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卻不管報紙上的議論,猜測,也沒有像自己發言聲稱的那般,進入潛心創作的狀態。
不得不說,經歷一次牢獄之災,其實對她的身心狀況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影響,雖然賺了一大筆影響力,大概很多不知道她名字的老百姓,也因爲此事聽說了她的名字,連帶着影響力數值激增,但身心俱疲,也是真的。
董婉一連好幾天都沒寫東西,最多就是繼續發一發自己心靈雞湯或者一類的小文章。哄得很多男男女女的青年學生,一個個都特別崇拜她。
寫這類文字,好像確實顯得有格調些。
另外就是安撫自家的學生們了。
她這次入獄,一羣學生爲她吶喊助威,董婉平平安安出來之後,於情於理,也該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意。
但這是學校,身爲老師,最好的道謝其實還是認認真真地上一堂課。
董婉以前很懶惰,她除了自己的課之外,去教歷史的時候,實在不算積極,一來她心裡沒底,去上這種課,要旁徵博引,就算提前備課,也要花費很多記憶藥片。
二來,她還是有些二十一世紀的習性在。
二十一世紀的人,你一個教繪畫的,越俎代庖去教歷史,萬一碰上個把眼紅嫉妒的人,就是一堆閒話。
也因此,很多學生都十分遺憾,尤其是有些大班的學生,因爲課程衝突的緣故,聽不到她講課,以至於連課堂筆記都開始在學校裡高價售賣,還有幾個學生因爲腦子靈活,倒賣筆記,把學費都賺回來一大半。
今天,董婉卻提前通告,佔用大教室,上午講一堂,下午講一堂,但凡沒有課的學生都可以聽。
消息一傳開,頓時引來歡呼聲一片,董婉進教學樓的時候,簡直被嚇得一縮腳差點兒給縮回去。
這種教室本來有一百個座位,卻是愣是擠進來四、五百人,面對畢恭畢敬的學生,幾百雙晶晶亮的眼睛,董婉深吸了口氣,親自過去點了香,香氣瀰漫,她走上講臺,深吸了口氣,聲音如洪地吐出第一個字。
“同學們,今天第一堂課,我和大家一起來品一品三國。”
就在董婉出聲的一瞬間,教室裡安靜的只剩下淺淺呼吸聲。
…………
“王大人,這邊請。”
一輛四匹馬拉着的馬車,在學校門口前停下,肖女士帶着一羣沒課的教習們一起過來迎接。
很快,馬車停下,一個鬚髮花白的老頭從車上下來。
他身上穿着補着補丁的馬褂,手裡還拎着一杆煙桿,身體瘦弱,頭髮蓬亂,可肖女士一行人卻很熱情。
對待財神爺,能不熱情?
這位姓王,四川人,單名一個熾字,家財萬貫,與官府的關係也十分密切,他向來樂於助人,幾乎是有求必應,尤其是重視教育,在雲南的時候,就有很多捐資助學的舉動。
因爲早年就和肖女士的父親交好,前陣子肖女士辦女學,他老人家還特意捎了五萬兩的銀票,說讓肖女士置辦書籍給學生們用。
在雲南四川那一代,這位和土皇帝也差不多。
老頭子下了車,別看他老人家地位很高,卻平易近人的很,見了肖女士,臉上露出個平和的笑容來:“行了,別客氣,哪位是董卿董先生?”
說着,就四下看了看。
肖女士一怔:“您認識董……卿?”
王熾捋了捋鬍鬚,笑道:“說起來,她還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沒有他,我這把老骨頭說不定要折在道上。”
聽他這麼一說,肖女士更糊塗,心裡也驚了驚,連忙招呼老爺子進去休息。
一邊追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其實董婉可算不上什麼恩人不恩人的,王熾來京城,來得很突然,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家人都不希望他跋山涉水,但最近他總覺得身體不太好,想見見老朋友,還是勉強來了一趟。
結果剛到京城,就得了瘧疾,也可能是早就得了,只是沒有發作,一路奔波勞累,這才一下子爆發。
當時也找了好幾個大夫過來,始終治不好,束手無策,最後有個洋大夫,提議自己可以試一試,他新做出來一種藥,據說是能治瘧疾。
老爺子實在忍受不了,再一聽那藥就是沒用,一般也吃不壞人,最多有點兒噁心,便不聽勸阻,吃了藥,居然還真好了起來。
那洋大夫也很意外,據說他是因爲看了美國的一篇報道,說一個科學家根據一篇小說,發明出無線電廣播,頓時好奇,也去看了看小說,可惜沒有翻譯版本,只能看原版。
這洋大夫的中文還不錯,讀小說也能讀得懂,讀了之後,發現裡面還提到了一種治療瘧疾的藥,叫青蒿素,那位化學專家主角,一本正經地跟他的朋友們聊天,就提到了這種藥的化學方程式,還說了藥理作用之類。
他一開始也是當小說讀,沒當回事兒,後來閒極無聊,就試着做做。
“我也沒想到真能成功,那位小說家應該去學物理學,學化學,學醫學,不應該虛度時光,她是個偉大的學者……只是不知道去註冊專利,也沒有經濟頭腦……”
洋大夫估計都想說那人很蠢。
董婉若是知道,一定大呼冤枉,她寫小說而已,哪裡想到那麼多,不過是考據癖發作,而且寫的主角是個高冷的化學專家,怎麼表現他的專業能力,還不是多描寫這些東西?
