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錢真人帶着幾個弟子走在虹橋上，正往藥園而行。
“鄭真人給的那幾本書，你們看了麼？”
錢真人像是想起了什麼，朝幾位弟子問道。
幾位弟子面面相覷，似乎都有點心虛。
“看了！”
“你等有何心得啊？”
錢真人繼續問道。
“……”
幾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着眼神……似乎都在催促對方開口。
“怎麼？一點心得都沒有？”
“……”
“我怎麼收了你們這些愚鈍的弟子！”
“……”
“你們日後怎麼給旁人上課？”
“……”
一個歲數最小，也最受寵愛的弟子開口了：“師尊，那書中所言基因也好，遺傳也罷。都是我等聞所未聞之事……弟子等，實在看不懂啊！”
“不如師尊你教教我們？”
“……”
錢真人的臉色慢慢僵硬。
那弟子看着他，臉上漸漸有些恍然。
“師尊你……”
“……”
“要我說，那幾本書咱們不看也罷……咱們種了一輩子靈田，都看不懂那些書，誰知道對不對？”
有個弟子忽然說道，語氣有點憤憤。
“閉嘴！”
“師尊……那些九山宗弟子，何時將我們當過自己人？”
那弟子繼續道。
錢真人張張嘴，看着其餘的弟子，見他們臉色都有點隱隱的不忿。
他搖了搖頭。
心中明白，他們終究是後來之人，九山宗那些弟子雖不至於排斥他們，卻也很少與他們往來。
入了九山界，他們師徒也是自成一派，與九山宗其他弟子有着隱隱的隔閡……
“至少鄭真人是將我們當自己人的……”
“那不是因爲咱們的秘法麼……還要咱們將在千禾宗學的東西，都教給九山宗那些人……”
那弟子又說道。
“……”
“師尊，要是咱們會的那些東西，被九山宗學會了，日後他們翻臉不認人趕咱們走怎麼辦？咱們要不……留一手？”
錢真人無言，臉色卻隱隱有些糾結。
……
“錢真人，之前的書，你看懂了麼？”
鄭法一見錢真人就問道。
如今九山界百廢待興，農業更是最基礎的產業，鄭法對錢真人他們也極爲重視。
錢真人身後，幾個弟子眼神亂飛，終於明白了自家師尊爲何這般關心他們的學業……
“懂……”
“真的？”
鄭法看着他的臉色，忽然說道。
“……”
錢真人臉色吶吶，低聲道：“慚愧……”
“爲什麼要慚愧？”沒想到鄭法說道，“錢真人，你若是什麼都懂，還需要看書做什麼？”
“……啊？”
“你有不懂的東西，問我，我有不懂的，再去問旁人……就這麼簡單的事情，哪有慚愧不慚愧的。”
鄭法說着這些話，又看着他身後的那些弟子。
他想了想，覺得這些都是日後的農學老師，事關教育。
乾脆就多說一點。
“諸位，日後你們當了老師，教導弟子的時候，還請記得——學習從來都是不懂到懂的過程。”
“學生們有不懂的東西，你們的存在纔有意義。”
“千萬別打擊了衆弟子的求知之心。”
錢真人的諸位弟子默然片刻，看了看面色赧然的錢真人一眼，知道自家師尊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話。
他們面色各異，卻都回道“是……”
……
鄭法也不多說，教育本身也是一門重要學問，他也不過門外漢。
他帶着這幾位朝藥園走去。
章師姐正帶着元師姐在藥園中等着。
“章師姐？”
“種好了。”
鄭法朝藥園中看去。
藥園一隅，已經種上了鄭法從凡俗徵收來的各種稻種。
這些稻種幾乎未經過馴化。
從口感到產量都遠遠達不到主糧的標準。
這次鄭法的目標就是用這些稻種，培育出適合九山界的稻種。
他看了日月鍾一眼，拿出自己的金璽。
金璽中這幾日積攢的天功點——或者說香火，涌入日月鍾中。
日月鍾得了養料，飛入空中，那片種植稻種的區域時光飛速流逝。
這些稻種不是靈植，消耗的香火極少。
甚至天功點的點數都沒有變化。
那些水稻飛速長出了不起眼的，密密麻麻的稻花。
“師姐！”
鄭法忽然喊道。
章師姐早有準備，本命法寶飛仙浮現在胸前，眨眼間化作萬千，落入稻田中。
這些飛仙筆的筆尖在各株水稻稻花的雄蕊上一點，採集了上面的花粉之後，又分別點在另一株水稻的雌蕊之上。
鄭法點了點頭。
日月鐘上的日月又開始輪轉。
倏忽之間，稻田中便是一年過去。
田中的水稻成熟，章師姐又將這些水稻上的稻種收集起來，再種在田間。
藥園中，錢真人這些人的臉色有點恍然。
似乎明白了鄭法他們在做什麼。
這次育種實驗，實際上和現代沒什麼區別。
