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嶷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劉彧對此不聞不問,也不讓大夫去看,任其自生自滅, 除此之外, 蕭賾困守揭陽山中, 在山中招兵買馬, 劉子勳數次派軍隊圍剿, 劉彧也不管不顧,他是存了心要讓蕭家滿門覆滅。
蕭映舞幾次求見,劉彧都拒見, 這個皇位,來得太不容易, 他不想有任何威脅他皇位的東西存在。
劉彧也不讓明萱見蕭嶷, 明萱自從得知蕭嶷病重後, 一急之下,也病了, 只是她還時常讓祖沖之打聽蕭嶷的病情,但每次都更加失望。
最後一次,祖沖之說,讓她趕緊離開建康,明萱愣愣地問爲什麼, 祖沖之說, 蕭妃娘娘託妍兒告訴她, 劉彧竟然有意要娶明萱爲妃, 因爲畢竟明萱還是婆羅公主, 所以一搶了事也不好看,所以劉彧讓皇后王貞風準備準備, 弄個儀式迎娶明萱,做給別人看看。
明萱都愣住了:“陛下要娶我,爲什麼?”
“還不是看中了你的機關術!”祖沖之道:“這陛下變得真讓我不認識了,他怎麼想得出來?”
祖沖之正色道:“阮明萱,你還是趁早跟我離開建康吧,這裡實在太可怕了。”
明萱低頭:“我再想想,你也知道,現在我走不了。”
祖沖之想了一下:“也是,二公子現在這個樣子,讓你走也不合適,這樣吧,我們先搬到蕭家別院,那裡隱秘,陛下找不到。”
蕭家別院現在住着慕珩和楚琇、碧菡主僕,雖然明萱有點不大情願見到慕珩,但也沒別的好辦法,於是還是跟着祖沖之去了。
慕珩等人見她搬來,也有點驚訝,祖沖之告訴他們明萱搬來的原因,楚琇瞠目結舌:“皇叔居然想娶萱姐姐?這怎麼可以?”
“他早就不是你的那個湘東皇叔了。”祖沖之沒好氣道:“現在的他,什麼事做不出來?”
楚琇咬了咬脣,別過頭去。
月色下,明萱裹緊披風,沉默地坐在冬日的草地上,一人看着月亮,她身後忽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不是病了嗎?夜裡地涼,還是起來吧。”
明萱沒有回頭,只是道:“十幾天前,我還和儼哥哥在一起看月亮。”
慕珩擡眼看了看天上的月,道:“月和人一樣,有圓有缺。”
明萱沉默了會,道:“之前我誤會你殺了儼哥哥,差點沒殺了你,我很抱歉。”
慕珩道:“事情太久了,我已經忘了。”
明萱輕輕一笑:“那謝謝你了,我想,我現在也許能理解你了。”
“理解我什麼?”
“如果這次儼哥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嫁給劉彧。”明萱頓了頓:“然後殺了他。”
“你瘋了嗎阮明萱?”
“我沒瘋。”明萱搖頭:“我以前怨你怪你,是因爲從來沒有經歷你那樣的痛苦,但是現在,我經歷了,也許,我現在的痛苦沒有你當時的萬分之一,但是,這已經足以讓我願意拋棄一切,也要殺了劉彧報仇。”她輕輕嘆了口氣:“所以,我好像有點理解你了,理解你爲什麼要毀了我們的婚約,去投靠山陰公主,我那時,一直用言語刺激你,是我的不對,因爲現在,只要能殺了劉彧,我什麼都願意做。”
慕珩的聲音如月光般冰冷:“阮明萱,你不是我這種人,你也無法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所以,趁早拋棄你那樣的念頭吧。”
“不。”明萱道:“我要殺了劉彧。”
“趁早歇了那念頭。”慕珩沒好氣,他停頓了下,道:“我會救蕭嶷的。”
明萱詫異地擡頭:“你怎麼救?”
