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想起姚老夫人,便道:“大哥,要不你將伯母接來我處,由我供養。”
岳飛搖頭道:“兄弟一番好意我心領了,母親已自有安排,昨日早上我已奉母親之命將她送到叔父處了。叔父便在五石村,你我相遇之地,兄弟若是有空,可代我多去照看母親。”
秦陽默認在心中,真誠道:“大哥的母親便是我的母親,請大哥放心。”
岳飛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遞給秦陽,道:“這是我所練的槍法,我知兄弟你最擅雙刀雙棍,但他日若上戰場,卻是長槍爲王,這一年來得兄弟傳我《周氏易筋洗髓經》,使我功力大增,爲兄無以爲報,僅以此書相贈,以兄弟天資,必有所得。”
秦陽驚喜接過,問道:“這是岳家槍法?”他在前世早已聽聞過岳家槍法的大名,乃槍法之王,攻防合一,尤勝詠春門的“六點半棍法”一籌,他大哥既是岳飛,他所贈送的槍譜自然就是《岳家槍法》。
岳飛欣然一笑道:“這槍法乃是我師父陳廣所傳,並未命名,我加以整理改進,使它更適合戰場上廝殺。兄弟既將他命名爲‘岳家槍法’,那便以此爲名罷。”
秦陽想到那套岳飛與自己商討所創的拳法,不禁笑道:“那小弟斗膽,把大哥你的拳法也命名爲‘岳家拳法’,如何?”
岳飛用力拍了他肩膀兩下,打趣道:“我拳法乃和你合創,是不是應該叫‘嶽秦拳法’更合適?”
秦陽嘻嘻笑道:“大哥你將來名揚千古,這拳法也會廣爲流傳,叫‘岳家拳’更合適,加上我秦陽這鄉村小子的名字,便顯得不倫不類了。”
岳飛不知秦陽說的都是大實話,一拳揍過去,佯怒道:“兄弟,你這叫拍馬屁,用你的話來說,叫捧殺!是居心不良!”
秦陽嬉笑着側身閃過,兩兄弟打鬧一會,岳飛見已是日過中天,便道:“天色已不早,我這便回家帶齊行李,北上投軍。”
秦陽與他最是投緣,又剛結拜,不捨道:“大哥,何不多留一天?我還有很多事想要和你說,想和你商量。”這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小白狐的事、黑弓老者的事、徐老三的事、無字天書的事……他已習慣了和岳飛商量身邊的諸多事情,想到此後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不禁心中難過。
岳飛也是滿臉不捨,輕嘆道:“我也想多留幾天,但戰場上瞬息萬變,一想到此刻平陽城的百姓被金兵圍困,我便恨不得插翅飛去前線,昨天我便想來找你辭行,見到少楓,知你不在,又急着收拾行囊,才拖到今日。”
秦陽知道他心憂平陽城的軍情,便不再勸說,只是說道:“大哥,我送送你。”
岳飛點點頭。
兩人靜靜走過小橋,橋下小溪流水湍湍,往日相處的點點滴滴淌過兩兄弟心頭。
岳飛轉頭望着秦陽,語重心長叮囑道:“兄弟,我知道你聰穎過人,武藝也出衆,但要知道,學無止境,無論習文學武切不可驕傲自滿。此外,就像如月妹妹所說,兄弟你做事衝動,凡事要多三思而後行,小心爲上。”
秦陽眼眶發熱,道:“大哥的教誨,我定會銘記在心中。只恨我年少,家中又有義父妹妹,無法和你共赴前線殺敵。”
岳飛輕輕點頭,虎目中也飽含熱淚。
秦陽又道:“我師父天衝道人現在小皇帝處當國師,說不定也會到前線抗金,若是大哥見着他,煩請代爲問好。如有困難,可找我師父幫忙,只要報上我的名字,我師父必會相助大哥。”
岳飛又點點頭,眼看兩人沿着村前小路已走了兩三里路,岳飛停下腳步,道:“回去吧,兄弟,不需像小兒女般一送再送。”
秦陽眼中熱淚滾動,點點頭,哽咽道:“小弟祝大哥一路順風,大破金兵,平安歸來!”