先用各種採集的野稻作爲親本，互相雜交，培養出第一代子體。
從第一代子體開始，開始挑選稻種飽滿，產量更大的子體，再進行一代代自交，回交，挑選。
直到找出最穩定，也最適合九山界種植的稻種。
和現代相比原理上本無差異。
但有了日月鍾，卻又方便了太多。
要知道，現代培養一株新稻種恐怕要數十年。
但此時，鄭法不過用了十來個天功點，就完成了這次育種。
稻田中，只剩下了一種稻種。
稻穗沉甸甸的，甚至壓彎了水稻的莖葉。
錢真人茫然地看着這一幕，揉了揉眼睛。
他看了鄭法一眼，似乎忍不住地朝着那稻田走去。
鄭法並不阻止，這次除了育種，也是一次對錢真人等人的教育——起碼要讓他們明白那些農業書的價值。
“這……”錢真人捏着飽滿的稻穀，似乎在確定這景色是否是真實的。
要知道，他是真的查過了千禾宗關於育種的典籍的。
修士壽命悠長，常常能見到新種誕生——但幾乎沒人想過其中最本質的原理。
所以錢真人更明白這其中的含義——一種穩定的培育新種的法門，對以前的千禾宗來說，是可望不可即的秘法！
甚至鄭法做到的事情，在玄微界近乎是前無古人……
最重要的是……
“這麼簡單？”
想起方纔鄭法和章無衣兩人的操作，他似乎是明白了，卻又有點不敢置信。
“錢真人，你若是看明白了那幾本書，有些事就不難了。”
鄭法輕聲道。
“那幾本書？”
錢真人一怔，看着鄭法的眼睛。
鄭法笑着說道：“當然，這只是那書中知識最簡單的應用……若是深入研究下去，我們能做到的，自然更多。”
培育這種稻種確實極爲基礎。
鄭法下一個目標是培育適合九山界的靈谷……
“更多……”
錢真人茫然的重複道。
……
走在回去的路上，錢真人半晌沒有說話。
像是在想着什麼。
衆弟子也在沉默。
終於，錢真人開口了：“你們若有想離開九山界的，跟我說，我自去求鄭真人。”
“……師尊？”
“但若是再留在九山界之人，就不必再提什麼內人外人之話，也不可再想留一手。”錢真人看着幾位弟子說道，“像鄭真人所言，今日不過是那書中知識的小試牛刀。”
“你們捫心自問，以前在千禾宗，有人會這麼輕易就將這種法門教給你們麼？”
“……”
“在這種法門面前，我算什麼，你們算什麼？甚至千禾宗又算什麼？”錢真人越說語氣越嚴肅，“我知道，你們也受了些委屈，有委屈跟我說，我去跟鄭真人說。”
那之前提議留一手的弟子吶吶：“師尊……”
“我不是逼你們……”錢真人看自己這些弟子臉色不安，又開口道，“鄭真人讓我們傳授向弟子傳授農學，說到底，但他給咱們的農學知識卻比千禾宗的高深太多。”
“這是貪我們的秘法麼？”
“……”
“這是給我們機會！我們成了那些弟子的老師，還會被當成外人麼？”
“若是要留下來，就不要再藏私……”
錢真人見他們像是明白了，才點點頭道：“回去多看看那幾本書，不懂的，過來找我，我不懂的，去問鄭真人……”
見到自家師尊這麼說，諸位弟子俱都應是。
他們走出錢真人的居所，才悄聲議論道：
“這……我怎麼覺得咱們師尊像是變了個人？”
“就是，以前師尊那全身上下，哪裡沒長心眼，現在怎麼無私成這樣？都不像他了。”
“……”有個女弟子道，“我覺得，師尊如今倒像鄭真人了。”
衆人一聽，紛紛回憶起來，竟不由點頭。
……
看着面前的稻田，鄭法和章師姐臉上也有些笑意。
“掌門傳信來，說準備遷入九山界的凡人，也有三十萬之多……”章師姐開口道，“我之前還愁怎麼養這些人。”
“三十萬，倒也不多。”鄭法想了想道，“按以前九山宗治下人口數來算。願意進九山界的凡人，恐怕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九山界轄地很大。
而且玄微界雖然農業相對落後，但因爲存在靈氣，糧食產量也不算很低。
九山宗以前統治的人口大概兩三千萬是有的……
和九山界如今凡俗之中的人口總量想當。
這麼說，願意隨九山宗遷徙的人實在是有點少——
這其實不出乎鄭法的意料，畢竟九山宗也沒啥德政……
加上大自在魔教的惡名，其實一直只在仙門流傳：
鄭法未入仙門之前甚至連這名字都沒聽說過。
農業社會更是安土重遷……
按照鄭法估計，這三十萬人中，恐怕都是和九山宗歷代弟子有關係之人。
“師弟，你恐怕只在乎兩個人吧……”
章師姐忽然說道。
鄭法笑了起來，表情極爲期待——母親和妹妹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