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諾羅斯的城下,一片黑漆漆的。
小女王的軍隊在距離城牆半里格的位置立下第一道防線。站在城牆上,能夠看到遠方的營地中依稀的火光。
敵人沒有任何發動進攻的跡象。這一點從白天就能看得出來——城頭視野很好,可以清楚的看到敵人營地裡的動靜。至今爲止,還沒有人發現營地裡有建設攻城器械的跡象。衆所周知,沒有破城錘,沒有龜盾、沒有攻城塔、雲梯,要攻打一座城市是完全不可能的。
哪怕是對軍事一無所知的人也能猜出,小女王打算使用圍困戰術。
話說回來,圍困戰術本身也是攻城方使用的一種最有效,最省力同時也是無解的方法。
拜爾海姆穿着一件皮質的,看上去很簡樸的旅行服,外面包上一件粗糙簡陋的皮甲,此外還有一件灰褐色的披風。在他身邊,是三個和他同樣打扮的隨從。
“我們還在等什麼?”拜爾海姆問道。
“等幾個人。”埃辛回答。他身上穿着上一次穿過那件鏽跡斑斑的鎖甲,披着黑色的斗篷。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始終看着遠方的營地,似乎想要從那片黑暗中看出什麼特別的痕跡。
“還有等誰?”
“等着能爲你……提供身份掩護的人!”埃辛毫不客氣的回答道。“如果不是帶上你,就不必找這麼麻煩的事情了。”
似乎是爲了證明埃辛的話,幾分鐘後,又有幾個人影出現在這段城牆上。雖然這幾個人全部裹着兜帽斗篷,但是任何人都看的出來,這些是女人和孩子。拜爾海姆抓住了那個身材較小的身影,兜帽下是一張屬於兒童的面孔,充滿了驚恐的神情。
“埃辛,你想幹什麼?”拜爾海姆鬆開手,問道。他不認識這個孩子,但是從孩子乾淨的面孔和微胖的身體就能大致看出他的身份。
“找一個可以順利通過營地的合適理由。”埃辛回答道。“帶上他們,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至少不會讓別人懷疑我們這隊人的身份。”
拜爾海姆迅速意識到埃辛的真正意圖,或者說他自以爲理解了埃辛的意圖。這個該死的僱傭兵想用這個機會賺一筆外快。不過拜爾海姆也同樣認爲埃辛的話有點道理。
這種人渣,總是在竭盡一切機會撈好處!他在心裡輕蔑的想着。
人已經到了,埃辛跳進了城頭準備好的吊籃,緩緩的被放了下去。今夜星月潛蹤,正是隱秘行動的好時機。
按照計劃,埃辛必須先過去聯繫那位“老朋友”,以確定那邊的情況。
拜爾海姆站在城頭,看着埃辛消失在黑暗中。他其實有幾分希望這個低賤的傢伙一去不返。埃辛的身上充滿了他不喜歡的因素:出身低賤、充滿慾望和野心、不知尊卑、目中無人、持寵而驕等等等等。如果現在城裡主持大局的不是拜倫,而是拜爾海姆的話,他也許就會找個最合適這種人渣的送死任務,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礙眼的傢伙。
不過,事實似乎說明禍害活千年這個真理。不久之後,城牆下方傳來了輕微的鈴聲。吊籃再一次被放下去,埃辛回到了城頭。
他看起來平安無事,就連皮都沒有破一塊。
“一切順利,我找到那個傢伙了。”在拜爾海姆開口詢問之前,埃辛就立刻說道,“很幸運,他今天居然負責巡哨。這意味着他能夠不費吹灰之力讓我們離開。”
他們就這樣依靠吊籃來到的城下。在黑暗的掩護下,他們利用事先準備的一條小舟度過了護城河。整個過程還算順利,哪怕是那些礙事的小崽子也沒有太多的拖累。接着,他們彎腰在城外的空地上潛行,儘可能想要靜悄悄的靠近敵人的營壘。
敵軍的第一道防線位於半里格之外。那是簡單的土牆和壕溝組成的防線。防線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根火把提供照明,此外還安排了相應的哨兵。這道防線其實不難,只要一個身手敏捷的人(再加上一點工具的幫助)就能輕易爬過去。穿過這道防線之後,纔是最大的麻煩。後面是敵人堅固的營地,各種用於防禦正面進攻的工事,還有衆多的巡邏隊。
如果沒有埃辛的帶隊,至少拜爾海姆自己絕不會冒這個風險。
這段黑暗中的旅程緩慢而壓抑。爲了照顧那些孩子們,埃辛的速度並不是很快。每個人都知道這次行動有危險——各種各樣可控不可控的意外隨時都會害死全隊的人。
他們一直來到高牆之下,就在拜爾海姆打量着這道簡易而有效的防禦工事的時候,有人突然從上面探出頭來。
拜爾海姆嚇了一大跳。他的手迅速伸向身後……表面上他只佩戴了一把劍,但是實際上,像所有那些精於算計的人一樣,他在身上藏了一把特製的精巧手槍。
“埃辛,你來了?”陌生人衝着埃辛說道。
“嗯,梯子呢?“埃辛回答道。他說話的平靜語氣使得整個隊伍都從震驚中恢復了正常。很明顯,這個人就是埃辛的老朋友了,至少也是老朋友的親信部下。
