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離是在三日之後,被吳王的一書詔令拉到郢都來的,郢都比起來壽郢,的確是規模要大一些,但因爲郢都遭受的戰火,又是多次被洗劫一空,纔是造成了此城荒涼的局面。
看着城頭上飄起來的吳國旗幟,範離也是暗暗握緊了拳頭,似乎是察覺到了,此番進入郢都無異於一場龍潭虎穴。
“是被發現了麼?”範離亦是心中默默猜測道。
的確,有關於“吳將伍員對楚先王掘墓鞭屍”的謠言,的確是範離策劃的,但是範離沒有料到,這麼短的時間內,便是懷疑到了自己的頭上,且是吳王更是將範離招到了跟前。
“不愧是吳王的亞父啊!”平心而論,即便是範離自負自身的才能,但是對這位亡楚重臣亦是不敢有絲毫的小覷,無他,乃是因爲伍員乃是吳國的兩朝重臣,早在吳先王的時候,伍員便是一力將其扶上吳王的寶座,隨後又爲吳國富國強兵,招兵募將。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吳國沒有伍員,尚且只能夠與越國打個平手,但正是因爲伍員,吳國方能夠並越,是故,範離打心裡就從未小覷過這位伍員的腹中謀劃。
既然如此,範離能夠想到的無非就是如何應對來自伍員的懷疑與責難。
“吳王終究是和吳先王不同,其爲人剛愎自用,雖是對伍員以【亞父】相稱,但是吳王定然不希望伍員在吳國朝堂之上的權位更重,已而威脅到自己。”
“再者,吳國的五位上卿之中,除了孫長卿一心統兵作戰,餘者皆是各懷心思,看似【亡楚黨】勢大,實際在吳王眼中已經是【木秀於林】,其內更是生出間隙。”
“吳國看似強大,實則如海濱沙樓,一吹即散……”
在腦海之中理清楚思緒之後,範離也是昂首闊步,看上去心中無愧的走進了吳王下榻的王宮之內。
大殿中,吳國太傅伍員、大將軍孫長卿皆是在內,吳王靜坐在寶座之上,看着範離到來,亦是將其招來身邊坐下。
範離不經意間打量了伍員和孫長卿一眼,孫長卿正襟危坐,不苟顏色,伍員卻是用着陰惴惴的眼色盯着範離看,後者亦是及時的避回了目光,不與伍員對視。
吳王見範離坐下,當下亦是笑道:“不惜千里迢迢將範卿招來,孤實在是有事相問。”
範離點了點頭,頷首道:“王上請說。”
吳王道:“孤吳國兵馬,盡起十數萬,雖是亡了楚國,佔了壽郢和這郢都,作用大江之地,但……接下來又該如何?”
範離看着吳王回道:“伐楚之後,自是需要休養生息,彌補吳國在伐楚一戰之中的消耗。”
伍員卻是看着範離,語氣頗爲不遜的呵斥道:“範卿數月之前可並非這麼說的,可一力主張,伐楚之後,自是伐齊啊!”
“時至今日,範離依舊是這麼想的……”範離的視線落到了伍員的身上,語氣也是不卑不亢的回道:“然吳國國力有限,若是不能夠徹底並化楚地,彼時伐齊,大軍精銳皆出,恐楚人亂我軍後方啊!”
範離如此一說,倒是讓伍員真真切切感覺自己一拳拍在了空氣上,但伍員不免逼迫範離道:“範離此言說,吳國大軍皆出,楚人會作亂,那越人就不會作亂了麼?”
伍員此言倒是有些慌不擇言了,聞言,範離也不氣惱,居然還是稍稍放鬆了語氣,對吳王拜服道:“王上,世上再無越國,唯有越地,句章守與越君更是甘爲吳國屬臣,越地每年之糧皆是大半入姑蘇城,營造姑蘇城,越人更是伐盡越地林木,吳國大軍伐楚,亦是有着上萬越人追隨,南方蠻夷來犯,句章守和越君更是爲吳國抵禦強敵與越地之南!”
“如此越地,談何作亂,太傅此言,實在是有一些誅心之論!”
“你!”見到範離這副模樣,伍員亦是氣急,怒火心燒,居然是當着吳王的面,握緊了腰間的劍柄,衝到了範離的面前。
範離臨危不亂,看着伍員的這副行徑,範離亦是不着痕跡的勾起了嘴角。
“亞父!”吳王的聲音有些堅毅,看着伍員喝道。
孫長卿亦是覺得有些不妥,站了起來,擋住了伍員的進路,問道:“太傅,冷靜一些!”
吳王的呵斥與孫長卿勸說,方纔是讓伍員冷靜了一些,放下握住了腰間劍柄的手,伍員也是拱手對吳王說道:“王上,越人復國之心絕不會死,這範離更是身懷虎狼之心,絕不可不妨啊!”
吳王站了起來,走到了伍員的身前,按住了伍員腰間的劍柄道:“孤上位之初,便是在太傅的輔佐之下,爲吳國並了越地,太傅說,越君心懷不軌,孤當時信了,然而越君能夠在孤大病之時,嘗糞探病,足以見其忠心,於姑蘇爲隸三年,亦是毫無差錯,太傅莫要忘記了,越君已經是年過五旬,孤之所以放他歸越,固然是有着收買越地人心的懷柔之策,但何嘗不是認爲越君已經是年邁無爲了麼?”
伍員越是聽到最後,臉色越青,吳王此番稱伍員爲“太傅”而並非是“亞父”,可見其對伍員方纔行爲的震怒,伍員看了範離一眼,後者越是平淡,伍員心中越是氣惱,居然是看着吳王,反問道:“若是先王在此,必定是誅滅越國娰氏、這範離、文仲等一衆越人,皆是或斬殺或放逐!”
伍員更進一步,對吳王反問道:“王上,莫不是忘了先王死在了那越君的手中,臨終之時囑咐王上【勿忘此仇】的託付?”
“孤當然記得,越君雖是有過,但傷先王的乃是越將靈姑浮,孤將其活剮在先王的靈前,越君更是清掃了虎丘山三年……”吳王極爲厭惡伍員搬出來先王,故此也是擺了擺手,對伍員說道:“太傅今日必是思憶先王,故此纔是這般失態,孤可以諒解,但太傅也勿要忘記了,如今吳王乃是孤,帶着吳國成爲霸主的,還是孤!”
“今日,孤乏了,太傅還是歸營帳之內吧。”吳王揮了揮手,便是讓孫長卿將伍員帶下去,看其意思,是打算留下範離。
孫長卿見狀,自是不會忤逆吳王的意思,故此也是點了點頭。
伍員雖是氣惱,但也是知曉其中輕重,吳王震怒之中,伍員已經是覺察自己觸及到了吳王的忌諱之處,故此纔是拱了拱手,對吳王拜道:“老臣心繫吳國,方纔有所冒犯,還請王上諒解。”
如此,吳王的面色纔是稍稍緩和:“太傅日後當注意此事,下不爲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