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歐債危機的優先級調低，暫時擱置觀望。
稍微空下來一點的顧莫傑，在10月下旬最後幾天裡，把精力集中到同期發生的另一件行業大事上。
這件大事，要說其淵藪，應該是從9月中旬開始的。
當時，谷歌中國總裁李開復正式從谷歌辭職。
圈內人第一時間的反應是錯愕和不解，沒人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大半個月過去之後，各種聲音漸漸開始冒頭。尤其是李開復離開後那一個月裡，谷歌中國的相當一部分大政策略開始調整，和政府的關係也漸漸尖銳起來。
顧莫傑和李開復不熟，反而是當年和拉里佩奇更熟一些。但是他自然有自己自上而下的渠道，從國內，從美國，偵查了一段時間後，就搞明白了事情的脈絡。
討論歐債危機之後的次日，秘書葉敏茹蒐集了全部所需的資料，給顧莫傑概要地講解了一下：
“李開復一直致力於谷歌進入中國市場後的本土化，他是妥協派的代表。但是谷歌在中國搜索市場佔有率一直低於百度的半數，甚至只有三分之一，便漸漸開始劍走偏鋒，嘗試一些激進的差異化競爭策略拉客戶，並且有激怒政府的可能性。
李開復試圖彌合這種問題，但是谷歌高層認爲他的路子不對。李開復任期內弄的‘谷歌問答’、‘谷歌來吧’無非都是從‘百度知道’、‘百度貼吧’那種產品上山寨的，根本不可能指望這種路線在國內市場超過百度。
所以，逼急了的谷歌決定搏一把，在信息透明度上做文章。
李開復認爲那樣會導致谷歌最終全面被逼走，既然說服不了上層妥協，他也不願意看到那一天的來臨，就選擇了辭職。”
谷歌和朝廷關係不好，這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早些時候的傳聞，也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在此之前，顧莫傑只是不知道那種僵硬是誰主導的——是李開復追求這樣，還是谷歌高層追求這樣？
讓自己人深入調查之後，至少第一個問題已經明確了：在美國的那些谷歌高層，是激進派；而李開復，是妥協派。他屬於本土化進程中的黏合劑，沒什麼牛逼的建樹，但是好歹這些年來幫谷歌中國維護好了本土市場的政府關係。
現在的問題關鍵，應該集中在谷歌到底怎麼觸怒政府了，走到了哪一步。
顧莫傑凝眉沉思，把玩着手上的眼鏡兒：“說具體點兒，李開復走了之後，谷歌中國究竟怎麼調整策略、頂撞政府了。”
“主要是放寬了搜索結果的尺度，主動把一些李開復任期內設爲敏感的內容，調整搜索結果排序算法之後，主動提前排位。”葉敏茹翻着材料，利落地回答。
“啥意思？也就是說，那些東西，在李開復任期內，也是可以被谷歌搜到的咯？”
“是可以搜到的。谷歌從來不願意幫助政府和諧，但是李開復知道怎麼和政府打交道，所以尺度拿捏比較有分寸。他也不說不讓搜，只是把政府不希望人民搜到的東西排序上往後排，算法上微調一下。
把原本出現在第一頁的搜索結果，挪到五六頁甚至十幾頁之後。真死硬想看的人，一頁頁翻十幾頁，還是能找到的。但是李開復走了之後，和諧排序的算法被谷歌中國拋棄了，甚至還有一些逆向推送算法被加入了測試……他們應該是指望打‘提供差異化服務’的牌，劍走偏鋒搏一把，對百度彎道超車。”
這就有點主動挑釁了。
看來美國公司不太瞭解國內的政府力量。
顧莫傑聽着聽着，就覺得谷歌藥丸。
除非他們及時清醒過來。
顧莫傑覺得很不解，難道谷歌在常規市場競爭上，已經陷入那麼明顯的頹勢了麼？
“谷歌在那麼做之前，它在中國市場的佔有率大概是多大？”
“按照今年三季度的數據，在國內的pc搜索市場上，百度的市場佔有率是52%，谷歌方面是21%，然後是搜虎家的搜狗11%，我們的初音瀏覽器自帶搜索7%，藤迅的搜搜5%，其他雜魚相加4%。
至於移動端搜索，因爲目前應用量太少、國內智能機用戶還不到5000萬，所以沒有單獨統計。我們從雷俊那裡收購的優視科技公司的uc瀏覽器，纔在安卓上上線了不到半年，獨立的手機搜索app也沒有成氣候的。”
顧莫傑暗暗盤算了一下，也就是說，此前在國內用谷歌搜索的人，本來就只有用百度的四成。
李開復用了五年亦步亦趨戰術，知道，貼吧都仿了，沒能超車。美國那邊的高層等不及了，眼看百度漸漸穩住了差距，準備搏一把。
怎麼搏？在內容上搏一把，是最容易贏得同情和道德制高點的：你百度不敢讓人民看見的東西，咱谷歌敢。
這個大旗要是能扛起來，俯視效果絕對好。
問題是李彥紅傻麼？不知道這個大旗扛着爽麼？
李彥紅當然知道。
李彥紅更知道，扛這個旗的代價不小，所以不敢扛。
所以，百度固然“卑躬屈膝”，谷歌也絕非“大義凜然”——如果換個環境，當年李開復任期內的亦步亦趨戰略有效果，谷歌在中國搜索市場的佔比份額目標達到了的話，谷歌也是不會這樣鋌而走險的。
