語調一下子升高,他猛地掀開周老師的浴袍,“您看,您從不避諱身體上的缺陷,到現在您依然是這樣。”
“那又怎樣?”
“您說過,只要相信那只是三條海綿體,與男人的尊嚴無關的話,那麼有沒有這個傢伙都無所謂,就像人有沒有闌尾都無所謂一樣。這麼多年來您清心寡慾,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科研上,卻從未聽您說過寂寞。換句話來說,您教化了您自己。”楊錦程朝包房外努努嘴,“您這樣睿智、意志堅定的人都可以被教化,外面那些平庸的人,有什麼不能被教化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周老師依舊板着臉。
楊錦程硬把周老師拉坐在沙發上,把臉湊過去,盯着周老師看了幾秒鐘,緩緩說道:“您當年做得沒錯,同樣,我現在做得也沒錯。您說過行爲科學可以改變世界,我至今仍深信不疑。我們可以塑造人類的行爲,強化人類的行爲,當然,我們也可以消除它。就像斯金納說過的那樣,理想社會的管理者不應該是政治人物,而是宅心仁厚且掌握各種控制手段的行爲學家。”
“你……”
“所以——”楊錦程大聲打斷周老師的話,同時伸出一隻手,五指張開,而後慢慢攥成一個拳頭,“未來不是掌握在軍人和政客手裡,而是我們——行爲學家的手中。”
“可是你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人,永遠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
“科學發現的價值就在於它的實際運用,從人類發明科學這個詞開始,它唯一的用處就是構建社會!”
“可是你有什麼資格安排別人的命運?”周老師幾近失控,“你以爲你是神麼
?”
“說到命運,”楊錦程反而冷靜下來,嘴邊顯出一絲微笑,“古希臘的奧狄浦斯終生都在跟自己的命運抗爭,最後殺父娶母,仍然沒有擺脫命運的安排;歷代多少君王都在苦苦追尋長生不老的魔藥,但是又有誰逃得過生命的終結?古往今來,人類一直憂慮是否真能掌控自我行爲,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可以掌控到何種程度?”
楊錦程頓了一下,猛地張開雙臂,“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所以,在這種意義上,我,就是神。”
周老師瞠目結舌地看着楊錦程,半晌,才喃喃說道:“你會被後世唾罵、詛咒幾百年、幾千年……”
“無所謂。”楊錦程向後靠在沙發上,“愛因斯坦發明了世界上最不人道的武器——核武器,但是他依然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
“好了。”周老師徹底絕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說服楊錦程,“我以老師的名義命令你,不,懇求你,放棄教化場實驗,毀掉所有數據和成果!”
“不可能。”楊錦程直截了當地拒絕,“我們已經在教化場上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血,現在距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我絕不可能放棄。”
“你知不知道已經有人爲此送命了……”
“我當然知道!”楊錦程猛地站起來,“沈湘和她的那個愚蠢的男朋友對吧?沒有任何科學成就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就能取得的!而且,我付出的代價和承擔的風險一點也不比他們少!”
他的臉上擠出一絲古怪的微笑,“我不妨告訴你,當年強姦沈湘的,是我。”
周老師震驚得無以復加,回過神來之後,狠狠地給了楊錦程一記耳光!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
楊錦程的臉上凸現出五個清晰的指痕,他吐掉一口血水,緩慢而清晰地說道:“你還記得麼,在實驗初期,大多數實驗對象並沒有如我們預期那樣產生劇烈的情緒反應,你和我都很焦急。按照計劃,我要安排王增祥在沈湘身上潑灑帶有異味的污物,我覺得,那根本起不到什麼震撼的效果。所以,我把王增祥支走,強姦了沈湘……”
情緒徹底失控的周老師擡手又要打,卻被楊錦程一揮胳膊,摔倒在沙發上。
“你以爲那是性慾的結果麼?”楊錦程衝周老師大吼:“不!我是爲了實驗!我甘冒坐牢的風險,就是爲了讓實驗對象出現我們預期的效果!”
他頹然跌坐在沙發上,雙手猛地抱住頭,“你以爲這件事對我就沒有影響麼?我直到35歲以後才能重新享受性愛。我妻子病危的時候,我還坐在辦公室裡徹夜研究實驗數據!”
忽然,楊錦程毫無徵兆地大哭起來,幾秒鐘後,哭聲又戛然而止。
“所以,請別怪我對你無理。”楊錦程擦擦臉,轉眼間就恢復了冷漠的模樣,“如果你有機會決定別人的命運,你會怎麼做——我絕對不會放棄教化場計劃。”
說罷,他又拿出一張面膜,展開來貼在臉上,整個人向後仰躺過去。
周老師呆呆地看着楊錦程,眼神空洞,過了幾分鐘,他苦笑一聲:“你在幹嗎?這也是自我教化麼?”
