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馬騎得很快, 走了還沒一會,她就不支從馬上摔了下來,毒已經侵入到她身上四肢百骸, 她揪着心口, 痛苦萬分, 她仰躺在草地上, 看着天上的月, 那皎白月光,多麼像那人清俊如玉的容顏,他永遠不知道, 在從建康回廣陵的路上,有一個奉命監視他的人, 在那時就喜歡上了他的點點滴滴。
身旁慢慢響起腳步聲, 她強行支撐起身體:“少主?”
一口血噴在草地上, 阿沅悽楚道:“少主是來取我的命麼?”
“你的命?何須我來取?”冷淡的聲音響起,慕珩負手冷冷看着她。
阿沅苦笑:“是的, 不勞少主動手。”
“明明有還命丹,卻把它給了蕭嶷,任由自己毒發。”慕珩緩緩道:“那個人,真得值得你這麼做嗎?”
阿沅抖索着從懷中拿着一直珍藏的白玉瓶,白玉瓶已經被血染成紅色:“我只是還他, 贈藥之恩。”
“你喜歡他?”
阿沅怔了一怔, 忽承認道:“是, 我是喜歡二公子。”她閉眼:“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雖然自己遭遇不幸, 但是卻溫柔地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從來不會怨恨什麼。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無雙,他這樣的無雙公子,卻會關心我這樣一個下人,還會贈藥給我,這樣一個人,我怎麼能不喜歡他?”她臉頰上兩行清淚滑過:“我雖然身份低賤,永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但是今日能爲他死,我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
慕珩聲音低沉,但隱隱有些嘆息:“阿沅,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只知道你做事一向利落,但卻不知道,你原來是這般傻的人的一個人。”
“誰不傻呢?”阿沅捂住心口:“少主對阮姑娘,不也這樣嗎?”她慢慢低下頭:“少主,這些年,我的確一直將你的消息告訴主人,但是我並不知道,七殺門門主就是主人,這件事,我沒有騙你,但我唯一做錯的,就是將你對阮姑娘的情意告訴主人……主人,遲早會對阮姑娘動手的……少主……這件事,阿沅對不起你……”
她大口鮮血吐到地上,不支倒地前,慕珩竟掠了過來,她倒在慕珩懷中,口中鮮血已經吐到慕珩衣袖上,但一向愛潔的慕珩並沒有推開她,而是小心輕柔地將她抱住,阿沅怔住,她痛苦喘息着:“少主,你原諒阿沅了嗎?”
慕珩沒有回答,而是抱着她慢慢道:“今時今日,再提這些有何用?”
阿沅閉上眼,喃喃道:“少主,我今日才知道,阿沅於你,並不只是一個殺人工具,對不對?”
慕珩聲音如同遙遠遠方飄來,虛渺清冷:“好歹你跟了我這麼多年。”
“少主你爲什麼不說呢?”阿沅喃喃道:“少主你總是這樣,把一切都藏在心裡,可這樣,別人又如何懂呢?”
慕珩不答,只道:“我不需要別人懂。”
阿沅忽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咳滿慕珩整個衣袖:“少主,阿沅最後求你,請不要告訴二公子我的事情。”
慕珩眼中神情冰冷鋒利:“你爲他而死,還不希望他知道?”
“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順心地過完他的人生,我不希望……他因我而自責。”阿沅聲音低低道:“我還記得那天第一眼看到他,他一身白衣,乾淨溫暖,陌上公子,舉世無雙。”她的手緊緊抓着那個白玉小瓶:“而我,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微不足道……但就算如此,也不願他因這個微不足道而傷心自責……少主……求你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吧……”
沾着鮮血的白玉小瓶慢慢鬆開滾落在地上,阿沅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歸於一片沉寂,慕珩懷中的身體逐漸冷去,他坐在草地上很久,直到身後傳來噠噠馬蹄聲,穿着官兵服飾的軍士下馬見狀都愣住,慕珩慢慢道:“我是中書侍郎慕珩,帶我去見婆羅公主。”
※※
蕭嶷經過一夜的折騰,一進臨川府衙就不支病倒了,明萱將還命丹碾碎,放了一點熬了藥給他,還命丹果然神奇,蕭嶷喝了幾口,就覺得精神沒有那麼困頓了,明萱拿着藥碗,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蕭嶷擔心道:“不知道阿沅姑娘怎麼樣了?”
“你不是讓五十個精幹的軍卒偷偷跟着她嘛,應該沒事的吧。”
蕭嶷頷首:“她雖說得很在理,但是我還是很擔心,也不知道讓她離開是對還是錯。”
明萱正要說什麼,卻見慕珩走了進來,她瞠目結舌,慕珩對那些守衛道:“你們先下去吧。”
“等等……別走啊你們!”明萱慌忙喊着,但那些守衛明顯更聽慕珩的話,而不是她這個毫無實權的婆羅公主,頃刻之間人都走得乾乾淨淨,明萱攔在蕭嶷身前:“你想幹什麼?”
