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達完這個命令之後,羅章明略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端坐在旁邊的楊書玉。
掛實彈起飛,而且是在非領海區域。
其實還是有一定風險的。
只見後者正垂眸看着面前的海圖,並沒有阻攔旁邊的參謀軍官去把指令發下去的動作,這才鬆了口氣。
直到一系列指令和回令告一段落,楊書玉纔開口問道:
“同時掛兩發彈,執行任務的時間會不會受到影響?”
“還有,如果最終能夠抓住對方,你準備怎麼處理?”
作爲已經脫離一線指揮崗位有些年頭的高級指揮員,他需要非常準確地拿捏艦艇的指揮權。
既不能過度干涉艦長作爲專業人員的指揮調度,也不能過於粗暴地干涉,影響到艦長在艦上指戰員心中的權威性。
但與此同時,又要作爲定海神針,保證事態處在可控範圍內。
面對海軍副司令的問題,以及不明身份外軍潛艇給予的壓力,要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另外,大約55海里外,還有一艘聲音更大的水下目標,就像一列火車,不過速度不快,短時間內對我們應該沒有威脅。”
SS588冬潮號潛艇的艇長,二等海佐早川洋二在指揮艙內,雙眼緊盯着面前ZQQ-5B數字聲吶系統的顯控屏。
艇上的大副林原健次郎三等海佐在不遠處彙報道。
但過去華夏海軍的裝備,實際性能相比紙面總要打些折扣。
早川面色陰沉,不過語氣倒還算鎮定:
“這個目標本身威脅不大,只可惜,柴油機的噪音把跟它在一起的另外一艘驅逐艦的燃氣輪機聲音完全掩蓋住了……”
與此同時,大約20海里外的水面之下。
“算算時間,現在正在我們頭頂上的這架直升機應該快要耗盡燃料返航了,可能會有另外一架過來接替它,但我出發之前研究過那種法國生產的直升機,在搜潛狀態下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直到剛剛那一瞬間,讓他突然有了自信。
羅章明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堅定地回答道:
“是!”
飛行甲板上,在剛纔第一架直升機起飛之後,爲了以防萬一,第二架9696號機就已經開始進行起飛準備。
前者輕輕搖了搖頭:
“不急着坐底,那兩艘驅逐艦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能開到附近,我們得保持機動能力。”
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隨着對方搜索範圍的延伸,被發現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羅章明做了個深呼吸:
“根據之前航空部門給出的經驗,新型直升機在兩雷加吊放聲吶的標準掛載下,不會對手冊上的基礎飛行性能產生影響,也可以保證在50海里的作戰半徑下,完成一個標準的搜潛-攻潛流程。”
“艇長,聲吶在大約40海里外發現了一艘使用中速柴油機的水面目標,正在以25節的速度向我們靠近。”
……
“那艇長,我們是準備坐底,還是……”
於是按照技術手冊的標準,選擇了多掛一枚實彈,以應對各種可能的突發局面。
這實際上是來自第七艦隊的指令。
冬潮號此次出海的目的,就是潛伏在華夏劃定的演習海域邊緣,伺機儘可能多地蒐集島城號驅逐艦的目標信息特徵。
任務自然就落在了海自的腦袋上。
“我再強調一遍,這次不是演習,沒有預案,也沒有預定海域範圍,把你們的看家本事拿出來,無論如何不能讓目標跑了!”
三名機組成員的無線電設備中傳來了飛行指揮員的聲音:
“友機位置正在本艦前進方向,距離20海里,需要你機迅速前往支援。”
相比於經驗豐富的早川,大副林原在加入海自的時候就已經是1992年,並沒有經歷過跟紅海軍的鬥智鬥勇,遇到這種情況自然有點慌。
“這裡雖然不是領海,但也是我們的專屬經濟區,不管怎麼說,潛艇在下潛狀態下跑到我們預先劃定的演習區域,就是赤裸裸的挑釁,所以,我認爲至少要把對方給逼出水面不可!”
