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拉一直望着手中的那瓶水陷入沉思,直到喬尼開車門進來,她纔回過神來。
“可以走了嗎?”羅拉側過頭,看向喬尼。
“嗯。”喬尼點了點頭,卻一直沒有發動車子。
羅拉也沒有催促喬尼,她在等待着。羅拉覺得今天的一切都不是喬尼臨時的決定,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事先計劃好了的。
終於,喬尼像下了決心一樣,發動了車子,駛出了墓園。
“……我們……去海邊呆一會兒好嗎?”喬尼突然問道。
“好啊。”羅拉沒有一絲猶豫就答應喬尼的建議,她早就在心裡決定了,今天無論喬尼要做什麼,她都會同意。今天,她一定要弄清楚喬尼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喬尼把車開到海邊,面朝着大海,停下,車子裡一下子變得安靜了。
他到底要說什麼?他到底要做什麼?爲什麼還不說?爲什麼還不做?羅拉漸漸失去了耐心,她決定要打破這沉默。
羅拉把手中的那瓶水輕輕晃了晃,然後,再慢慢地放到了儀表盤上,她的指尖輕輕彈了彈瓶子,吸引着喬尼的注意。
喬尼看向瓶子,裡面的少許雜質隨着水流的晃動而旋轉着,他恍然,看來,羅拉已經知道他往瓶子里加了安眠藥。
“爲什麼要這麼做?”羅拉問道,現在的羅拉已經十分確定她剛剛在車上不是睡了不到半個小時,而是睡了近三個小時,這還要多虧喬尼在水中下了安眠藥。
“爲了拖延時間……我只是想帶你來見見她。”喬尼嘆了一口氣。
“帶我……見她?我母親?”羅拉疑惑地問道。
“不,是那個我最愛的人。”喬尼突然笑了,可是,那笑容太無奈、太讓人心寒了。
“爲什麼?”羅拉不明白,喬尼爲什麼要帶自己去見他的愛人。
喬尼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羅拉突然想到自己挨的那一巴掌,於是問向喬尼:“你上次準備的點心,是不是都是爲了她而準備的。”
喬尼點點頭。
羅拉現在終於知道爲什麼喬尼那天會那麼緊張那些點心,甚至因爲一隻蝦餃而打了她狠狠的一巴掌。那些,原來都是喬尼爲了他心愛的女人所準備的祭品,也難怪他那天會那麼生氣。羅拉突然覺得自己那天捱了那巴掌確實是情有可原,於是向喬尼說了一聲“對不起”,雖然這個道歉遲了太久。
喬尼搖了搖頭,對於那天的事他一直覺得都是他太沖動了,畢竟羅拉不知道那些點心的意義。
二個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各有所思。
喬尼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嘆了一口氣,他望着墓園所在的方向,語氣沉痛地說道:“她臨走的時候,唯一讓我記住的,就是把她忘了。你能想到嗎?她最後的願望居然是要讓我把她忘記,她一次又一次的求我答應她最後的願望,可我怎麼能答應那個要求,如果我輕易地就把她忘了,那我對她的感情就不是愛情。我一直堅持着,直到她臨走之前,看着虛弱的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她最後的請求,我終於還是答應了她。到現在,我仍然清楚地記得她看到我點頭的時候臉上所流露的笑容,還記得同一時間她眼角流下的那滴淚水,更記得她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她說,如果我以後有了愛的人,一定要帶到她的墓前……”
“喬尼……你愛上我了嗎?所以,你……才帶我來見她?”羅拉猶豫地問道,她不相信那樣深愛着那個女人的喬尼會移情別戀。
果然,喬尼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只是想讓她知道,我愛的人,只有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羅拉想不明白,既然喬尼沒有愛上自己,爲何要把她帶到墓園。
“因爲你們的樣子,完全一模一樣……”喬尼看向羅拉,就像看着他所愛的那個女人。喬尼稍稍停頓了片刻,突然擡起手,溫柔地撫摸着羅拉的面容,聲音中帶着無限的溫柔以及一絲哽咽,輕聲說道:“我只想讓她知道,我愛上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人,我唯一愛的人……就只有她。”
羅拉任由喬尼撫摸着自己的臉,不是她不想躲開,而是她不忍心躲開。到現在,羅拉才終於明白了,原來,喬尼今天帶她來墓園,只是要向墓碑下那個長眠的人證明他堅貞的愛情。
可是……
羅拉總覺得這似乎並不是全部的理由,喬尼他,好像還有什麼不能言明的計劃。