“這與教化無關。”楊錦程看着天花板,語調冷淡,“過段時間我要去參加一個國際研討會,同時去國外一個科研機構商討加盟的事宜,如果成功,機構將給我提供上千萬美元的科研經費。”
他突然坐起來,湊近周老師,被白色面膜覆蓋的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微笑。
“未來的人類領袖應該有一張完美的臉,不是麼?”
周老師咬緊牙關看着面前這張呆板的臉,緩緩說道:“我想告訴你的是,教化場計劃並非只有你和我知曉,已經有幾個實驗對象殺死了當年的志願者。”
看着得意洋洋的楊錦程瞬間變得惶恐,周老師的心底涌起一絲快意,他冷冷地說:“你儘快找出泄露資料的人,然後把全部數據交給警方。”
想了想,周老師又低聲加了一句:“這是你贖罪的最後機會。”說罷,他就起身離開了包房。
路邊餐廳,二樓。
“做完了?”Z先生的瞳孔裡映射出屋頂的燈泡,看上去雙眼閃亮。
“是的。”羅家海垂下頭,“做完了。”
“按照原計劃?”
“對,在桑拿房裡刺死他,然後把陰莖割下來塞進他嘴裡。”
Z先生呼出一口氣,看上去如釋重負。
“那,你的事情呢?”羅家海問道。
“再說吧。等這段時間過去,我會讓J和Q幫助我。”Z先生表情輕鬆,一把攬住羅家海的肩膀,“當務之急是先解決你的問題,然後你就可以了無牽掛地離開這裡了,我打算……”
忽然,樓下傳來了敲門聲,一個外地口音大聲嚷着:“老闆,還營業不?”
Z先生示意羅家海不要出聲,起身下樓。
Z先生的身影剛剛消失在樓梯口,羅家海就一躍而起,一把抓過Z先生那個從不離身的皮包,在裡面翻找了幾下之後,抽出一個塑料文件夾,迅速塞進了牆角的一個軟墊下,隨後又把皮包拉好,放回原位。
樓下傳來Z先生的聲音:“不營業了,抱歉。”來訪者顯然很不滿,罵了幾聲後,加重貨車的轟鳴聲由近及遠,漸漸消失了。
Z先生重新上樓,看見羅家海一動不動地坐在桌邊,笑了一下說:“是不是一下子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羅家海勉強笑笑,點了點頭。
“呵呵。J和Q他們做完後,也是這種感覺。”Z先生坐在羅家海的對面,“不過你要往好處想,畢竟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裡有5萬塊錢,密碼是6個0。明天一早,我開車送你去F市,然後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謝謝。”羅家海接過那張銀行卡,“然後——我們就不再聯繫了,是麼?”
“對。”Z先生的表情凝重起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在別處快快樂樂地活着,對我們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羅家海無語,把銀行卡小心地放進衣袋。
“那我先走了。”Z先生站起身來,指指桌上的一個塑料袋,“這裡面有水和食物,你早點休息,我明天一早就來接你。”
幾分鐘後,Z先生的車消失在這條郊區公路上。躲在窗後窺視的羅家海放下窗簾,快步走到牆角,從那個軟墊下抽出塑料文件夾,急不可待地打開來。
裡面是所有關於教化場計劃的資料,既有作爲實驗對象的沈湘、姜德先、譚紀、曲蕊、黃潤華的資料和跟蹤記錄,也有作爲志願者的蔣沛堯、申寶強、馬春培、聶寶慶、周振邦的資料。羅家海反覆翻看,唯獨沒有任何關於Z先生的資料和實驗記錄。
這個文件夾一直在Z先生手裡,始終秘不示人。難道,Z先生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也是一個實驗對象?
今天晚上的目標周振邦顯然不是當年強姦沈湘的人,Z先生爲什麼要騙自己?
