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業回寢宮後,想着明萱的話,明萱說穆清死了,她淚流滿面,當時的他除了心疼她的淚,更多的卻是隱隱的興奮,如今輾轉反側想來,竟然擔心大過於開心,劉子業一晚未眠,第二日早朝之後就到安儀宮找明萱,但是宮人說她一早就出宮去湘東王府了,劉子業在安儀宮等了又等,也沒見她回來,他疑慮漸生,打發人去湘東王府尋找,湘東王卻回說明萱上午並沒有過來,劉子業頓時有些慌了,楚琇也慌了,她想到最近衛芷素和明萱關係甚好,明萱會不會去她那玩了,於是她跑到衛芷素那兒去問,但衛芷素也十分驚訝,說明萱沒有來過,楚琇急急地回宮告訴劉子業,卻見劉子業在明萱的房間裡呆呆地出神,手裡還拿着一張紙,楚琇從他手中拿過,只見上面娟秀的筆跡寫道:“阿業,我走了,你把我當朋友,我也不能連累了你,生死由命,成敗在天,無論結果會是什麼樣,我都會記住我曾經有過你這個朋友。”
楚琇一字一句地讀着,竟然讀出了絕望不詳的味道,她慌道:“皇帝哥哥,明萱姐姐這是怎麼了,她爲什麼要說生死由命啊?”
楚琇連聲問了幾句,劉子業纔回過神來,他騰地站起,喚着華願兒進來:“華願兒,快去請長公主和慕侍郎,快!”
等山陰公主和慕珩匆匆趕到安儀宮時,劉子業已經讓碧菡帶楚琇下去了,楚琇還太小,他不想讓她過多地攙和到這複雜的世界中去,他只想能夠永遠保護這個幼妹,不讓她遭遇自己所遭遇的那些殘酷和醜惡。
劉子業將明萱的書信遞給山陰公主和慕珩,慕珩眸中神色複雜,山陰公主則是一頭霧水:“阿業,你讓華願兒這麼着急把我們叫來就爲了這個事?不過是一個番邦公主,走了就打發人去找就是了!”
“但是阿姊,之前在驛館就有人想刺殺她,她這樣一個人出去,會有危險的。”
“她有沒有危險,和我們又有何干?”山陰公主忽擡起頭,玩味地彎起嘴角:“難道宮中的流言是真的,阿業你……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番邦蠻夷?”
面對山陰公主探究好奇的眼神,劉子業不知爲什麼,竟然心虛了起來,他又想起了七歲那年,阿姊裙子上那殷紅的血跡,那血跡在他腦海中一直蔓延,直到將他整個人淹沒,他避開山陰公主的目光,小聲道:“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她很有趣。”
“我就知道。”山陰公主吃吃地笑起來:“那個番邦公主從婆羅過來,和我們宋國人不一樣,阿業你現在自然覺得她很有趣,就像以前你喜歡的那隻貓一樣,當初喜歡得不得了,後來有了一隻小狗,就連那隻貓什麼顏色都記不清了。”
她不是小貓小狗,劉子業在心中說着,但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話:“那阿姊,現在該怎麼辦?”
“多打發一些人去找就是了。”山陰公主輕描淡寫道。
“陛下,臣願意親自帶人去尋找。”
出聲的是慕珩,山陰公主吃驚地回過頭看向他:“什麼?一個番邦公主而已,阿珩,你何必親自去找?”
“陛下,公主。”慕珩擡頭一字一句道:“她不僅僅是婆羅公主,還是,音聖阮弘的女兒。”
“阮弘?”山陰公主驚訝道:“就是十年前消失的音聖阮弘?聽說他妻子離奇死亡後,他就和女兒消失在宋國了,阮明萱就是他的女兒?阿珩,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兩年前我和公主說要訓練一支暗衛,除了保護陛下和公主安全外,還負責刺探消息,這個消息正是暗衛提供給我的。”
兩年前,殷淑儀去世,當時的宋帝劉駿悲痛不已,從此無心朝政,慕珩那時還是太樂令,劉駿日夜思念殷淑儀,本是壯年的身體也江河日下,慕珩知道劉駿已經時日無多,劉子業繼位時必因年幼被諸王和老臣、太皇太后所欺,所以他建議山陰公主秘密訓練一支暗衛,將探子安插在諸王身邊刺探消息,由於當時先帝劉駿精神恍惚,無力兼顧其他,所以山陰公主的行動一直進行得很順利,而如今一切都被慕珩料中,當初訓練的暗衛也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劉子業欽佩道:“慕侍郎,還是你想得長遠,那暗衛還有提供什麼消息嗎?”