看着與自己近在咫尺的喬尼,在喬尼即溫柔又熱烈,即深情又痛苦的注視下,羅拉漸漸覺得有一些不妥,她重新確認地問道:“你確實沒有喜歡我吧,畢竟我與她長得一模一樣呢。”
喬尼突然笑了,看他笑的樣子,似乎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笑過之後,喬尼搖着頭,意味深長地說道:“不,我沒有愛上你……因爲,與她一模一樣的人,從未存在過……”
“什麼意思?”羅拉皺起了眉頭。羅拉原本是猜想,在喬尼的心中,他所愛的女人是個特別的存在,縱然羅拉與她長得很像,在喬尼眼裡,兩個女人卻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羅拉總覺得喬尼的笑容了有另一層含義,心中越來越強烈的不安,讓羅拉不得不有此一問。
喬尼卻沒有立即回答羅拉的問題,他靜靜地看着羅拉,像在努力地思考着什麼,他的手慢慢地離開了羅拉的臉頰。
面對喬尼的沉默,羅拉在不安的情緒之下,感覺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很久。
喬尼才突然很認真地問羅拉:“你告訴我,你愛謨嗎?”
“你……是什麼意思?”羅拉一愣,她不明白喬尼的話題爲什麼會突然轉到她和謨的感情問題上。
“你不否認嗎?”喬尼眼角和脣邊出現了很明顯的笑意。
羅拉不明白那笑意所代表的含義,就像今天的喬尼的一言一行,讓她有太多太多的不解。那個笑容是嘲笑?還是譏諷?亦或……似乎都有一點。
“因爲根本不需要否認。”羅拉覺得沒必要否認她的感情,只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喬尼在想什麼。
喬尼再一次慢慢靠向羅拉,再次緩緩地擡起手,再次輕輕地撫摸着羅拉的臉頰。只是這一次,喬尼的眼神之中,少了一份溫柔,卻多了太多的痛苦。喬尼漸漸皺起眉頭,漸漸的,他的眼神裡除了悲哀以外沒有其他任何的情感,就連他的整個人似乎也被這種悲傷吞噬掉了。喬尼似乎努力地想讓他自己平靜一些,可是顫抖的嘴角卻徹底地摧毀了他的努力,也徹底地出賣了他心底的痛苦。
這份痛苦由來已久……這是羅拉得出的結論。這麼痛苦的喬尼,羅拉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無法相信,一直以來,喬尼居然將這份痛苦掩飾得那麼好,和他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羅拉都沒有發現原來喬尼這麼痛苦。
喬尼幾近貪婪地看着羅拉的面容,壓抑着痛苦的嗓音聽上去有一些沙啞,他斷斷續續地說道:“這個樣子的你……一直都在我心裡……我永遠都無法忘記……我愛的人只有你……縱然面對與你相同模樣的人……我也無法愛上她……我愛你……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人……”
聽着喬尼的表白,羅拉卻沒有吃驚,因爲羅拉知道,現在喬尼面前的人,並不是她,喬尼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在講給另一個女人。
“你知道嗎?我所愛的人只有一個……”喬尼的眼神突然變了,不,變得不只眼神,還有他的表情,他的語氣。
羅拉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剛剛的那句話,喬尼是在對羅拉說的。
喬尼牽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誇讚羅拉的聰明。喬尼的手再次慢慢地移開,同時,移開的還有他的視線。
“你想知道原本應該刻在那個無名墓碑上的名字嗎?你想知道我最愛的人是誰嗎?這……應該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吧?”喬尼笑着問道,那表情就像是一個魔術大師要將魔術的秘密公之於衆。
羅拉點了點頭。謎底終於要揭開了嗎?讓羅拉猜測了很久的女人,讓羅拉困惑了一天的喬尼,現在,終於要真相大白了。
“羅拉……”喬尼輕聲說道。
“嗯?”羅拉回應着。
喬尼突然又笑了,他看向羅拉,笑着說道:“我是說,她的名字叫羅拉。”
“什麼……什麼意思?”羅拉皺着眉,身體不由得向後傾了傾,喬尼的話讓她一頭霧水。
“我在說,我愛的人,只有羅拉,羅拉是我最愛的人。”喬尼的眼神變得堅定。
羅拉看着似笑非笑的喬尼,他絕對不是在開玩笑,可是他卻爲何會講出那種話?羅拉看着喬尼,問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不會愛上我?”
