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運9在完成一部分試飛任務後就同步推向國際市場,確實是從當年立項時就考慮過的事情。
畢竟在眼下的這個時間點,速度更快、乘坐舒適性更好、運行成本也更低的雙發渦扇戰術運輸機已經開始得到一些國家的關注。
而要說正兒八經的競品,除了一個採用非常規設計的安72以外,就只剩下了隔壁川崎重工生產的C2。
靠着更大(相當於A400M)的體量,後者原本確實可以佔據不小的優勢。
並且日本方面也明顯想通過這樣一架軍事用途,卻沒有任何武裝的型號來打一打擦邊球,爲日後正式突破武器出口限制做鋪墊。
然而好死不死,C2第一架原型機的機體在完成生產之後才被發現強度不合格。
造飛機又不像是造車,哪怕結構不合格也能糊弄糊弄過去。
於是只好回爐重造,原定在2007年首飛的時間表也徹底告吹。
至於真正落地交付,那就更是遙遙無期。
所以如果運9在2006年公開參展,則可以打出一個長達4-5年的窗口期。
即便不考慮具體能賣出去多少架這種經濟問題,單說這一型號能夠給華夏在國際航空市場所帶來的口碑和觀感提升,就已經值回票價了。
但是把試飛任務繁重,且帶着兩臺新航發的02號原型機直接拿出去,還是多少有些不符合航空工業系統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謹慎習慣。
因此,就連一貫信服常浩南的樑紹修都帶上了些許疑慮的表情:
“這麼早就公開渦扇20的結構,會不會對後續的市場競爭產生一些不利影響?”
說完之後或許是擔心常浩南誤解,又趕忙接着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這類產品的國際知識產權往往很難界定,如果競爭對手借鑑間冷器,還有您這個凝水控制模塊的設計,再結合他們原本就比較佔優勢的其它基礎技術,是不是有可能在短時間內給我們製造一個強勁的對手?”
實際上,他的這個問題,也算是世紀之交階段華夏軍工產業心態的一種縮影。
在這個階段,華夏武器裝備已經開始脫離過去完全依靠超低價格來獲取客戶的狀態,擁有了一定的性能基礎。
但這些基礎大多來源於軟硬件設計層面的巧思,而不是真正的硬實力門檻。
且在最終呈現出的結果上,仍然是以追趕性能和查缺補漏爲主。
結果就是,整個軍工行業都傾向於專門定製出口型號,從而避免讓外軍直接接觸到解放軍自用的武器裝備(哪怕這些裝備已經不是最先進的),以防被別人看穿其中的端倪,導致失去信息不對稱的優勢。
雖然後來隨着科技水平的發展,華夏也有了越來越多別人模仿不來的獨門絕活,但行事風格這東西一旦定型,就不是三五個月能轉變的。
在原來的時間線上,這一習慣一直持續到了2020年代附近,才隨着直10ME、紅旗9BE、殲10CE等同型號出口版本的出現而有所緩解。
現在的情況雖然稍有不同,但是以殲10爲例,最終用於出口的殲10E仍然是跟殲10A存在明顯差別的版本。
而常浩南也有意趁着這個機會,推動軍工產業整體走向更加開放的狀態。
遂耐心地解釋道:
“渦扇20的幾項核心技術,無論是定子葉片和間冷器的一體化設計,還是凝水控制模塊的具體執行邏輯,都有很高的技術門檻……就像過去歐美國家不怕把他們的航空發動機賣給我們一樣,這些東西別說看上兩眼,就算讓別人上手摸上幾把,也沒那麼容易被借鑑走。”
“相反,西方的老牌航發企業很快就會意識到,我們的整體架構至少在短期之內都是獨一無二的,如果在此基礎上迭加他們的某些技術積累,就能創造出足以碾壓全部同行的新一代產品……”
“只有這樣,他們建立起來的適航審定壁壘纔有可能被進一步打破,而我們也能因此而得到進入國際主流航空市場的機會……”
這也正是常浩南的野心。
從幹線客機使用的航發入手,再逐漸發展到幹線飛機整機,最後完成整個適航標準的全面互認。
整個流程大概會持續10-15年。
但按部就班下去,基本可以保證能夠走通。
“所以……預計的合作對象還是法國人?”
樑紹修畢竟不是航空動力集團的人,加上鎬發和羅羅那邊的合作其實相當低調,所以明顯有些跟不上節奏。
常浩南和旁邊的張振華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等到新加坡航展開幕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實際上,常浩南等人針對羅爾斯·羅伊斯的局,已經佈下了很長時間。
包括讓渦扇20的全尺寸模型公開參展,也是作爲整個流程的絕殺——
先通過前面的操作讓羅羅對我們的下一步動作有個概念,再把已經落實一多半的產品拍到對方臉上。
由不得英國人不信。
但常浩南畢竟不是真的能夠看到未來。
有些情況,是任何人都預料不到的……
……
幾乎與此同時。
德國,腓特烈港。
在從華夏回到英國之後,蒂姆·波迪就從帕諾斯·沃森那邊瞭解到了更加完整的情況。
儘管帕特里奇博士此前已經非常篤定地表示,把間冷回熱系統用在航空發動機上面絕非明智之選,但已經學到了謹慎的沃森還是準備去跟當年執行過CLEAN計劃的MTU公司接觸一下。
因此,作爲NGME項目的負責人,波迪馬不停蹄地被派往德國,準備和對方進行一次純粹試探但毫無誠意的接觸。
一直希望能夠進入航空動力市場的MTU對此表現的非常重視,直接派出了曾經參與過這一項目的伊爾澤·溫克勒負責對接。
二人之間不算熟悉,但此前同時出席過一些行業內的技術和政策會議,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我聽馬庫斯·蔡司總監說過,貴方現在需要一個在燃機領域有足夠工程經驗的合作伙伴,來完成一個新的項目?”