羅家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冷汗已經開始順着臉頰流淌下來,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早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方木心不在焉地坐在家裡的客廳裡吃飯,不時瞄一眼擺在旁邊的手機。
“你這孩子,吃個飯也不專心。”媽媽嗔怪着夾起一大塊排骨放進他的碗裡,“好好吃飯,工作的事情吃完飯再想。”
方木應了一聲,低頭扒飯,心思卻無法集中在面前這頓豐盛的家宴上。
經過專案組的調查,當年強姦沈湘的志願者王增祥雖然已經找到,但是他在五年前就已經死於晚期肺癌。以他爲餌釣出羅家海的計劃自然也就落空。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周老師了。
周老師雖然沒有透露當年的助手是誰,但是方木可以肯定他就是楊錦程。但始終在幕後策劃,並在酒吧裡消失的那個人卻不可能是楊錦程,因爲他如果把計劃泄露給實驗對象,無異於自我終結學術生命,而且他也沒有必要殺死那些志願者。
方木只希望周老師能夠說服楊錦程交出所有實驗資料和數據,並能向警方提供可能掌握教化場計劃的第三人的線索。專案組經過權衡,此事由周老師出面,成功的可能性要大於警方。只要能證明姜德先和曲蕊的作案動機,案件的偵破就會順利得多。
晚餐過後,媽媽端着一大堆碗筷去廚房洗涮。方木要去幫忙,媽媽卻怎麼也不同意。方木無奈,只能點燃一支菸,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媽媽在水池邊忙碌。忽然,他的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地問道:“媽,我給你領回來一個妹妹怎麼樣?”
“嗯?”媽媽立刻回過身來,目光銳利地打量着方木的臉,“你
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方木一時心虛,轉身想溜,媽媽一把抓住方木的胳膊,眼中有一絲笑意。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說!”
“哪有什麼女朋友啊,”方木又羞又急,“沒有沒有。”
“快說實話,”媽媽卻不放手,“領回來給媽瞧瞧。”
方木和媽媽正在撕扯,客廳裡傳來一陣鈴聲,接着就聽見爸爸大喊:“小木,你的手機響了。”
方木趁機脫身,疾步走到客廳拿起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你好。”
聽筒裡先是一陣沉默,方木又“喂”了兩聲,對方還是一聲不吭。方木以爲又是那種吸金電話,剛要掛斷,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方警官,我是羅家海。”
Z先生把車停在車位上,拎起皮包要下車,忽然發覺皮包的手感不對,似乎輕了許多。他心頭一凜,急忙打開皮包翻找,最後乾脆把皮包裡的東西都倒在駕駛座上,幾秒鐘後,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
Z先生呆坐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掏出手機撥打羅家海的電話號碼,佔線。
“操!”他用力關上車門,腳下一使勁,汽車飛也似的躥了出去。
方木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揮手示意爸爸把電視的音量關小,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你在哪裡?”
“這個我暫時不能告訴你。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羅家海的語氣猶疑,似乎還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妥當。
“關於教化場?”
“你知道了?”羅家海大驚,“你……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你先別問。你先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好吧,現在,我也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了。”羅家海似乎下定了決心,“你應該知道我越獄的事情,其實越獄是在姜律師的安排下進行的,隨後,我在一間屋子裡躲了一段時間,之後,一個叫T先生的人帶我加入了一個組織。”
“T先生是誰?”
“他叫譚紀,是這個組織的成員之一。除了我,這個組織一共有5個人,分別是Z先生、J先生、H先生、Q小姐、譚紀。”
“他們分別叫什麼名字?”方木感到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你一個一個說。”
“我手裡有一份資料,從資料上看,H先生叫黃潤華,Q小姐叫曲蕊,哦,對了,J先生就是姜律師。”
“Z先生呢?”方木急切地問:“Z先生叫什麼名字?”
“這就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羅家海的聲音充滿了疑惑,“資料裡沒有任何關於Z先生的記錄。”
“靠!”方木小聲咒罵了一句,“你繼續說。”
“Z先生是這個組織的發起者,按照他的說法,他是教化場實驗的試驗品,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得到了教化場實驗的資料,而後按照資料召集了當年深受其害的其他試驗品。”
“然後呢?”
“這些試驗品都像沈湘那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而Z先生好像精通心理學,他帶領我們排演一種話劇似的東西,反覆幾次後,大家的情況都有所好轉。”
心理劇。這些試驗對象應該都患有創傷後壓力障礙症。
“除了排演話劇,你們還做什麼了?”
“我們……每個話劇的結局,都是殺死那些當年傷害過他們的志願者,他們把我救出來的目的,也是要幫我爲沈湘報仇。T先生殺死志願者後,把他扔到了一個迷宮裡;傷害Q小姐的志願者被我們裝進一個玩具熊,掛在了一個超市裡,不過那次是T下手殺人的;傷害過J先生的志願者被我們扔在了他的母校;至於H先生,我們原本打算把那個志願者扔在醫院,後來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羅家海遲疑了一下,“其中有些行動,我也參與了。”
“你們怎麼聯繫?”方木用筆在紙上快速記錄着,“在哪裡殺人?”