“我沒有愛上你,我愛的人只有羅拉,而你,根本就不是羅拉,你是羅拉的複製品……難道,你真的以爲,你會那麼巧合地與我所愛的人長得一模一樣嗎?”喬尼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藏在他心中很久的秘密。
“複製品……我不是羅拉……”羅拉喃喃地重複着喬尼的話,他的話讓羅拉不知所措,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她什麼都想不到。既然自己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開口去問讓自己陷入混亂的喬尼,一定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選擇吧。羅拉看着喬尼,顫抖着聲音問道:“什麼……意思……你的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喬尼看着羅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反問道:“明確地告訴我,你愛謨嗎?”
怎麼又是這個問題?羅拉愣了一下,卻沒有餘力再去思考或掩飾,她用力地點點頭,回答了喬尼的問題。
喬尼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我愛的人只有羅拉,而我的羅拉不會愛上謨,愛上謨的只有……白若心。”
羅拉瞪大了眼睛,喬尼的話讓羅拉如五雷轟頂,緊緊捂在嘴上的雙手,才讓她沒有驚叫出來。
謊言終於結束了,喬尼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年了,羅拉過世已經一年多了,喬尼卻始終無法接受現實,他將羅拉過世的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雖然偶爾會想起,但是他卻一直在逃避。直到此時此刻,當喬尼將一切真相都說出來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痛不欲生。
許久之後,羅拉緊緊鬆開捂在嘴前的手,她終於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她搖了搖頭,難以置信地說道:“你說……我是白若心?你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是白若心?我是羅拉……”
也難怪她不相信,畢竟她以羅拉的身份生活了整整一年,而且,她現在的記憶完全是羅拉的記憶。但是,不相信並不代表不是事實,她現在只是生活在別人精心爲她製造的謊言之中,但是,她還是應該回到屬於她真正的世界之中。今天,就讓我來結束這一切吧。
下定了決心,喬尼忍着心痛,繼續說道:“相信我所說的話,你根本就不是羅拉,在那無名墓碑下躺着的人,纔是羅拉,而你……你是白若心。”
看着羅拉——也就是白若心還在拼命地搖着頭,喬尼繼續說道:“我也希望在我眼前的你就是我愛的羅拉,可是,我卻無法再騙自己了,今天,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不,你說謊,我見過白若心的照片,我和她完全不一樣……而且,我也沒有白若心的記憶……不,我只有她零星的記憶,但是……那只是因爲我移植了若心的心臟……”白若心辯解着。
“呵呵……”喬尼突然笑了,他搖了搖頭,反問道:“你真的相信移植心臟可以移植記憶嗎?難道不覺得那太荒唐了?”