一番沒有感情全是套路的開場白之後,反而是溫克勒博士率先進入了正題。
甚至讓波迪差點沒反應過來。
即便作爲古板的德國人,這個切入方式也有些過於生硬了。
而且這雖然不算是一次正式的商業談判,但也屬於兩個集團之間的意向性接觸。
表現的過於着急難免是要吃虧的。
但好在他已經打了很多遍腹稿,說出後面的內容幾乎成了本能。
“沒錯。”
波迪點點頭,隨後在電腦上放出了一些有關NGME的內部資料:
“根據對目前國際航空運輸市場的分析,以及考慮到,波音在當年併購麥道之後被迫簽署的十年期排他性供貨條約馬上就要到期,我們認爲波音和空客應該會在近期開始研發全新一代的幹線民航客機,以進一步鞏固他們在行業內的領導地位。”
“在開發遄達900的過程中我們就已經意識到,目前作爲主力產品的這一代航空發動機已經基本被榨乾升級潛力,因此需要從頭開始研發新一代航空動力,以滿足這些新一代飛機的動力需求……”
其實這些消息是空客方面私下裡透露給波迪本人的,但羅羅方面本來也沒想着真要和MTU方面合作,此行只爲了探個底,自然不可能信息渠道來源上說真話。
所以就隨便編了個“十年之期已到”的藉口。
但聽上去倒還真像是那麼回事——
97年那一攬子不平等條約,對於波音的打擊還是相當明顯的。
尤其幹線飛機市場的新機銷售比例直接被打到了47%左右,已經基本和空客齊平。
肯定要乾點什麼來挽回的。
在曉之以理結束以後,波迪稍作停頓,緊接着又開始動之以情:
“之前,包括我們雙方在內的多家公司合作,建立了國際航空發動機公司(IAE),這總體上是一個成功的體驗,但參與者太多,也在很大程度上分散了集團的力量,導致成立二十多年以來仍然只有V2500一個型號的產品,難以從頭研發新型號……”
“另外,IAE的股權結構也已經不甚合理……日本航空發動機公司如今已經不具備核心渦輪零部件的供應能力,但仍然在其中佔據23%的股份,而貴方卻只有12%忝列末席……”
“……”
這一段內容裡面,確實摻雜着不少真情實感。
尤其是diss日本人那部分。
當初一根加工不合格的滑油管差點幹廢了遄達900整個型號,這事波迪至今想起來都還有些後怕。
至於給MTU打抱不平,那就純粹是逢場作戲了。
但溫克勒博士似乎很吃這套,聽完之後瞬間就來了興致:
“所以,如果雙方合作執行這個NGME項目,需要我們MTU方面具體完成哪些部分?”
“我們計劃在新發動機上實現的目標是,相比V2500降低20%的燃油消耗和30%以上的污染物排放。”
波迪覺得今天的節奏快到有些不合常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圖窮匕見:
“而要想實現這一目標,只靠升級風扇和燃燒室是很難實現的,所以我們希望能結合過去CLEAN項目的成果,在航空發動機上應用間冷回熱技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聽完這句話之後,對面的溫克勒竟然露出了稍許放鬆的神情。
但一閃而逝。
很快又換成了一臉凝重:
“儘管我們很願意響應貴方的提議,但當年的CLEAN計劃,其實並沒有拿出特別有價值的成果。”
“根據我們的研究,在航空發動機當中,由於作爲冷卻劑的空氣比熱容遠不如水,因此起到核心作用的其實是回熱器,而間冷器只是作爲配合回熱器的輔助設備,允許發動機獲取更低的能耗情況……”
“但航空發動機的回熱器只能集成在尾噴口內,直接與渦輪排出的高溫燃氣接觸,工作環境遠遠比燃氣輪機惡劣,我們用盡各種手段,也只能讓回熱模塊維持不到兩百小時的正常工作,成本和可靠性完全無法接受……”
“……”
波迪又耐心地扯了些不着邊際的內容,直到拖滿三個小時的會議時間之後,才“戀戀不捨”地帶隊離開。
而在送走羅羅代表團一行人之後,溫克勒則一改之前憨厚老實的表現,迅速回到辦公室,撥出了一個電話。
“我是伊爾澤·溫克勒,我們已經和羅羅方面派來的人接觸過了……”
“他們也計劃跟我們開展合作,推進新一代12-15噸級航空發動機的研製……”
“這個您放心,我已經試探過了,英國人完全不知道我們和普惠之間的合作,應該只是出於巧合,才恰好趕在了這個時間節點上……”
“是的,CLAIRE2020計劃沒有泄密風險,可以按照計劃推進下去……”
“……”
掛斷電話,溫克勒整個人放鬆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鬆了口氣。
然後轉過身,看向落地窗外的海空分界線:
“英國人……”
“可惜你們的動作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