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晚膳,夫妻倆同去書房裡,李泰下午進宮了一趟,被李世民派了幾件公事,正拿着從工部捎帶來的公文在看,遺玉翻了一會兒賬目,突然擡頭道:
“我上午到昭華府去了一趟。”
李泰“嗯”了一聲,遺玉等了半天,見他沒有下文,便又道:“我把從姚叔那裡請教來的解毒藥方給了公主,她說,不管成不成,都不會泄露方子是從我這裡得來的。”
李泰這才把目光從卷冊上離開,擡頭看了看她,點頭道:“這樣最好。”
他本不欲讓她去管公主府的閒事,但也不願壓着她性子,便由了她去,而今有了平陽這層保證,若能藥到病除,也算她撿了一份有用的人情債。
遺玉搖頭,“公主中毒已深,毒發時間過久,便是有解藥,也未必就能痊癒,我真害怕她...熬不過這一關。”
“生死皆由天命。”
李泰對平陽,倒是沒什麼特殊的感情,李世民子女衆多,平陽又常年住在洛陽,他們之間並不親近,因此,乍一聽她病入膏肓,他也並沒特別的擔心,只是爲了安撫遺玉才說兩句場面話。
好在遺玉沒想着要讓李泰說什麼感性的安慰她,只是事情憋在心裡不舒服,同他說說就會輕鬆上很多。
“對了,鬆州那邊送來的消息,我朝軍士大捷,”李泰在書桌上一摞信帖裡翻了翻,抽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箋,遞給她,目光一閃:
“盧俊似乎是受了傷。”
遺玉大駭,忙起身接過信,還沒顛倒過來正反字體,便又聽他道:
“不過他生擒了吐蕃的朝南大都護扎普耶。”
今年冬天,一場雪都沒下,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過去,盧氏同韓厲留在揚州陪盧老夫人過年,攻打吐蕃的五萬大軍正在反朝的路上,盧俊未歸,遺玉和李泰在魏王府迎來了一個相較清閒的新年。
說是清閒,該有的俗禮一樣不能缺。
除夕,宮裡有盛大的儺舞儀式,百官同鑑,千人觀禮,遺玉一大清早便起來沐浴,臘日的互禮早早就送過,今天進宮去也不用多帶什麼,只准備了幾身換用的宮裝,並一些送給各宮娘娘的“小物件”。
李泰難得一日清閒在家,兩人清洗乾淨,先換了居家的短絨袍子,看看也沒額外的事要做,遺玉便拉住要去書房看書的李泰,在東間的暖閣裡焚了些輕香下棋。
憑着她那兌換棋子的賴皮法子,平日倒也不是李泰全勝,然兩人不做空局,在遺玉的提議下,拿了初七人勝節去哪遊玩做賭。
遺玉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同李泰下了三盤,前兩回是一勝一負,關鍵在最後一局上。
這兌換棋子也不是總有用,李泰若非真有意要讓她,怎可能總留好棋給她兌換,只需中庸下過,便能破了她的詭計,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遺玉仗着自己能隨時開口換棋,乾脆就下的比他更爛,一來二去,乍一看就像是兩個新手在對局,邊上看熱鬧的平彤平卉都快無聊的打起瞌睡。
兩人下棋都有耐性,誰都拿對方沒轍,此時外面於通來報,說是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遺玉敲了敲桌子,衝李泰皺眉道:
“這樣可不行,咱們衣裳還沒換,別再誤了時辰,不如這局就下到這裡,且算是平局如何?”
李泰不識她有詐,將手裡棋子放回棋碗,道了一聲“好”。
遺玉就等着他這一句,伸手嘩嘩將棋盤揉亂,伸出兩根手指,對他咧嘴露出一張好牙口,笑道:
“是你說的平局,加上前面一勝一負,還是平局,這彩頭不能罷了,那人勝節那一天,咱們就分開兩半來過,上午聽你的,下午聽我的。”
平卉“噗嗤”笑了一聲,連忙捂住嘴巴,遺玉聽見,扭頭笑瞪了這丫鬟一眼,伸手給她扶起,道:
“走,更衣去。”
起身往外走,過紗櫥時,撥了帷幔,她還不望回頭衝李泰眨眨眼睛,“說好了的,回頭殿下可不許賴皮呀。”
李泰被她那小眼神兒撩了一下,眯了眯眼睛,伸直了一雙長腿,一手撐着下頷,目送她擺着小腰溜走,讓人喚了阿生進來。
“派人去查查,魁星樓這陣子可是安生。”
“是。”
進宮的時候,天色還早,兩人在太極宮前面便分了道,一個去見皇帝,一個去後宮拜見宮妃,等到晚上再聚。
隨行的除了平彤,還多帶了一個戚尚人,並非是遺玉突然稀罕起這老婦,而是過年進宮,畢竟是長孫皇后曾經的身邊人,好歹要給宮裡一個面子,哪能老不讓露面呀,不然她倒是更願意帶知書達理的秦琳來。
“主子慢些,不如在這兒歇歇腳再走?”