“可……可是……有資料說……”白若心還在拼命地證明她不是白若心。
喬尼認真地看着眼前的白若心,說道:“聽我說,在你腦子裡關於白若心的記憶並不是移植心臟得來的,那是你自身的記憶。你原本就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而失憶了,所以,我們就通過催眠給你加上了羅拉的記憶。只是,你自身的記憶雖然忘記了,但是對於新的記憶卻很排斥,所以你纔會有那麼強烈的心痛……還記得陳醫生嗎?我們一直那麼堅持讓你看陳醫生,就是想通過他的催眠,讓你不會想起以前的記憶……你明白了嗎?”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白若心拼命地搖着頭,她無法接受這種身份上的轉變。
喬尼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羅拉過世後,魯賓先生想找回失去的女兒,而我想找回失去的愛人,就在這時,我們遇到了你,所以,我們把你變成了羅拉。通過陳醫生的催眠,我們把羅拉的喜好,羅拉的個性,甚至連羅拉的仇恨全部強加給你。在我們心裡,你就是羅拉。一年了,一年多的時間,我一直在逃避,我甚至讓自己相信羅拉還活着,在我面前的你,就是羅拉,保護你就像在保護羅拉一樣。”
說到這兒,喬尼流露出痛苦和自責的神情,他看着白若心,繼續說道:“可是,對你的保護卻漸漸地變了質……在魯賓先生說要接受你的時候,我突然把你和羅拉分開了,雖然我無法接受羅拉過世的事實,但我還是無法在那種情形下仍然把你當成羅拉。我開始怨恨你,因爲在我心裡,羅拉沒有完成她的心願就過世了。而你,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羅拉一直嚮往卻沒有得到的一切。再加上……隨着你和謨的關係越來越好,我無法忍受自己看着羅拉樣子的你和謨越來越親近,每當我看到你的謨在一起時,我就會以爲是羅拉和謨在一起。雖然我不只一次地提醒自己要冷靜,可是,承認你不是羅拉比我自己想像的要困難得多,在我心裡,與其承認羅拉已經不在了,倒不如承認羅拉愛上了謨。於是,我漸漸失去了理智,我開始吃醋,繼而變成憎恨,最後甚至變得極度的瘋狂。你知道嗎?不只一次了,我看着你和謨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想殺了你,因爲在潛意識當中,是你以羅拉的樣子愛上了謨,是你讓我覺得羅拉變了心……”
白若心突然想到之前不只一次感覺到的殺氣,原來那個想殺掉自己的人原來是喬尼。那麼,自己一直覺得喬尼有所隱瞞的,也就是喬尼今天帶自己來墓園的另一個目的……
“你想要殺了我嗎?”白若心難以置信卻又理所當然地問道。
“那原本是我此行的目的……對不起……”喬尼歉意地看着白若心。
“原本……嗎?”白若心從喬尼的話中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而且,也確認了喬尼已經改變了初衷。
喬尼移開了視線,看着遠處的大海,他突然嘆了一口氣,說道:“……直到剛剛見過羅拉,我才幡然醒悟。對你的怨恨,根本就是毫無理由,相反的,我其實,應該感謝你纔對,謝謝你這一年來給我的美好,讓我相信羅拉一直還活着,讓我相信她一直就在我身邊。而且……我曾經答應過羅拉,如果遇到你,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你、保護你!”
“羅拉……讓你……保護我?”白若心吃驚地重複着,這其中又是怎麼一回事?
喬尼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對白若心做出解釋。現在的喬尼,似乎有些急切,他看上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對不起,你就接受我的道歉吧。”喬尼的語氣有些急促,然後,他從衣服裡拿出白若心的手機交還給她,說道:“羅拉過世後,我一直沒去看過她,不去,是因爲我不敢,更是因爲你在我身邊,我在強迫自己相信羅拉沒有離開。”
白若心點點頭。
“謝謝你!”喬尼說完,打開車門,解開白若心的安全帶,把她推下了車。
“你……”白若心不明白喬尼這是什麼意思。
關上車門,喬尼降下車窗,對着白若心悽然一笑,說道:“如果你還有什麼不明白,就去問魯賓先生吧……現在,我的夢醒了,我再也無法忍受沒有羅拉的日子了……”
車窗再次升起的時候,白若心纔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她衝到車窗前想阻止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可是,已經太遲了。白若心想要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早已經被喬尼鎖上了。白若心只好用力地敲着車窗,拼命地搖着頭,嘴裡大叫着:“不要,不要,不要啊……”
喬尼沒有理會白若心,踩足了油門……
車子,毫無眷戀地衝向了大海。
看着喬尼的車子慢慢地沉入海里,白若心拼命地揮着手,焦急地跺着腳,卻毫無辦法。
等白若心想到打電話報警的時候,喬尼的車已經完全沉入了海底。
警察在附近的海域搜索喬尼的車子,白若心披着毯子坐在海邊,呆呆地看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