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罰敕法,聖人垂懲惡之道;命將出軍,王者成定亂之德。故三苗負固,虞帝所以興師;鬼方不恭,殷宗所以薄伐。朕嗣膺景命,君臨區夏,宏大道於四海,推至誠於萬類。憑宗社之靈,藉股肱之力,億兆獲乂,尉候無虞......朕受命上元,爲人父母:禁暴之道,無隔內外;納隍之慮,切於寢興......示以順逆之理,布茲寬大之德。如其同惡相濟,敢拒王師,便盡大兵之勢。以致上天之罰。明加曉諭,稱朕意焉。”
隨着一篇義正言辭的《討高昌詔》頒佈,聖上正式降下明義,興兵討伐高昌。
貞觀十三年,十月,京中連發詔命示下,調動兵力,遣兵整將。
派吏部尚書侯君集爲交河道行軍大元帥,左屯衛大將軍薛萬鈞爲副帥,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爲蔥山道副大總管,武衛將軍牛進達爲流沙道行軍總管,等。
此外,特設六路大督軍一職,監全軍行進,委左武侯大將軍相州都督魏王李泰任。
“啪”
李承乾轉過身,將手中紙詔狠狠甩在地上,五官多有扭曲,咬牙憤聲道:
“大督軍?這是什麼時候新多出來的職位,不過是攻打小小一個高昌,用得着這般多此一舉、興師動衆嗎”
“太子勿怒。”
長孫無忌彎腰撿起詔文,輕輕將其抖展,重新卷好。
“皇上興兵高昌,意在伐滅,奈何西有突厥,此去高昌七千裡,不顧需耗舉兵十萬,是有敲山震虎之用,爲的不是高昌小國,是爲威懾它身後站的突厥人。”
“那也不必要派李泰去,他懂得用兵打仗嗎,他上過一次戰場嗎?這一仗是必勝之局,父皇分明就是要給他累功父皇爲何恁地偏向可惡、可惡”
李承乾不聽長孫無忌勸說,一甩袖袍,怒起離身。
長孫無忌看看被他猛力推的來回搖晃的門扉,輕輕搖頭。
“君心難測,福禍難知。”
“怎麼了,剛纔看到太子殿下跑過去,是不是又發了脾氣?”
侯君集揹着手走進書房,還不住地回頭去望門外,李承乾的背影三兩下便化作不見。
長孫無忌伸手引他到書桌旁坐下,自己走到書櫃前收好詔文。
“他聽說魏王將要領軍,到我這裡來鬧了一場。”
侯君集一笑,擺擺手,不以爲然道: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此次舉兵攻打高昌,我爲主帥,他魏王就是掛個督軍的名頭,即便是前面加了一個“大”字,也不過是擺設。”
“可是皇上明文詔令他監顧六軍。”對於這臨時加設的一個職位,長孫無忌並不樂觀,總覺得事情不像是表面那麼簡單。
“哼,監軍又如何,憑他一個毛頭小子,舞文弄墨厲害些,不曾下過戰場,難道還懂排兵佈陣不成,此次行軍總管哪個不是幾戰沙場的老將,你別忘了,帥令可是在我手上。”
見他聽不進去,長孫無忌便不再多提醒,只是低聲囑咐道:
“罷,你多注意,儘量莫要他出風頭就是,還有,護好他周全,萬一在軍中出了事,你必會受牽連。”
“我省得,你放心。”
盧俊府上,送走了前來宣詔的內侍,一家幾口坐在客廳裡,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才說要到華陰上任,這兵一天都沒練,爲何就突然要帶兵去打仗了?還是要去西疆,那麼遠的路,你二哥成親才幾日,這打完回來都什麼時候了?”
遺玉坐在盧氏身邊,輕聲安撫着:
“娘,您稍安勿躁,我也是早晨聽了詔才同內省的人一道過來的,王爺同樣被委任了軍職,要帶兵出征。”
“什麼?魏王也要去?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盧氏一把抓住遺玉的手,心神不寧地叨叨起來。
遺玉拍拍盧氏手背,扭頭對盧俊道,“二哥今天是走不了了,就先到王府去一趟吧,王爺說有事找你,娘這裡有我在。”
相比較母女兩人的擔憂,盧俊就要顯得興奮一些,他點點頭,又將惴惴不安的晉璐安拉到一旁低語了幾句,便讓盧孝牽馬出門去了。
下午遺玉回到王府,盧俊已經離開,她聽下人說李泰正在前院大書房見客,便先回翡翠院更衣。
等到換完衣裳出來,李泰也已經送走了客人,回到院中。
兩人在院子裡碰着,李泰就站在書房門口,轉身衝她擡了擡手,道:
“來,到書房,我有話同你說。”
白天事急,正好也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問他,遺玉跟上他的腳步,留了丫鬟在門外,進到書房,反手將門關上,穿過小廳,一撩簾子,擡頭便怔住。
李泰就在書案後,他慵散地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額頭,一手隨意地搭放在扶手上,窗後黃昏的日光將他籠罩,染上一層朦朧的金色,這畫面很美,又讓她說不出的心疼。
原本還有質問在心,忽就沉了底,她目光軟下,走過去,繞到他身後,搭在他肩上,一下下捏動他僵硬的肌肉。
李泰輕出了一口氣,享受地閉上眼睛,直到半晌過後,漸有睏意,才聽她溫聲詢問:
“晚上還要出門去嗎?”