轉過假山,聽見前面說話聲,遺玉扶了扶腰間一串佩環,發出叮鈴脆響,纔跟着引路的宮娥踱過去,一看還是熟人。
“二嫂。”
趙聘容聽見喚聲,扶着侍女的手轉頭,就見假山那頭走出來一行人,中間兒的那個嬌人穿一襲金蔥的小豎領宮袖,肩上搭着一條鬆軟的銀狐裘披子,水靈靈一張白淨的瓜子臉,含笑朝她走來,卻是多日不見的魏王妃。
“弟妹來的早啊。”
被走在前頭的人說來的早了,遺玉暗笑,目光在她小腹上掠過,停住,驚喜地拿眼神去詢問:
這是,有啦?
懷孕四個月,胎也穩了,趙聘容沒想能再瞞着,便衝她點點頭,伸手親熱地拉住她,兩人朝韋貴妃那殿去,邊走邊聊,路上趙聘容還請遺玉試了試脈,得她一句安穩,覺得是比聽十個大夫說的都強。
兩人果然來的挺早,韋貴妃的殿前還沒幾個人,幾位年長的命婦分散坐開,除了陰妃,便是一些品級不高的妃嬪,都是穿着新衣,打扮得體,成團跪坐在花色嶄新的毯子上,少有單個落座的。
韋貴妃年紀大了,有冬日腿寒的毛病,便斜靠在湘妃榻上,蓋了一條厚毯子,見她們來,好心情地伸手指了近跟前的座兒,示意她們兩人過來。
“快來吧,正在說你吶。”
遺玉同趙聘容同就了一張席坐下,才聽出韋貴妃正在說的這是趙聘容。
“你藏的真嚴實,這有音信了也不往宮裡頭報一聲,幾個月了,胎可安穩?”
趙聘容早有準備,應答自如,遺玉也不插話,安安靜靜地聽着一羣年長的婦人們談起育兒經,目光狀似不經意地觀察着對面那羣低等的妃嬪,想着這裡頭是否有一兩個她所知的“厲害人物”。
這麼一看,還真是留意到一個特別的,安安靜靜坐在陰妃後面的位置上,年歲不大,穿戴清雅,因低着頭,看不清樣貌,但就這樣,氣質上就勝過後頭那些單是模樣漂亮的。
“姐姐這裡熱鬧,我沒來晚吧?”
門外,突然插進來一句,楊妃領着兩名宮娥擺着霓袖走進來,金簪玉鈿,珠額流光,她本就是衆妃裡數得着的美貌人物,更別說是特意打扮過,遮住了額頭眼角可能有的細紋,僅憑一人,確是生生將那一羣團坐的妃嬪都壓過頭去。
“這是在聊什麼?”
遺玉注意到,楊妃上場,陰妃飛快地皺了下眉,而韋貴妃面上的笑半點沒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在說聘容,你可知她孕事有四個月?”
“是麼!?”
楊妃就在韋貴妃另一邊坐下,驚訝地將趙聘容好好打量了一陣,抿嘴笑道:“好,好,你懷這一胎懷的不容易,本宮那兒有幾服安胎的藥方,等下便讓人去取來,你回去得好好養着身子。”
趙聘容乖順地應了,並沒顯出什麼受寵若驚的樣子,遺玉想那方子拿回去,便是煎了,她也不見得會喝一口。
要知道,皇子裡頭,現在可就屬李恪子嗣風光,三個兒子,兩個都是嫡子。
“咦,這麼一說,老四也成婚有快一年了,魏王妃的身子可是有動靜了嗎?”楊妃話鋒一轉,便朝着遺玉頭上。
搖搖頭,遺玉輕聲道:“還沒有。”八個月能說成是一年,這宮裡的妃子術數還不如她強。
楊妃皺眉,“嘶,本宮沒記錯,這魏王府裡,現在統共也只你一個妃子吧?”
遺玉點頭,“是。”其實不光是妃子,就連現在陪李泰睡覺的女人,統共也只她一個。
“這...”楊妃欲言又止,數道目光同時落在遺玉身上,不消她繼續說下去,大家也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
宅子裡就一個有名位的女主人,成婚快一年肚子還沒動靜,這可不應該啊。
韋貴妃同陰妃都閒閒地看着楊妃找遺玉不痛快,前者就是個溫吞性子,後者是因兒子對魏王府心存芥蒂。
只趙聘容冷不丁插了句話,“這也沒什麼可急的,該來就來了,我不是五年了纔有這麼一回?”
案下頭,她摸到遺玉的手,輕輕拍了拍,並沒被楊妃打擊到的遺玉,倒是被她這份維護小小地感動着了,半擡了頭,衝楊妃羞怯一笑:
“娘娘不知,王爺公事繁忙,這一年得皇上囑令,廣修文書,百日難得一空,怎有清閒天天往後宅跑。”
不顧夫妻倆從蜀中回來這一個月來的黏糊勁兒,她睜着眼睛說瞎話,不着痕跡地噁心了子嗣頗多的李恪一把。
楊妃顯然一時沒聽出這層隱晦的意思,自覺是達到了目的,掉頭又去尋別人說話,倒是韋貴妃特別看了遺玉兩眼,對這個每回進宮都惜字如金的魏王妃,有了些新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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