岳飛也眼圈微紅,緊緊握住他雙手,道了聲:“兄弟,再會!”
他猛然轉過身,大步流星而去,遠遠聽得從村間小路上傳來他高昂的歌聲:
“兄弟一別,傷心處,瀟瀟淚落。
萬里路,江山依舊,知音難覓。
唯以熱血酬壯志,盡將寂寥灑疆場。
待相見,把酒共言歡,訴衷腸!”
歌聲粗獷豪邁,又情真意切,充滿了依依惜別之情。
秦陽眼中熱淚終於滾滾而下,輕聲道:“嶽大哥,莫愁前路無知己,很快,天下何人不識君?”
眼看着岳飛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隱沒在小路兩旁的樹木叢草之中。秦陽久久站在原地,直到兩位妹妹來尋他,才輕嘆一聲,黯然回家。
當晚,秦陽望向窗外,但見夜色如紗,銀月如勾,遙想可知,義兄正匹馬銀槍,馳騁於夢想的疆場之上,不禁悲喜交集,提起毛筆,在教給妹妹們的詞集中,寫下了一首改編自歐陽修《玉樓春》的詞: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銀勾月,始共夜風不相忘。”
兩個妹妹已從哥哥口中得知岳飛從軍抗金之事,此刻見詞中離愁別緒濃厚,相視一眼,一左一右地拉起哥哥的手,靜靜守候在他身邊。
秦陽心中熱流涌過,輕輕將兩個妹妹摟入懷中。
得妹如此,兄復何求?
兩天時間彈指即過,秦陽已重新收拾心情,他正在家裡研磨藥草,費大夫喚了他過去,讓他背上藥囊一起去會診。這兩年多來秦陽在習武的同時,也和妹妹們一起跟着費大夫學醫。經過兩年多的學習,絕大多數藥草及特性、藥效他已能瞭然於胸,但在實際會診中依然是個跟班小學徒。
秦陽跟着費大夫在村裡的小道上左轉右拐,一炷香不到就來到了一處院落中。這院落比費大夫家稍大些,屬於村裡的中等人家。這附近秦陽還是頗熟的,旁邊的院子就是孟少楓家,秦陽來過幾次。至於這戶人家,秦陽只知道住着個獨居老人,平時不苟言笑,脾氣古怪,秦陽和他打過幾次招呼,他也沒搭理。
莫非是這老人病了?
兩師徒還沒走進院子,一隻黑色的大狗已大聲地吠叫起來,作勢欲撲,秦陽嚇了一跳,手已摸向腰間雙棍,只聽得一個小女孩喚了幾聲:“大黑,別吵,再亂叫就宰了你做成狗肉串兒!”話音剛落,一個女孩兒已風風火火地從屋裡跑了出來。
秦陽眼尖,一下子認出了對面來人,驚訝地叫了一句:“小辣椒?”
孟小綺生氣地嚷了起來:“哪個小子在亂叫,小心我讓二哥揍你哦!”她擡頭一看,見是秦陽,頓時氣勢大弱,雙手捏着衣角,期期艾艾地叫了聲:“陽哥哥……”
秦陽微笑道:“小辣椒,你還真打算讓你二哥揍我?”
孟小綺尷尬一笑,搖頭擺手道:“不不,陽哥哥,我剛纔隨便說的你別生氣。還有啦,陽哥哥不要叫我‘小辣椒’,聽起來我好凶似的。”
像你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小丫頭,不叫你小辣椒叫啥呢?秦陽近兩年和孟小綺也混得頗爲熟絡了,正要逗逗她,那邊費大夫已開口問道:“孟小綺,你爺爺怎樣了?”
