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叔叔

C年,我在這個家裡從一個秋季跨到了另一個秋季,老叔叔一邊在照顧着我,一邊到處去打聽我的家人,可是一直都沒有消息。而我慢慢地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整個村子的人都認識了我,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是挺關心我的,只是慢慢地,他們突然都不願理會我了,甚至還厭惡我,小叔叔見到我也是一臉的無奈,很多時候我連自己做過什麼都不知道,試過很多次,我睡醒過來的時候,總是發現自己被繩子捆着,有時候身上出現的傷也不知道從哪來的,這一切總讓我莫名其妙。

老叔叔變得越來越憔悴,就像爸爸以前一樣,每次回到家裡,總是累得不成樣子,但卻依然不變地關心着我,我真的難以猜透,爲什麼愛我的人都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我天生就不應該擁有那一點點的愛嗎?

現在村子裡人經常都會叫我“掃把星”,他們說我給他們帶來了無盡的黴運,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這麼說,也不知道我給他們帶來了怎樣的黴運,試過很多次,他們找到了家裡的兩位叔叔,叫他們把我送走,小叔叔是認同他們的意見的,只有老叔叔,他真的像爸爸一樣,永遠都不會說丟棄我的,因爲這樣,兩位叔叔經常吵架,慢慢地發展成了互相不理睬了,看到他們那個樣子,我心裡總是充滿着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我也沒有做錯了什麼呀,爲什麼要愧疚啊?可是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似乎是那麼的熟悉,我腦袋裡不斷地重映着媽媽對我失望的樣子,還有舅舅把我拉上車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我心裡又開始懷恨着,或許終有一天,我還是會再次碰上同樣的命運,我不想再次被送往一個沒有家的方向的地方,或許只有自己走出去的纔會知道路的所在。

老叔叔對我的愛,我會永記於心,就像爸爸對我的愛一樣,永遠都是那麼的刻骨銘心,但我不希望他會像爸爸一樣,因爲我,突然變成一動不動的樣子,或許我真的就是掃把星,愛我的人都會受罪的,看着老叔叔的樣子,我的心總是不斷地擔憂着,我害怕他會變成第二個爸爸,所以,我想,我應該要離開這裡的。

晚上,趁兩位叔叔都沒有注意,我悄悄地溜了出去,每戶人家的燈都亮着,即使知道前面的路會是一片黑暗,但還是鐵了心要離開。

“門口的糧食都收進來了沒?小心那野孩子又來偷吃。”

“院子裡的雞都趕進家裡吧,免得那瘋孩子又偷偷地來虐待它們。”

“……”

一聲又一句,一句又一聲,所經過的門口無不傳出如此相似的聲音,野孩子,瘋孩子,瘋子,大概說的都是我吧?我不知道自己做過些什麼會讓他們如此地說我,討厭我,難道是我忘了嗎?

我拼命地跑着,直到村口,我停住了,一片黑暗,我該怎麼走呢?路在哪?該如何衝出這片黑暗呢?猶豫中我回過頭看着村子,望着叔叔的家,我要回去嗎?不,不能回去了,不可以拖累老叔叔了,不能讓他爲難的。走吧,不可以留戀,不可以猶豫,不可以害怕,衝出去再說吧,被黑暗吞噬也好,再次掉進陷阱也好,總之,一定一定要離開這。

我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閉上眼睛,猛地衝進了黑暗中,耳邊嗖嗖地響着,也不知道前面是否還有路可以前進,總之就一個勁一個勁地跑着跑着,世界是越發讓人覺得恐怖了,我不敢停下腳步,生怕一停下來,黑暗的魔爪會突然伸來,背後總會有一股讓我覺得倍感痠軟的推力,真是有魔爪要抓住我了嗎?我害怕極了,瘋狂地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於沒有力氣了,雙腿一軟,整個人趴在了地上,我艱難地坐起來,捲縮成一團,雙眼緊閉着,我感覺得到自己在發抖着,此刻,我是後悔的,我想老叔叔了,想爸爸了,求你們,來救救我吧!

黑暗,我爲什麼要選擇黑暗呢?明明就很害怕黑暗的,爲什麼要選擇在黑暗裡離開,我真是傻啊!