王熾笑呵呵地把這事兒一說,肖女士:“……”她是隱約聽說過董婉在美國造成的轟動,只是一直沒有真實感,沒想到還真有這種事情!
其他教習也都說不出話來。
“我反正都來了京城,便想着見見董先生。”如果可能,他還想和董婉合作,開一家藥廠。
既然王熾想見董婉,肖女士便打算派人去叫她,上課可以推遲,老爺子來一次不容易。
王熾卻給攔住:“走,咱們一起過去看看,順便讓我參觀一下你的學校。”
這學校的建成,還有他的功勞在。
那肯定是沒問題,肖女士一邊走,一邊給王熾作介紹,學校裡很漂亮,綠樹成蔭,處處是景,只是有點兒奇怪,平日裡還有沒有上課的學生,在校園裡誦讀文章,結伴讀書,今天卻沒見着。
走了一陣子,剛一路過大班的教室,裡面呼啦啦出來十幾個人,蜂擁而去,遇見肖女士也僅僅簡簡單單問了聲好,就繼續跑。
後面他們先生拿着課本出來,學生卻已經跑得沒了人影。
肖女士:“……”
那先生哭笑不得:“還不是咱們小董講課講得封魔,一口氣不停,酣暢淋漓,學生們也跟着瘋了,你們去看看就知道。”
他顯然不認識王熾,也不在意,抱着書溜溜達達地走人,肖女士心裡有點兒好奇,王熾顯然更好奇,一行人就轉身朝着大教室走去。
董婉的教室在二樓,一行人上去,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梯,剛走到二樓,肖女士的腳步就頓了頓。
王熾也嚇了一跳。
教室門口,窗戶外面,密密麻麻地堵着幾十人,別看這個數目不多,但學校裡沒有上課的學生,加起來也就這些了。
王熾一時間有些不敢擡腳。
雖然樓是新的,木梯也是新的,但他走上去,還是有些聲響,此時此刻,他卻有一種感覺,好像弄出動靜來打擾了這些孩子,會讓他負罪感。
這幾人,都不知不覺放輕了腳步。
但其實,學生們根本就注意不到他們,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地站着,王熾總覺得自己已經老眼昏花,可現在看見學生們鼻尖上的汗珠,到覺得自己的眼睛還不錯。
所有的學生,精神都高度集中,全神貫注。
臉上那種嚴肅,讓王熾也認真起來,悄聲走過去,側耳細聽,只聽見一個高昂的,略帶些沙啞,卻彷彿有魔力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走得近了些,鼻子裡彷彿聞見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連腦子都清了清。
“蜀漢章武三年,劉備託孤於諸葛亮,諸葛亮接過了蜀漢政權這副沉重的擔子,”
“我們知道諸葛亮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對於諸葛亮來說,他要處理的是四大關係:第一是君臣關係,第二是同僚關係,第三是盟友關係,第四是敵我關係。首當其衝的,就是君臣關係……”
王熾也喜歡歷史,他這麼一聽,才聽了一小段,就聽了進去,甚至沉浸其中。
事實上,董婉爲了學生們,這次確實是下了血本,不但把神香點了兩根,而且她說的已經不是百家講壇的品三國,記憶藥片不要錢一樣吃,用盡全部的力氣,讓自己的課聽起來既通俗易懂動聽,在深度和廣度方面,也絕對讓人着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都落了山,教室裡的女聲終於停了停。
“好了,同學們,今天的課到此結束,大家收拾好桌子上的垃圾,廢紙千萬不要留下。”
王熾的身體晃了晃,腳又酸又麻,一扭頭便看到肖女士和他的長隨一臉無奈地撐着他的腰。
長隨苦着臉:“老爺,您忘了,您今天應康格先生邀請,要去東交民巷參加晚宴的。”
王熾眨了眨眼,扭頭看向剛剛從教室裡出來,正低頭和學生交流的董婉:“請董先生做我的女伴如何?”
老頭還挺時髦,知道去參加西方酒宴,還能帶女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