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任何第一次嘗試從滬江直飛美國的人來說,最讓人感慨世界之浩淼的,不僅僅是連續十幾個小時、在單調的太平洋上機械重複地飛掠;
更重要的,是飛機的速度,可以讓時間的流逝感倍增——在飛機一路往東以每小時800多公里的時速飛掠時,地球也在自西而東自轉。所以在飛機上的人,在12個小時之內,就可以欣賞完一輪日出日落、日落復出。似乎整個時空的運轉因此加快了一倍。
當然,如果是從美國回來的航班,乘客又能體會到烈日當頭30幾個小時不落、或者黑夜連續30多個小時不破曉的奇景,好像時間就此靜止,時空法則到了這兒就成了任人擺弄的玩具。
這時差的酸爽,讓顧莫傑從舊金山國際機場下來的時候,整個人腿都是軟的。他有點後悔爲什麼當初不聽費雯麗的建議,訂夜間起飛的航班了。
不過,總算是踏上舊金山灣區的土地了,一片互聯網世界的心臟熱土。
剛出機場,費莉蘿見顧莫傑精神不太好,柔聲勸道:“要不先休息兩天?反正有一個月呢,也不急着去山景城。我們也要給姑姑留出時間、聯繫她在舊金山這邊的業務夥伴。”
山景城這個地名是意譯,英語就是ainview。也有一些國內地圖喜歡直接音譯成“蒙特維奧”,那是谷歌公司的所在地。
中國律師到了美國,是不能操辦任何需要執照的業務的,只能作爲掮客。牽頭提供一些諮詢。費雯麗的律所有不小的涉外業務,在美國自然也有長期合作的當地律所。
顧莫傑醒了醒神,覺得果然沒必要太急。也就妥協了。
“那就先歇兩天吧,酒店訂在哪裡?”
“不遠。就在貝爾蒙特,一個小城鎮。靠着101公路,去哪兒都方便。”
顧莫傑對這些不講究,自然是一切聽從費莉蘿的安排。也虧得費莉蘿上心,各種提前的功課都做得很紮實。幾人打了個車,直奔貝爾蒙特。
舊金山灣區是一塊鬆散的小城市羣,這樣的城市羣結構在美國西部很常見。相比於東海岸的傳統立體化結構都市,西部的加州似乎從產業到管理到城市。都呈現更爲扁平化的結構。
所謂硅谷,其實只是灣區的南面半片。在舊金山灣南岸,分屬數縣的七八個小城市,沿着101號公路兩邊狹長地擺開,也就成了硅谷。
這些小城鎮裡頭,有谷歌所在的山景城、蘋果所在的庫帕蒂諾、ebay和adobe所在的聖何塞。也有以學術著稱的伯克利和帕羅奧圖——uc伯克利和斯坦福大學,就在這兩個地方。
坐在車裡,那種僅僅開十幾公里,就能從市區到郊外、然後再重新進入另一座城市市區的體驗,在國內是很難想像的。
似乎特大城市病的虹吸效應。在硅谷這地方根本就不存在。儘管這裡經營着世界上協作程度要求最高的產業,但是從業人卻沒有必要在空間上被束縛。
在這裡,只要你想。就可以一邊做着世界上最高科技的工作,一邊卻享受着田園牧歌式的居住環境。
顧莫傑看着車外現代與田園交錯而過的景緻,感慨道:“出來之前,我還以爲全世界發達國家裡頭,只有德國沒有特大城市病呢。沒想到美國也有這一塊兒做得好的地方。”
“美國那麼大呢,怎麼能一概而論,總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費莉蘿坐在顧莫傑旁邊,接過話頭隨口調侃。“東海岸的傳統產業都市,紐約。芝加哥,哪個不是擠得要死。就算是加州。我聽我姑說,你要是去的南加州,洛杉磯,雖然城市造得挺開闊的,可是堵車問題比紐約芝加哥還嚴重。舊金山灣區這樣的結構,在美國也找不到幾處吧,或許北邊的西雅圖還行。”
顧莫傑心有慼慼,想到一個問題:“你也沒來過美國,難道還提前做功課研究風土人情不成?”
費莉蘿嬌嗔着白了他一眼:“我有那麼無聊麼?不過是聽姑姑閒聊說起的。”
兩人聊着聊着,就到了貝爾蒙特的酒店。一行人辦完入住手續安頓好行禮,顧莫傑就帶着費莉蘿四處轉轉,觀望一下景緻。酒店只有十幾層高,但是站在頂樓的旋轉餐廳極目遠眺,就已然可以看見城市的邊緣,可見這裡的城市多小。
建築羣、公園,甚至農場、牧場、漁人碼頭,當這些景緻出現在同一片視野內的時候,會帶來一種很奇妙的感官——
按照中國人的慣性思維,這些地方應該是“寸土寸金”的。那些不和諧的農用地或者過分浪費的綠地、公園都該鏟了蓋高樓,但是美國人偏偏就是這麼揮霍地皮。
顧莫傑站在樓頂,指着東北面一片臨海的空闊綠地,問道:“那裡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空曠?”
費莉蘿看了下地圖,答道:“應該是貝爾島國家公園吧。那裡就幾個漁人碼頭,不許過度開發。”
“我們去那裡找個漁人碼頭吃晚餐怎麼樣?”