“總會有辦法的。”慕珩道:“現在,你只需要安安靜靜地養病,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而且,你也不是那種料。”
“我……”明萱有些氣惱。
慕珩打斷她:“不過,我還是有些開心。”
“開心什麼?”明萱不解道
慕珩彎起嘴角,口吻譏諷:“你連我開心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能鬥過劉彧呢?”
“你又騙我?”
“就當做是這樣吧。”慕珩道:“所以你不是那塊料,你鬥不過劉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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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叛進展順利,劉彧心情大好,宴會上,他喝着酒,看着跳舞的翩翩舞女,看着她們豐滿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肢,忽然間,就想起了自己的隱痛。
就算殺了蕭家又怎樣?就算除了劉子勳又如何?沒有的,就是沒有。
他怒上心頭,將酒杯一摔,宴會頓時安靜起來,衆人都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看着那些人嚇得面無血色的臉,他忽然心情又變好了,就算做不了男人又怎麼樣,朕,是這天下的王者。
他指着那些舞女,道:“脫衣服,繼續跳!”
跪着的舞女戰戰兢兢地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動。
劉彧抄起桌上酒壺,砸到地上:“脫!”
他環顧四周:“絃樂爲何停?繼續,衆卿與朕一起觀賞。”
大殿上,舞女們眼睛含淚,屈辱地繼續表演着,劉彧心情大好,那些大臣們雖然有些覺得不妥,但也不敢表現起來,還是觥籌交錯着,只有皇后王貞風咬着牙,用扇子遮着臉,一言不發。
劉彧大怒:“你這是做什麼?在這裡掃興,難道你們王家就是這麼教你的?”
王貞風咬牙道:“王家可做不出這麼傷風敗俗的事情!”
劉彧怒上心頭:“滾出去!”
王貞風含着淚都不行禮,就捂臉踉蹌離去,劉彧平息了下怒氣,繼續欣賞歌舞,但過了一會,卻有人稟報,說皇太后病情似乎不好了。
劉彧母親在他十五歲時去世,然後由路惠男照顧,路惠男對他視若親子般撫養,因此他登基之後,還是讓路惠男一切待遇依舊,並未虧待她,但是路惠男還是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劉彧皺眉,他起身去了路惠男的寢宮,路惠男躺在牀褥上,慘白着臉,奄奄一息,劉彧看到她這模樣,不由想起她在自己母親亡後對自己盡心盡力的撫養,心中頓時也有了幾絲憐憫之情,他柔聲道:“太后覺得怎麼樣?”
路惠男咳了兩聲:“我這是不成了。”
“哪裡的話?皇太后必會長命百歲的。”
路惠男苦笑:“恐怕是活不到百歲了。”她殷殷看向劉彧,眸中都是哀求:“子勳,還有先帝的那些孩子,能留他們一條活路嗎?”
劉彧沒想到她這麼直接說出來,他愣了愣,答道:“沒叛亂的人,擔心什麼,至於叛亂的,國法會處置。”
路惠男有些失望,她嘆了口氣:“你沒成年的時候生母就過世了,當時你三哥繼位,我怕你傷心,就將你接到宮中照顧,那時候你身爲一個王爺,卻喜歡自己做菜,我還笑你呢,這些事,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但是一眨眼,都十幾年了。”
劉彧想起過往,臉上也柔和了幾分:“太后對兒臣的照顧,兒臣不敢忘。”
路惠男又劇烈咳嗽起來:“你那時候最喜歡我做的膾魚蓴羹,如今我是做不動了,我特地命人做了點,你嚐嚐?”