“在這裡。”陌生人倒沒有理會這個小隊的反應。很快的,一張梯子被放了下來。有了這件工具的幫助,整個小隊,包括小孩,全部都很順利翻越了這個障礙。
拜爾海姆是最後一個爬上去的。他注意到這邊已經有四五個人在等着他們了。這些人全副武裝,但是盔甲樣式不一,一眼就能認出是僱傭兵。
“人太多了,必須分開。一次只能走兩個人。”埃辛和領頭的那個低聲的說了幾句,回頭對拜爾海姆說道。“小孩子必須在這裡稍等,需要一輛車來隱藏他們,但我們可以先走。”
對這個提議,拜爾海姆完全沒有任何意見。他只想要儘快穿過這片營地,至於那些小孩的事情,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不過,所謂“遲則生變”,當埃辛提出要第一個走的時候,他也立刻答應了。
那個陌生的僱傭兵帶頭,埃辛第二個,拜爾海姆走在最後。必須要說那位帶路的確實很熟悉路,因爲他們一路七拐八彎的,居然一支巡邏隊都沒有遇到。
前方是營地中央的一片空地,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燒,篝火前卻有一個站立的身影。看起來那個帶路的想要從這邊穿過,因爲他完全沒有任何躲避那個身影的意思,而是直接朝着那邊走過去……
是夜晚睡不著出來閒逛的傢伙嗎?拜爾海姆低下頭,看着前方的地面,盡力讓自己不太顯眼。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拜爾海姆差一點收不住腳。他本能的擡起頭,看到自己已經來到了之前那個站在篝火邊發呆的人面前。
這個陌生人看起來還算年輕,穿着盔甲(在軍營裡這很正常),沒戴頭盔,露出一頭黑色的頭髮和同色的眼睛。他的鼻樑的正中間有一道傷疤,是某種利器留下的。陌生人面帶微笑,但是眼睛中卻毫無任何笑意。
“嗯……”拜爾海姆下一瞬間意識到埃辛已經退到了邊上,那個帶路的僱傭兵也是如此。這三個人,正好形成一個三角形,把他圍在了中央。哪怕是傻瓜都知道情況不對頭。
“拜爾海姆子爵?”鼻樑上有疤的這個人說道。“很高興見到你。說句實話,你上一次造訪鷹隼城,卻沒有給我一個會面的計劃,真的讓人感到遺憾。所幸今天可以彌補這個遺憾了。”看着拜爾海姆略顯驚惶的面孔,那個陌生人的笑容更加濃了。“哦,抱歉,我忘記自我介紹一下了,我叫艾修魯法特,是一個新冊封的伯爵。你一定聽說過我。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也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什……”拜爾海姆這一刻的震驚真的難以形容。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他轉頭看着埃辛,後者臉上滿是笑容。
“我表示很感謝。”埃辛說道,臉上的喜悅卻不是僞裝的。“靠着拜爾海姆大人您的幫助,我終於得到了晉升的機會了。”
“埃辛……我待你不薄……”
“拜爾海姆大人,您說話的水平真的讓我甘拜下風。”埃辛回答。“居然可以這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當面說出這樣的謊話來。這種程度,就連克里奧那個傢伙都要甘拜下風啊!”他伸手從腰上摸出一個袋子來——那正是之前拜爾海姆給他的錢袋,沉甸甸的,裡面裝着幾百個金奧利。“你的‘不薄’,隨時可以收回去。你以爲我是什麼?街頭上的乞丐嗎?”。
“可惡……”拜爾海姆回過頭,不顧一切的伸手拔槍,但是埃辛的動作更快一點。他的胳膊一輪,沉重的錢袋就砸中了拜爾海姆的腦袋上,打得後者一頭栽倒,當場就不動了。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在場的幾個人看到了一個穿着甲冑的小女孩出現在邊上。包括艾修魯法特在內,所有人都主動行禮。
“女王陛下。”埃辛問候道。
“我看到了。”小丫頭看了看埃辛,又看了看已經昏過去的拜爾海姆。“埃辛,你爲我做了這麼多,你想要得到什麼?”
“就和上次我說的一樣,陛下,”埃辛低頭說道。“我只希望有一個爲您效勞的機會。”
小丫頭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我可以讓你當一個將軍,但是我沒有多餘的軍隊給你。”她最後如此說道
“您只要給我五百名士兵就行了。”埃辛回答道。
小丫頭把目光轉向艾修魯法特,從他眼裡看到了贊同,這纔回過頭。“這個沒問題。如果……埃辛,如果你能按照你說的那樣做到了……那麼,”她用手做了一個手勢。“你可以從所有的那些領地裡,隨意選擇一片你喜歡的土地作爲你的采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