正道，是給市場第一走的。第二第三，只能奇正結合，偶爾出出險招，一切都是被逼出來的。
誰處在那個位置，都會選擇和位置相當的策略。
這是屁股決定腦袋，和道德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顧莫傑沒必要去關心這些恩怨，他只需要思考：谷歌是不是真的藥丸？
如果谷歌在中國完了，或者沒完，哪一種情況，對他的初音集團更有利？
第一條邏輯很容易想通，顧莫傑把玩着眼鏡，用自言自語的語氣和葉敏茹聊着：
“如果谷歌完了，第一個連鎖反應肯定是百度至少分走原先谷歌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剩下所有人哪怕奮起爭奪，也就收屍剩下的一小半。將來的國內搜索市場，就更加一家獨大了。”
顧莫傑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
歷史上谷歌完了之後，百度真就從谷歌那裡分走了相當於全國市場10%幾的量，把百度的佔有率一度衝高到65%左右。
而歷史上的第二大受益者，則是周紅衣的361。周紅衣在看準谷歌離開後瞬間形成的真空後，果斷把361安全瀏覽器的自帶搜索功能，從給百度留接口，改成了自己單幹；也把瀏覽器的劃詞搜索，引導到了361搜索上。
利用其在瀏覽器市場的優勢，硬生生把361搜索從一個不足10%市場份額的小品牌，殺到了將近20%。所以歷史上的2010年，361其實是在同時與藤迅、百度作戰，這也是爲什麼那段歷史的3q大戰中，百度和金山可牛那些統統站在藤迅一邊的原因。
周紅衣已經作古，361的一切遺產，都只是如今初音的一部分。
顧莫傑如果想這麼做，當然也可以做，甚至其成績會比周紅衣做得更好。
但是，顧莫傑和藤迅的死仇，也比另一個時空同期的3q死仇更深。他必須考慮在最近兩年內穩住李彥紅和馬風，不讓他們站到馬花藤那邊去。
所以，僅僅從“搜索市場”這個角度分析，要維護初音的利益最大化，當然還是維持谷歌的現狀比較好。
除了搜索，谷歌中國倒下之後，還會有哪些遺產？
“給我弄一份詳細的谷歌在華業務清單來，要儘可能脈絡清晰。”
“是。”
“等等！”
“還有什麼吩咐麼？”
“我不要官方統計，我要你向公司各個事業部的技術負責人調查，讓他們每個人好好頭腦風暴一下——如果今天谷歌的遺產對他們敞開，他們想收屍點什麼東西。”
“……明白了。”
葉敏茹不多話，立刻吩咐下去。這番活兒有點麻煩，直到顧莫傑快下班的時候才統計回來。
羣策羣力，果然比顧莫傑自己盤算要全面得多。
第一份報告就很乾貨，切中要害，是鄒勝報上來的需求。
“gmail……嘶，這玩意兒肯定也值錢。國內第四/第五大的電郵供應商。要是谷歌倒了，肯定大部分gmail用戶會被咱和網易收了。用gmail的人一般都在鄙視鏈頂層，肯定看不起qq郵箱，怎麼看這筆買賣都是咱最賺。”
初音網絡科技即將在初見錢包初具規模後，試點“可選擇的付費讀信業務”，這個時間點上，如果把谷歌在中國的電郵業務鯨吞到初音帳下，無疑是一個重大利好。可以讓初音郵箱瞬間超越qq郵箱和網易郵箱，成爲國內第一。
然後，錢包業務也會得到非常好的持續反哺、相互黏性牽引。
顧莫傑心中，對於推倒谷歌中國的欲-望，更加旺盛了。
似乎，可以和百度達成暗箱交易，兩家分屍，百度在明，初音在暗，分屍谷歌。
顧莫傑按捺住激動，往下繼續翻。
後面都是些小打小鬧的說法，並沒有引起顧莫傑的注意。倒是有幾個初音智能的硬件部門，提了點和谷歌在高端智能傳感器領域的合作需求。
問題是那些玩意兒都是谷歌在硅谷的總公司掌握的，和谷歌中國一毛錢關係都沒有，顧莫傑也就只能擱置。
最後，他看到了一份厚厚的、翔實的需求。
是這兩年一直在公司裡比較沉寂的“初音人工智能研究院”負責人，嚴磊提出來的。
嚴磊是當年傑夫辛頓教授帶出來的第一批深度學習算法博士生。來初音後，從“圖片搜索找同款”功能開始做，在圖片搜索、人臉識別這些領域好歹跟上了谷歌、facebook之類的國際最先進水平。
後續幾年裡，他又陸續在研究社交推送算法、雲音樂偏好推送算法。雖然沒什麼決定性的轟動成果，卻也潤物無聲，把初音的人工智能團隊搭建了起來。
這些年裡，嚴磊也幫顧莫傑挖來不少後續的師弟，都是多倫多系的人工智能博士生和其他實幹人才，燒大價錢先養着。要論深度學習算法這一細分領域的人工智能人才，初音或許不如谷歌和facebook的投入，卻至少超過了蘋果公司，超過了喬布斯。
嚴磊等閒不提要求，此刻的要求，自然會引起顧莫傑的重視。
“谷歌中國的歷年搜索數據？要這玩意兒幹嘛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