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對於潛艇軍官來說,這種聲音幾乎接近喪鐘。
冬潮號表面敷設了相當先進的消聲瓦,在這個距離上,一般直升機用的吊放聲吶並不足以準確探測到這艘正處在靜默狀態下的潛艇。
所以一直都沒敢把性能榨得過於極限。
現在接到艦長的新命令以後,也只需要再掛上一枚A224魚雷實彈即可。
不過,現在,早川艇長實際上並不需要這套先進的設備,因爲哪怕只靠耳朵,都能聽到主動聲吶發出的聲波敲擊在潛艇外殼上面的聲音。
這種魚雷是80年代末從意大利進口,用於填補魚7魚雷服役之前的空缺,總共只有40枚,非常寶貴。
“柴油機水面目標應該是那艘法國海軍的驅逐艦。”
幾分鐘後,直升機騰空而起,飛速向兩艘軍艦航行的方向飛去。
相比於老式的,只能由聲吶操作員耳朵來發現和分析目標的聲吶來說,最新的數字化聲吶可以像雷達那樣,更加直觀地展示水聲設備捕捉到的環境數據。
另一個比較麻煩的事情是,之前爲了更好地蒐集水聲學數據,冬潮號是以艇艏正面對準兩艘驅逐艦,如今這個尷尬的體位讓它很難進行撤退。
但體積巨大的核潛艇在水深相對較淺的東海很難施展開來。
“至於如果找到對方要怎麼辦……”
根據聲吶分析出的結果,聲源位置應該還在大約15海里之外。
實際上,這些數據他之前就聽航空部門的人說起來過。
“等那兩架直升機交接任務的時候,我們先把艇艏方向調轉90°,再等到第二架直升機回去,他們就會出現一個搜潛的空窗期,我們到那個時候全速離開即可。”
冬潮號的蓄電池可以支持潛艇以22節的水下航速航行超過一個小時,得益於優秀的外形設計和低噪螺旋槳,在使用蓄電池的情況下,這艘潛艇可以保證極高的安靜性。
足夠離開這片相對危險的海域範圍了。
早川冷靜的發言讓整個指揮艙重新恢復鎮定有序的氣氛。
雖然一般來說,潛艇在艦機協作的反潛模式面前沒什麼反抗能力,但90年代的日本海自在技術水平上超過華夏海軍實在太多,打個平手似乎也……
不是不可想象。
更加讓冬潮號上艇員們振奮的是,早川對於時機的把控非常準確。
在一次明顯長於以往的聲吶探測間隔中,潛艇總算完成了一個艱難的90°轉向。
接下來,就只要等到第二架直升機的燃料耗盡,出現下一個時間窗口了。
……
應該說,早川洋二的計劃在紙面上沒什麼問題。
只不過,他並不知道,剛剛纔離開的第一架直升機,在對自己展開追蹤之前,就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的搜潛作業。
所以,在節奏把控上出了一些問題…… “艇長,已經20分鐘過去了,那架直升機怎麼……一點撤退的意思都沒有?”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剛剛纔恢復了鎮定的指揮艙又重新緊張起來。
在擴展螺旋線的搜潛模式下,如今直升機的位置,已經距離他們只有10海里左右了。
吊放聲吶在原理上對目標方向的判斷能力比較弱,如果只有一架直升機進行搜潛的話,即便用主動模式發現了目標的距離,也往往需要多次測定才能最終確定具體位置。
但10海里,實在是有點太近了。
就連早川自己,也逐漸開始懷疑剛剛的判斷。
“艇長,再這樣下去的話,對方的驅逐艦可就越來越近了……”
大副的聲音又在旁邊響起。
相比於留空時間終究有限的艦載直升機,常規潛艇如果被水面艦艇纏住,那就是必敗之局。
除了上浮認輸以外幾乎沒有別的辦法。
早川本想找一個最穩妥的辦法離開,但對方直升機遠超預期的滯空時間讓之前的一切計劃都成爲了泡影。
巨大的壓力之下,他最終改變了主意:
“啓動蓄電池,保持4節航速。”
不過這個決定,做的有些太晚了……
水面之上,首先返航補充消耗的法軍AS565直升機重新來到了任務區域。
雖然沒有數據鏈,但兩國飛行員仍然可以通過最基礎的無線電,用彆扭的英語交流。