“嗯。”
“不是說有話要同我講?”
“此番西征,一去七千餘里,沙磧兩千裡闊,短則數月往返,遲則逾年,我走後,長安必不能寧,恐有人藉機不利於你,你且遷往相州,在都督府中暫居,待我班師回朝,我再派人去接你回來。”
李泰說完,就覺得肩上力道突增,停了一會兒,才聽她遲疑道:
“這樣會不會太過大題小做,有一凝一華保護,我就住在王府裡不行嗎,非要遷到河北去那麼麻煩?”
“你還是不懂,”李泰擡起手,按在她停在肩頭的手背上,“長安城是天子腳下,一旦我離身,在外有所異動,若有人要置你於囹圄,輕而易舉,你若有事,我必不能安。”
不知爲何,遺玉並不想走,雖這長安城裡有太多的麻煩和隱憂,但她的家就在這裡,要讓她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等待李泰回來,總覺得心裡像是硌着一塊石頭,怪怪的不舒服。
“你也說了這是天子腳下,好端端地誰敢...”
話到一半,遺玉小了聲音,似乎是明白過來李泰所指,垂下頭,沉思了一陣之後,又問道:
“那我娘呢,二哥走了,我也走了,難道要把我娘一個人留在長安。”
“同你一起去河北,我已安排好路徑,等下個月大軍一出發,你便上路。”
聽他已將方方面面都安排好,會問她顯然不是徵求意見,而是在說服,她卻連氣他自作主張的力氣都沒有。
遺玉不甘心地咕噥一聲,彎腰從後頭環住李泰的肩膀,頭枕在他肩上蹭了蹭,鬱悶道:
“那我能寫信嗎,王府不是專門養有送信的鴿子,我到時候寄信給你,不需要你回信,你不忙的時候看一下就好。”
李泰擡起一手,覆在她擁來的手臂上,“可以,我會看,每一封。”
遺玉收緊手臂,將鬧到埋在他肩窩上,酸着鼻子,小聲道:
“我搬去都督府住就是,你早些回來。”
“好。”
當晚,遺玉又到盧俊那裡跑了一趟,將遷往河北的事告訴盧氏,盧氏先前不願同兒子一起搬到華陰,可放心不下女兒獨自遠住,不但通情達理地同意了,甚至還反過來勸慰她道:
“我聽你二哥說了,高昌是個不大點的小國,這一仗易勝,你不要多慮,就放心等着他們回來吧。”
遺玉這兩年參與坤元錄的編修,悉知地理,當然知道高昌比起大唐來說的確是個不大點的小國,人口統共也只有三到四萬,更不用說軍備,這一次朝廷動兵十萬,再加上聯合的吐谷渾勢力,還有其他番邦參與,但從數量上說,十幾萬大軍攻敵,想不勝都難。
可高昌同大唐並非一牆之隔,幾千里路,侍衛遠征,軍需消耗巨大,加上人心莫測,誰知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遺玉心裡不安,可對盧氏卻要往好了說:
“是啊,盧耀不是也要跟着二哥同去嗎,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母女兩相互安撫,奈何世事無常,誰又能斷前途。
一夜無眠,盧俊第二天便動身去了華陰府,趁着大兵進舉之前,先接管華陰府軍,晉璐安則是在盧氏的勸說下,留在了長安,雖盧氏要同遺玉到河北,但這裡好歹有她的孃家照應。
未免節外生枝,遺玉並未提前將遷往河北的事透漏出去,只是趁着大兵進舉之前,將墨瑩文社的方方面面都提前安排下去,又空出每日看書寫字的時間,泡在藥房裡準備着各種李泰出行可能會用到的藥物。
許是離別在即,夫妻兩人雖然白日裡忙的分身無暇,入夜卻總是早早梳洗,躺在牀上說話,一個安安靜靜地聽,一個碎碎念念地講,有時情濃,便會行些親暱之事,可並不貪歡,只是藉着纏綿安撫彼此的不捨。
就這麼又過去半個月,京外來報,調兵到齊,駐紮候命。
十月末,入冬,天氣轉寒,皇城之中,一道令下,將士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