“稟陛下,據暗衛刺探的消息得知,十年前阮弘妻子孟之月身亡,並不是一起單純的誤食毒物而亡,而似乎是被人所殺,而選擇壓下這件案子的是先帝,去求先帝壓下這件案子則是,太皇太后。”
慕珩緩緩說來,山陰公主和劉子業都震驚不已,萬萬沒有想到,明萱居然會牽扯進這件事情,而這件事牽扯出的人居然會是先帝和太皇太后,慕珩又道:“陛下如今雖然親政,但內有太皇太后掌握內廷,外有五大輔政大臣與諸位王爺虎視眈眈,輔政大臣中又以戴法興最爲勢大,戴法興對先帝最爲忠心耿耿,若此案能翻案,必然對先帝聲名有損,這也可以壓壓戴法興的氣焰,更可以藉此案打壓太皇太后一黨,所以這個契機,對陛下猶爲重要,臣願意親自帶人去廣陵尋找明萱公主,以求能找到當年的證據翻案。”
慕珩分析得頭頭道道,山陰公主聽得頻頻點頭:“不錯,說不定這個案子正是我們翻身的機會,阿珩,你放手去做吧,只是,我們如今羽翼未豐,不宜太過張揚,該給你尋個什麼藉口去廣陵呢?”
慕珩還未說話,門外忽傳來腳步往後退的聲音,山陰公主驚道:“誰?”
劉子業剛怒氣衝衝地準備去開門揪出偷聽的人,就看到門被推開,一個宮裝女子戰戰兢兢地疾步前來跪倒在地:“陛下饒命,公主饒命,芷素只是擔心明萱妹妹,前來找琇公主問消息的。”
那女子身形纖細,一張素淨柔婉的臉龐嚇得梨花帶雨,臉頰上的點點淚痕更讓她顯得傾國傾城,劉子業想到若此事泄露,不但他和山陰公主要倒黴,明萱更是會性命難保,一念之下,他抽出佩劍指向衛芷素:“賤人,朕殺了你!”
劉子業手執佩劍就向衛芷素砍去,慕珩和山陰公主只是冷眼旁觀,衛芷素卻忽對慕珩:“慕侍郎救我!”
她眸中明明是一片驚慌,但在慕珩看來,那驚慌之下竟是胸有成竹的波瀾不驚,山陰公主探究地看向慕珩,慕珩只是微微一笑:“衛婕妤,微臣爲何要救您?”
“因爲……”衛芷素頓了幾秒,正當慕珩以爲她是要拿他與明萱的關係作要挾時,衛芷素卻道:“因爲我可以幫慕侍郎找到光明正大去廣陵的藉口。”
慕珩大感意外,她這是打着什麼算盤?他問道:“敢請衛婕妤指點?”
“所有人都知我出身廣陵衛氏,陛下厚待妃嬪,所以特地開恩,准許我回廣陵省親,還特地讓慕侍郎陪同,兵士護送。”
她說什麼?她要跟着自己去廣陵?她到底想幹什麼?慕珩心中疑慮漸生,劉子業也聽明白了:“你是說,你願意跟慕侍郎去廣陵查案?”
“是,芷素和明萱妹妹幾日相處下來,早已情同姐妹,芷素怎麼願意看見明萱妹妹涉險呢?所以芷素懇請陛下,讓慕侍郎以護送芷素回家省親的藉口帶人去廣陵,讓芷素對明萱妹妹略儘自己的綿薄之力。若慕侍郎覺得這個藉口不好,那請陛下現在就殺了芷素吧。”
衛芷素看着慕珩,一字一句地說着,她眸中清泓如水,慕珩卻知道,她把球丟到自己手上的意思是要自己出聲,否則她就會說出他就是穆清的事情,和他同歸於盡,這個女人,當初就應該直接把她給解決了。
衛芷素靜靜地看着慕珩,一言不發,慕珩看着她的清麗面容,忽笑了聲,道:“衛婕妤這個辦法的確可行,陛下,請暫且留婕妤性命吧,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帶人馬去廣陵,又不惹人懷疑了。”
聽着慕珩的勸告,劉子業這才面容緩和了些,他將寶劍重新緩緩插回劍鞘:“衛婕妤,我就暫且留你一命,但你若敢泄露此事,朕定會重新要你的命。”
“多謝陛下。”衛芷素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怯生生的梨花帶雨換成理所當然的劫後欣喜,慕珩看着她臉色的變化,嗤之以鼻,明明是故意發出聲音讓劉子業和山陰公主發現,又故意提議要跟去廣陵,從頭到尾局勢都在她算計之中,如今還裝成這樣,這個女人不做戲子真是可惜了。
衛芷素剛想站起,劉子業忽道:“慢,你說你和明萱情同姐妹,所以願意去廣陵,那你先立個誓,不會有異心。”
衛芷素微微怔住,但很快就回過神,她舉起右手,她素衣黑髮,皎如明月,清柔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衛芷素立誓,若我有一絲一毫的異心,那就讓我……”她擡眼看了劉子業一眼:“永遠得不到所愛之人、所求之物。”
劉子業盯着衛芷素很久,這才道:“好吧,你準備準備,去廣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