實際上,9696號機已經探測到了大約8-10海里以外的目標存在,但始終沒能難確定方向。
因此,徘徊了20分鐘總算等到支援的華夏聲吶操作員要求法軍直升機再投一波聲吶浮標。
後者完全不明就裡,仍然以爲這是正常演習內容的一部分,自然是依言照做。
甚至這次起飛他們還特地多帶了幾個浮標,試圖挽回一些剛剛提前返航的面子。
“看看這些華夏人,雖然他們的海軍裝備不算先進,但演習內容竟然如此逼真……”
AS565直升機的駕駛員一邊用環形航線投放浮標,一邊用略帶感慨的語氣說道。
旁邊的副駕駛也對此表示贊同:
“是啊,甚至比北約聯合演習更像是一場實戰,剛纔在無線電裡面跟他們對話的時候,我都感覺到了些緊張的氣氛。”
“看來冷戰結束之後,我們的海軍實在太放鬆了,很多演習都只是走走過場……”
“必須承認,至少在演習這方面,我們之前完全低估了華夏人的認真程度……”
“……”
主被動聲吶浮標陣列雖然精度和靈敏度不足,但得益於一次就扔出去好多個,因此搜索效率遠超吊放聲吶。
很快,法方聲吶操作員就發現了水下大約60米深度有一個正在加速的目標。
兩架直升機迅速朝着那個方向撲了過去……
而在水下的冬潮號上,剛剛聽到有前後總計8個東西入水的時候,早川洋二艇長就知道事情要糟。
果然,沒過幾秒鐘,就有從好幾個方向傳來的聲波砸在了潛艇表面上。
這下,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了:
“快,用最大航速前進!”
“壓載水倉進水,潛深增加到100米!”
“還有,把無人潛航器(UUV)放出去,用誘餌模式!”
隨着他的指令下達,一艘固定在冬潮號圍殼後面的小型無人潛航器脫離了母艇,隨後朝着另外一個方向駛去。
因爲是開啓了誘餌模式,因此它的螺旋槳在後面留下了一大長串的空泡。
在吸引聲吶注意力的同時,也能夠對母艇本身產生一定的遮蔽效應。
果然,法軍直升機上的聲吶操作員很快迷失了最初的目標。
“華夏人在演習裡面還安排了潛航誘餌?”
直升機上的三名法軍人已經有點懷疑人生了。
但不管怎麼說,今天來都來了,軍人的尊嚴和臉面讓他們必須跟這個“假想敵”戰鬥到底。
通過無線電進行短暫溝通之後,兩架直升機開始按照雙機協同的圓形搜索模式,同步使用吊放聲吶進行搜潛作業。
不長一段時間過後,第三架直升機,也就是重新回來的9686號機也加入了搜索的隊伍。
在這種情況下,作用時間並不算長的誘餌自然無法一直保障冬潮號本身的安全。
主動聲吶發出的聲波如同敲鑼打鼓一般,響徹在整艘潛艇成員而耳邊。
100米的水下,這場面絕對如同恐怖故事一般。
早川仍然想要再用最後一點蓄電池的電量掙扎一下。
但他很快聽到了讓人心肺驟停的回報。
“3海里,投擲物入水,航速30節!”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發反潛魚雷。
“咚——”
還沒等衆人怎麼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遠比之前所有聲音都大的、彷彿銅鑼在耳邊敲了一下的聲音。
早川艇長整個人一個哆嗦,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聲音的來源——
魚雷撞擊,但並沒有爆炸。
應該是一顆操雷。
儘管如此,在剛剛那個聲音響起來的一瞬間,冬潮號的指揮艙裡面,就已經有心理素質不好的人直接暈過去了。
早川不敢保證,如果自己堅持不上浮,那麼下一次丟下來的,會不會是一發實彈。
而且,蓄電池的電量,也已經不太樂觀了。
“真是一羣瘋子……”
早川整個人頹然坐在指揮台前:
“上浮,馬上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