“你不是累了麼?就在這兒吃一口直接睡覺不好麼?”
“倒時差呀,要是白天就睡了,一會兒半夜還得醒。不如你陪我早點吃個晚飯,六七點鐘回來再休息。”
費莉蘿拗不過,就跟着顧莫傑下樓了。幸好也就兩英里路,兩人坐飛機坐車也膩歪了,便漫步走走。
在漁人碼頭找了一家木屋格局的小店坐下,店老闆居然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華裔。顧莫傑最初有些驚訝。和老闆聊了幾句之後,知道硅谷華裔、印度裔和猶大人是最多的外來族裔,所以帶點兒異域特色的餐飲很多。
顧莫傑和店老闆開玩笑:“剛出國就吃中餐……沒意思。好歹等我西餐吃膩了再吃中餐吶。”
老闆顯然很能攬客。解釋道:“我們這不是中餐,只不過可以帶點兒中式海鮮的烹飪手法。不喜歡的話。按照法餐意餐做也沒問題的。”
顧莫傑翻開菜譜,略略掃了兩眼,就知道這兒所謂的漁人碼頭也就是哥幌子了,也就幾味海鮮是本地捕撈的,其他都是進口的冷凍貨。不過想想也是,舊金山這種地段,怎麼可能還有多少漁業資源。
繼續往下看,下一秒鐘。顧莫傑就被菜單上的價錢驚呆了。
“a級澳洲龍蝦12美元每磅?b級9美元每磅?這麼便宜?”
幾個月前,顧莫傑在國內吃的時候,好歹還要三四百一斤呢,折過來起碼也相當於50美元一磅了。幾年之後,國內龍蝦的價錢還要再翻一倍。
店老闆趕緊指着菜單上後面的小字解釋:“這個只是整隻點的時候的原料報價——後面還有配菜和烹飪費用,您得一併算進去。”
顧莫傑順着老闆的指點看下去,果然後頭還有烹飪和配菜的價錢,美國的人工不便宜,廚師的薪水也高,一道龍蝦點下來。後面兩項依然要60美元。
也就是說,只要點龍蝦,不管是2磅的。還是6磅的,烹飪費用都是60美元。平攤開來的話,蝦越大倒是越划算了。
顧莫傑倒不是差錢,只是一時覺得這兒太划算了,琢磨道:“要不,我們就吃個a級、6磅的?看上去好划算的樣子。”
費莉蘿白了他一眼:“吃得完麼?”
顧莫傑一拍胸脯:“6磅是連殼的分量,怎麼吃不完?別的菜少弄幾個好了。”
說着,也不再和費莉蘿商量,直接下單了。費莉蘿看着暗暗好笑。如此身價的人了,居然還會因爲覺得吃某個菜划算。就多點一些。
“你真是……也不怕掉價。”
“怎麼就掉價了?在國內被關稅折磨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不許我佔點便宜回來?我也不是差錢,就是覺得原來這些年活得好虧。美國人的消費者保護真特麼給力,吃個龍蝦還要算那麼清楚的賬。原來每年去千島湖吃魚頭,挨宰都比這兒狠了。”
海鮮上的很快,顧莫傑和費莉蘿馬上就沒有功夫閒聊了。兩人是散步來的,也就點了兩杯紅酒。這樣的小店很是隨和,你點酒既可以按瓶來,也可以按杯;露天的櫃檯上一溜兒都是木塞塞着的半瓶酒,隨性得一塌糊塗。
廚師上的龍蝦,原本只剖了蝦身的殼兒,蝦鉗還是整個的,美國人吃龍蝦大多不吃鉗。顧莫傑牙齒不錯,也不在乎形象,讓老闆提供了一個小錘子,就把蝦鉗也砸碎了,挑出整塊渾圓飽滿地鉗肉,丟到費莉蘿餐盤裡。
顧莫傑自己也吃了不少龍蝦,喝了兩杯蒙大拿冰酒,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句:“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硅谷人總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世界了。”
費莉蘿懶得搭理他:“又怎麼了?纔出來一天,就恁多感慨。”
顧莫傑也不勉強,他知道費莉蘿跟不上他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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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感慨,是真想通了——你看,在美國別的地方,或者英法日本,你要賺大錢,從事金領職業,只有往特大城市擠。那些現代產業的分工合作越來越嚴密細緻,需要人越來越扎堆。結果賺了那麼多錢,只能住那麼小的房子、呼吸污染嚴重的空氣,有什麼意思呢?
只有硅谷這地方,這兒的人,其實每天都在致力於一件事情——讓社會分工越來越細的人類,不需要在肉體上扎堆一處,照樣可以創造出足夠的價值來。網絡越來越發達,爲什麼人類還要擠在特大城市裡,每天面對面才能溝通?在視頻會議裡、電話會議裡難道就不能溝通了麼?
爲什麼在國內我們搞互聯網,還要擠在政府規劃的‘高新技術產業園區’裡頭?這種規劃本身就是違反網絡的基本精神的。”
顧莫傑說到這兒,也許是喝多了,思如泉涌。他又要了一杯冰酒,一口悶了,酒壯慫人膽地一揮手:“哪天等我發達了,我特麼也回國建一堆互聯網公司,偏不去政府規劃的產業園區。那種園區,誰愛擠誰擠。”
“你喝多了,還是打個車回去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