她吩咐下人端上膾魚蓴羹,劉彧看着那碗羹,遲遲不下筷,路惠男裝作沒看見般,只是道:“這人啊,到大限的時候,就喜歡回憶些以前的事情,陛下,我也沒多久好活了,只是希望,能給你三哥留點後。”
她抽泣起來,眼淚滑到她依舊美貌的臉上,劉彧趕緊道:“朕也沒想讓三哥絕後…”
路惠男慘白的臉上浮現些許欣喜神色:“有陛下這句話,我就算死,也放心了。”
她看向那碗膾魚蓴羹:“都快涼了,陛下不喝一口嗎?”
劉彧忽一笑:“太后您也知道,廢帝先前將兒臣困在宮中,好幾次想殺朕,所以朕現在吃任何東西之前,都習慣了先試試。”
他從袖中拿出一根銀針,探入蓴羹裡面,那根銀針瞬間變黑了,路惠男面色更加慘白,她勉強道:“怎麼會這樣?居然有人想謀害陛下?來人!”
“別叫了。”劉彧道,他定定地看着那碗羹,眼中兇光畢現:“太后身體虛弱,不如這碗羹,太后喝了吧。”
劉彧捏着路惠男的下頜,強迫她張開嘴:“太后,就讓兒臣盡回孝道,親自喂您吧!”
那碗膾魚蓴羹被劉彧強灌下去,路惠男怎麼掙扎都沒辦法,她只覺七竅都開始流血,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劉彧悠悠道:“你先不仁,別怪朕不義,你兒子,是註定絕後了!”
路惠男忽大笑起來,她用盡最後力氣喊道:“別惺惺作態了,你如何會放過我的那些孫兒們?我只恨當初,我養了一頭白眼狼!劉彧,你會有報應的!”
她想撲上去打劉彧,但卻跌落下牀,再無聲息,這個大宋朝最尊貴的女人,卻被自己的養子親手毒死了。
劉彧喃喃道:“其實你可以選擇繼續做你的太后,繼續享受榮華富貴的,但是你還是選擇了你的孫兒,而不是我,所以路惠男,這是你自找的。”
他嘴角泛起一絲奇異的微笑,叛亂馬上要平定了,蕭家也快完了,這宋國,馬上就要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了,誰也奪不走。
一個內侍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看到地下死去的路惠男時,嚇得一呆,都忘了自己要稟報的事了,只是哭喊道:“太后!太后娘娘!”
“嚎什麼?”劉彧不耐煩地打斷他:“皇太后病重,剛剛過世了!”
“陛下節哀!”內侍叩着頭,哭道。
劉彧拭了拭眼角的那滴淚:“那是自然。”
“陛下千萬要保重龍體啊!”內侍不停叩着首,嚎哭着。
劉彧不耐煩了:“你到底一直在哭什麼?”
內侍一邊哭着,一邊低着頭不敢看劉彧:“蕭妃、蕭妃娘娘剛剛薨了,還有小皇子,也……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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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彧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一腳踹開內侍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瘋跑到蕭映舞寢宮的,他只看到蕭映舞的屍體安靜地躺在牀上,王貞風在牀邊大聲哭着。
他踉踉蹌蹌地走過去,短短數十步的路,他竟覺得跟走了數十年一樣,蕭映舞昔日巧笑嫣然的臉毫無血色,肚子還高高隆起,他雙膝一軟,竟跪在了地上。
王貞風看到了他,一向最爲溫順的皇后竟然跟瘋了一樣,撲上去廝打着他:“你逼死了映舞,你還好意思過來,你簡直不是人!”
劉彧木然地跪着,任由王貞風打着,而內侍婢女們看到皇后廝打皇帝,都嚇得呆了,回過神來才紛紛七手八腳拉走王貞風,王貞風被拉走時還聲竭力嘶喊着:“劉彧,你不是人!是你逼死了映舞!你不是人!”