“我們彼此間有一部專線聯絡的手機,每做完一次就重新更換一批電話卡。而殺人,就在郊區公路邊一個小飯店的二樓,這是H先生去年盤下來的。”
“羅家海,”方木定定神,“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話筒那邊一陣沉默。良久,羅家海低聲說:“我覺得不對勁,我和其他人,可能被Z先生利用了。”
“嗯?”
“他今天讓我去殺強姦沈湘的人,可是當我看到那個所謂志願者的時候,我發現他不可能是當年那個強姦犯,因爲他壓根就沒有性能力。回來之後,我偷了Z先生皮包裡的一份資料,裡面有我們所有人的資料和實驗數據,偏偏沒有他的。我想,他壓根就不是什麼試驗品,我們都被他利用了。”
“他讓你殺的人,叫什麼名字?”
“周振邦,是一個老頭。”
“什麼?”方木失聲大叫,“你快說,Z先生長什麼樣子?”
話筒裡傳來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
“三十多歲吧,中等個,看起來挺斯文……哎喲……”
電話那邊的羅家海突然開始呻吟。
“你怎麼了?羅家海,你怎麼了?喂,喂……”
路邊餐廳的二樓,羅家海全身顫抖着斜靠在桌子上,嘴裡不時泛起一股苦杏仁味。他掙扎着舉起手中的水瓶,又看看桌子上的塑料袋,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手機跌落在地毯上,“啪”的一聲合上了翻蓋。
幾乎是同時,樓下的門開了。幾秒鐘後,氣喘吁吁的Z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一眼就看到了俯臥在地的羅家海。他看看羅家海手邊打翻的水瓶,輕輕地笑了笑。
Z先生撿起地毯上的手機,查看了一下通話記錄,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小聲咒罵了一句後,轉身迅速下樓,再上來時,手裡已經多了一個大塑料桶。
他把塑料桶裡泛紅的液體潑灑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裡,濃烈的汽油味頓時佈滿了整個二樓。看到桌上打開的文件夾,他想了想,隨手抽出一張,然後把文件夾扔在羅家海的屍體上。
把羅家海的全身都灑滿汽油後,Z先生倒退着慢慢下樓,沿途都灑上了汽油。下到一樓後,一桶汽油也剛好用完。Z先生打開門,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張紙,那恰好是沈湘的照片的彩色複印件,少女清秀的面龐在火焰的吞噬下慢慢扭曲。
Z先生一揚手,那團燃燒的紙落向了地上那攤液體。
電話突然掛斷後,心急如焚的方木立刻通知技偵部門查找持機者的位置,技偵部門很快就確認了羅家海的大致方位。方木打電話通知專案組即刻趕往該地點,自己跑下樓,發動汽車,拉響警笛疾馳而去。
根據技偵部門提供的情況,羅家海所處的位置應該在環城公路南出口以西15公里左右的地方。方木一邊風馳電掣趕往該地點,一邊反覆撥打羅家海的手機。最初是無人接聽,後來就是無法接通了。方木的牙咬得咯咯直響,一路猛踩油門。
羅家海顯然是出了意外,他還活着麼?
不祥的預感很快就演變爲現實,剛過13公里,漆黑一片的路面前方突然出現了火光。方木的心一沉,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這是一間路邊餐廳,已經被煙燻黑的牆上還依稀可辨“飯店”二字。方木剛拉開車門,就感到一股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他把外套脫下來罩在頭上,試着一點點靠近火場。
整個二層小樓已經徹底被熊熊的大火吞噬,火舌從窗口翻卷而出,被它舔舐之處都變成一片焦炭,大片的玻璃被高溫烤炸,火場裡不時傳出玻璃炸碎的清脆聲音。方木感到喉嚨滾燙,睫毛也似乎在一點點捲曲。
“羅家海……”呼喊聲在沖天的烈焰前顯得微不足道,方木撲倒路邊,從地上捧起幾把積雪摔到外套上,又連擰帶拽地扯下一大把灌木枝,貓着腰一步步向小樓走去。
剛邁出幾步,方木就被人拽住了。是邊平。
邊平的一隻手遮擋在額頭前,另一隻手死死地拽住方木的袖子。
“你他媽不要命了?”
“羅家海在裡面……”方木紅着眼睛拼命掙扎,“他手裡可能有重要證據……”
邊平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方木拽倒在地,方木要翻身爬起來,邊平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都他媽燒成這樣了,還能剩下什麼?!”邊平衝方木大吼,“你給我老實點!”
不知是邊平這番話起了作用,還是方木徹底沒了力氣,他癱坐在地上不動了。喘了半天粗氣,方木低聲說:“叫消防隊來救火吧。”
在他身後,大火還在盡情享用着懷裡這頓美餐,似乎決心要把一切都消滅得乾乾淨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