或許,我就要死了,夜裡的風很冰冷,我倚靠在一處角落裡,寂靜的周圍,熱鬧的周圍,也不知道是因爲寂靜才顯得熱鬧,還是因爲熱鬧才顯得寂靜,靜到可以清晰地聽到樹葉掉落的聲音,各種蟲鳥的叫聲,讓人聽着淒涼,風呼呼地鬧着,弄哭了樹兒,逗瘋了鳥兒,氣壞了蟲兒,它們哭鬧着,大喊着,鬧得我心也慌了,這夜,是靜得讓人懼怕。

我的靈魂似乎要被這可怕的黑暗給攆走,剩下我這隨風搖晃的軀殼,任憑各種妖魔鬼怪來啃咬,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慢慢失去了知覺,我想我就這樣死去了吧,也好,死去了再也不會痛苦了,不會想爸爸,不會想老叔叔,不會憤恨其他人的無情,也不會再害怕黑夜,總之,一切都結束了。

慢慢的,我完全失去了感覺,或許這就是死去的感覺吧,世界對我沒意義了,爸爸、老叔叔對我來說,都變得沒意義了,我渴求的愛更是沒意義了,就這樣永遠地睡去吧,從此世界將少了一個我,少我這麼一個瘋子,少我這麼一個掃把星,或許那樣,爸爸就會好起來了,或許那樣,老叔叔也不會爲難了,一切都會好起來,沒有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的靈魂似乎已經離體了,飄然而去,在迷茫的空氣中,隨風飄散,越來越迷糊,越來越沒氣息,越來越悽清,越來越透明,整個人生就這樣結束了嗎?

“孩子,孩子……”是誰在呼喊我?那如此熟悉的聲音。

“孩子,醒醒……”聲音是越來越強,越來越急促,飄散的靈魂瞬間凝聚,我慢慢地睜開眼睛,這熟悉的影子,這熟悉的臉龐,我看到老叔叔一臉的焦慮,我多愧疚啊,我還是讓他擔心了,他一定是非常地擔心我吧,可是,我真的不想讓他爲難啊,也不想看到他越來越勞累的樣子,我不想拖累他。

我掙扎着站了起來,不敢看老叔叔,想要轉身就離開,可是卻是那麼的不捨,很想抱着老叔叔痛哭一場,可是我有什麼資格呢?我不過是一個禍星,總給人帶來麻煩的掃把星罷了。

“孩子,你是怎麼了?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你知道叔叔有多擔心你嗎?”老叔叔把我拉到他跟前,讓我面對着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心裡是無數個對不起,眼淚嘩嘩地落下,卻依然不敢看他。

老叔叔把我抱在懷裡,我感覺得到他也在流淚,淚珠滴落在我臉上,透進了我的心裡,化成綿綿的溫暖,這樣子的幸福,我是第一次體驗,第一次有人爲我掉下如此溫暖心菲的眼淚。

我伸出手來,輕輕地擦去老叔叔臉上的淚水,他愣住了,靜靜地看着我,我極力地微笑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老叔叔也笑了。

就這樣,我要離開老叔叔的念頭突然被拋到了九宵雲外,我又跟着他回去了,折騰了一整晚了,回到家裡,老叔叔給我洗漱了一下,我就躺在牀上睡着了。

夢裡,依然伴有這樣的溫暖,我夢見到了我的家,有我的爸爸,有老叔叔,還有所有不喜歡我的人,他們都不會再嫌棄我了,可以愛我的媽媽,可以抱着我的舅舅,可以圍着我轉的夥伴,我可以說話,可以開開心心地說話,可以大聲地呼喊,可以很幸福很幸福……可是不知道怎麼了,我的眼角總是溢着淚,是太幸福了?還是假得太悲哀了呢?

猛地,我驚醒了,慌忙地看一下四周,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弟弟,沒有那些夥伴,沒有我的家,沒有夢裡的幸福,我張開口咳了幾下,依然是說不出話來,一下子失望了,一種孤獨的悲涼,一種心酸的悲哀,此時,大概只有淚水最懂我了,滴答滴答地,掉進了我的懷裡。

寧願一直在夢裡,我有一種極其無助的孤獨感,雙手緊緊地抱着雙腿,瑟瑟發抖,有一種冷不斷從心裡散發而出,整個人像是都被冷空氣包圍着,可是淚水卻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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