慕珩手上握着一個沾血的白玉藥瓶,他扔到蕭嶷身上,蕭嶷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
“這是你送給阿沅的藥瓶。”慕珩冷笑:“你贈她靈藥,卻讓她丟了性命。”
蕭嶷握着白玉藥瓶,滿臉驚愕,明萱喃喃道:“你殺了她!”
“是蕭二公子殺了她。”慕珩一字一句道:“在和七殺門殺手打鬥時,她就中了毒針,但是她卻將能救命的還命丹給了你,自己卻毒發身亡,你說,到底是誰殺了她?”
“啊!”明萱大爲驚訝,蕭嶷也恍然,怪不得她在馬車上時明明是皮外傷,卻臉色愈發得不好,原來她那時就中了毒。慕珩又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好一個無雙公子,不但讓阿沅愛你愛得連命都不要,而且讓她臨死前還求我,求我不要告訴你這件事,她說,她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微不足道,但就算如此,也不願你因她這個微不足道而傷心自責。”
蕭嶷神情已然越來越震驚,慕珩繼續一字一句道:“但是,我卻偏偏不想如她的意,若如她所願,她更加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個微不足道,但是我若說出她的情意,蕭二公子,你這一生都會永遠記住她,阿沅,九泉之下,你死也瞑目了!”
慕珩大笑着踏出房門,蕭嶷再也忍受不住,口中鮮血吐到被褥上,明萱慌忙遞給他湯藥:“你快喝了。”
蕭嶷搖頭,清潤雙眸中盡是痛楚:“是我害了她……”他凝視着那碗湯藥,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
“儼哥哥,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明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這是阿沅姑娘用命換回來的藥,如果你不喝,那就浪費了阿沅姑娘的一番心意。”
她慢慢依偎到蕭嶷懷中,再也不說話,只是吸了吸鼻子,將頭埋在他懷中,她感覺到幾滴淚珠滴到她的臉上,涼涼的,她默默心裡道,阿沅姑娘,儼哥哥爲你流淚了,他知道了,我也知道了,我們會一輩子感激你,記住你的。
慕珩踏出房門時,滿心憤懣,不識相的臨川太守還一臉諂媚的湊過來:“慕侍郎,您平安無事就好,這些日子,長公主可是萬分焦急呢。”
慕珩懶得應付他,正準備離去時,臨川太守還絮叨着:“慕侍郎,您這是去哪呢?”
“我出外辦點事。”慕珩不耐煩道:“這也需要向太守您彙報嗎?”
“不是。”臨川太守碰了個軟釘子:“只是……衛婕妤想見您啊……”
“什麼?衛婕妤?”慕珩吃了一驚,自己當日放了她,她就不見了蹤影,想着她已經逃得遠遠的,所以就沒管她,沒想到衛芷素倒還有膽量出現。
“是啊。”臨川太守眉飛色舞,失蹤的三個人都被他找到了,這下升官發財指日可待了:“衛婕妤說,當日一夥黑衣人擄去了婆羅公主,她和慕侍郎您來不及通知其他人,就追了出去,只是後來您二人走散了,她聽說婆羅公主在臨川府衙,就馬上趕了過來,只是,怎麼沒聽您說呢?”
慕珩心中冷笑,說話間,已經走到衛芷素居住的房間,衛芷素正施施然跪坐着不慌不忙地彈着琴,臨川太守一臉陶醉地諂媚:“衛婕妤好琴藝,臣有幸能聽到婕妤琴音,真是三生有幸啊。”
衛芷素優雅一笑:“勞煩石太守了,只是我有事要和慕侍郎相商,請石太守暫且迴避一二。”
臨川太守自然滿口答應,忙不迭地走了,慕珩揚眉:“衛芷素,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衛芷素撥了兩下琴絃:“慕侍郎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芷素爲何不敢出現在慕侍郎面前?”
慕珩本來就因阿沅之死心情不好,他抽出長劍,冷笑道:“衛芷素,既然你一心找死,我就成全你!”
衛芷素慢慢站起,嘴角還掛着一絲毫不畏懼的微笑,她手中握着一個玉墜:“你可認識這個東西?”
慕珩一見,目光凝滯:“這是……”
這個玉墜,和阿爹的隨身玉墜一模一樣,難道……他怒道:“你從哪來的?”
“慕侍郎不必擔心。”衛芷素悠悠道:“這不是那一塊玉墜,只是這玉墜,本來就有兩塊的。”她莞爾一笑:“帶我去見另一塊玉墜的主人吧~”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婉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