“我逼死了映舞……”劉彧喃喃着,他看着躺在牀上的蕭映舞,他伸出手,顫抖地撫摸上她冰涼的臉:“映舞,我沒想過會這樣的……我不想的……”
蕭映舞的兩個女兒,劉伯姒和劉伯媛都還年幼,不理解死亡是個什麼概念,王貞風將她們接到自己的顯陽殿撫養,只要她一天還是皇后,就沒有人可以輕視她們。
過了三天,憔悴至極的劉彧踏入顯陽殿,王貞風已經梳洗完畢,她淡淡道:“陛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劉彧苦笑:“你不必這樣。”他頓了頓:“朕知道,映舞去的那天,和你見面了,朕想知道,映舞有沒有說什麼?”
“那天臣妾的確去見過映舞。”王貞風拭着淚:“她一直哭,說陛下是存心要蕭家死,惠昭已經亡故了,蕭嶷又那樣了,你還要娶明萱,是存心嫌蕭嶷死得不夠快,她說她已經沒臉見她大哥了,臣妾一直勸她,她反而要臣妾多多照顧她的兩個女兒,想來,是那時就存了死志。”
劉彧默然:“那她,有什麼話要留給朕嗎?”
“沒有。”王貞風道:“一句都沒有。”
“她都沒有讓朕放過蕭家嗎?”
“沒有。”王貞風道:“想來她是死了心,覺得求也沒用。”
“她是恨透了朕啊。”劉彧苦笑:“是啊,她本來就是那麼烈性的女子。”
“映舞從來都沒有臣妾這麼軟弱。”王貞風淡淡道:“她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蕭家同死。”
“她還帶走了朕的兒子。”劉彧低聲道:“她是在報復朕,她帶走了朕唯一的兒子來懲罰朕,但是她不知道,她蕭映舞,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包括權力嗎?”王貞風譏諷道。
劉彧一愣,王貞風福了福身子:“媛兒和姒兒一直吵着要母親,臣妾要去照顧她們,請恕臣妾告退。”
“貞風。”劉彧忽叫住她:“你就做媛兒和姒兒的母親吧,讓她們做皇后的女兒。”
王貞風腳步一頓:“臣妾多謝陛下,也替天上的映舞謝謝陛下。”
只是,她仍然沒有回頭。
從今以後,那個和劉彧相濡以沫的髮妻王貞風,也徹底逝去了。
劉彧呆呆地坐在那,腦海中不停迴旋着和蕭映舞的畫面,她的嬌嗔,她的一顰一笑,還有登基後她的淚。
他抱着頭,想着初見時,那個蕩着鞦韆,笑得像銀鈴一樣好聽的女孩。
她問:“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們蕭家?”
他呆呆地看着,都看癡了,許是覺得有趣,她又開始笑起來。
她最喜歡笑,這讓他以爲,無論發生什麼,她都能撐下去,但是,他偏偏忘了,她還是一個那般決絕的女子。
我錯了,映舞。
但是,又是什麼用呢?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個宮女在外面探頭探腦,劉彧喝道:“誰?”
那個宮女跪下道:“奴婢鄭妍兒。”
“是妍兒啊?”劉彧喃喃道:“你過來幹什麼?”
妍兒咬咬脣:“奴婢求陛下救救蕭家吧。”
她急急道:“奴婢在蕭家做過傭人,奴婢保證,蕭家對陛下忠心耿耿,從來沒有反意啊,請陛下不要聽信讒言,不要讓蕭妃娘娘的死,變得一文不值……”
她重重叩了叩首,靜靜等待着宣判的來臨,暴戾的帝王會怎樣對待她,她已經不在乎了。
只要能救大公子,我什麼都不在乎。
但是劉彧卻出了奇的平靜,他道:“朕放了蕭家,映舞她,會高興的吧,會原諒朕的吧。”
妍兒愣了愣,道:“娘娘最在乎的就是蕭家了,陛下放過蕭家,娘娘自然會感激陛下的。”
劉彧茫然地點點頭,他的目光虛無。
因爲他知道,從此以後,就算坐穩皇位,就算掌控天下,他的心,也永遠是一片荒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