爺爺?那獨居怪老頭是孟小綺和孟少楓的爺爺?秦陽想起一年多前的孟小綺和孟少楓,任性而魯莽,噗,果然不愧是那怪老頭的後代。
“還在咳嗽,費爺爺你趕緊去看看吧。”孟小綺回答着,舉腳就要踢開趴在院中間的大黑狗,瞥了一眼秦陽,馬上改爲用腳尖推了推:“大黑,一邊呆着去,別擋路。”大黑狗嗚嗚兩聲,夾起尾巴退到了一旁。
秦陽隨費大夫進了屋時,一個身材高大、臉龐瘦削的老人正躺在牀上咳個不停,臉上滿是病態的嫣紅。他一聽這咳嗽聲,不由得怔了怔。他認不出老人的相貌,卻認出了這咳嗽聲。原來是他,難怪自己一直覺得似曾見過又想不起來。
見有外人進來,老人坐起來怒道:“費老鬼,你來做什麼,走走,我沒病!”老人似乎沒認出秦陽。
“孟老槐,你年輕時還沒折騰夠?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要硬撐,也不讓小輩們省省心。”費大夫和這老人顯然是老相識,不再理他,吩咐秦陽:“陽兒,他再亂動就按住他,他的咳病犯了,要趕緊醫治。”
“費老鬼,你老糊塗了吧?讓這小孩子來按住我?哈哈……咳咳……”還沒笑完,叫孟老槐的老人已咳得彎下了腰。孟小綺連忙去扶住爺爺道:“爺爺,你就別亂動了,讓費爺爺幫你看看病吧。”
“咳幾下就沒事了,幹嘛把這費老鬼叫來,我不要受他的氣。”孟老槐牛脾氣上來,頭一梗硬是不讓費大夫靠近。
這脾氣還真不愧是孟小綺的爺爺。秦陽見費大夫打了個手勢,便點點頭,閃身靠過去,一招小擒拿手,輕輕鬆鬆壓制了老人。老人手裡沒弓箭,秦陽哪裡怕他。
孟老槐掙扎了幾下,卻絲毫動彈不得,又驚又怒地瞪着秦陽道:“小鬼,你……咳咳……”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
秦陽按住他的裂缺穴,一股渾厚純和的丹功真氣自指尖傳入老人的體內,助他舒緩胸中的抑鬱。很快,孟老槐的咳嗽就平復下來了。
費大夫早就和他多次探討過以氣治病的方法,此刻依然不禁讚了句:“陽兒,你這內氣疏通遠比我的金針要快見效。”
“師父,我這只是治標不治本,槐老的病終究還是要用針石藥物才能根治。”
費大夫坐到牀邊,幫孟老槐把脈、鍼灸。孟老槐悻悻地掙扎了一下道:“喂,小子,我讓費老鬼幫我治就是了,你要捉我捉到什麼時候,一點都沒敬老之心!”又朝費大夫兇惡地罵了句:“看你收的好徒弟!”
秦陽剛纔見老人掙扎了幾下,知他力大過人,怕他傷了師父,一時不敢鬆手。
費大夫笑道:“陽兒,放了他吧,這孟老槐雖然脾氣臭了點,但說過的話還是算數的。”秦陽見老人確已不再掙扎,這才鬆開了擒拿,退後一步。
費大夫轉過頭對孟老槐道:“我徒弟不錯吧,聽話又聰明!能寫詩對聯楹,還跟仙長學了一身本領,以後繼承我的醫術行醫濟世,我費奇的名字也不算辱沒了。怎麼,眼紅了?難道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樣,空有一身本事不傳給孫子孫女,帶到棺材裡麼?”
孟老槐怒哼道:“哼,你以爲我不想教麼,問題是我的兒孫裡沒一個能開我那張二石硬弓。用不了硬弓,學了我的箭術也只能得皮毛,不傳也罷。唉,個個都是沒用鬼,我孟老槐怎麼就生下這些不成器的子孫!”
一旁的孟小綺有點不高興地鼓起了臉,她眼珠骨溜溜一轉,輕輕拉了拉秦陽的衣服。秦陽不知這潑辣的小丫頭想幹嘛,便隨她走到屋子的一角。
孟小綺指指牆上掛着的一張黑色的大弓,偷偷問道:“陽哥哥,你這麼厲害,要不要試下拉我爺爺的這張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