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傳來一聲快速而刺耳的尖嘯聲。羅賓搞不懂這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但是這個聲音的用處顯而易見:剛剛還在前進的混沌軍團全部停下了腳步,連混沌卵也是如此。
他們停下來的位置也很有講究,這裡正是火槍射程的極限。在這個距離,火槍手是不會開槍的——因爲子彈的命中率被降到了一個極限,以至於能夠被視爲純屬浪費彈藥。
雖然教會那邊努力的宣傳,將混沌軍團描述爲邪惡、嗜血的野蠻人,不通戰略,缺乏紀律,完全依靠暴力和肌肉打戰。但是眼前目睹的事實說明:混沌軍團絕不是有肌肉沒大腦的野人,他們同樣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軍團。
羅賓開始情不自禁的胡思亂想起來。他還記得自己在西瓦尼亞的時候——那個時候,他親眼目睹了不死軍團和濱族的戰鬥。但是那場戰鬥,與其說是羅賓是參戰者,不如說羅賓是旁觀者。他和貝勒爾一起觀看了整個戰鬥的過程——在一個安全的位置,放鬆心情,快快樂樂的看完了整個戰鬥。
他曾經以爲那就算沐浴了戰爭的洗禮,但是現在看起來……旁觀畢竟只是旁觀。不是當局者,是無法理解那種令人窒息的心理壓力,無法理解爲何有些士兵戰鬥開始前就潰逃了。
也……終於有這麼一天了啊。但是這也是必然的,羅賓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或早或遲而已。他得全身披掛,作爲一個軍官站在戰場的第一線。
遠處的混沌軍團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看上去宛如一團灰暗的烏雲一樣。也許他們期待着用這種壓力讓敵人自動崩潰,但是這一次他們肯定失算了。
現在羅賓已經知道帕裡的敗因——還不知道全部,但是至少知道他犯下的某個錯,也許只是無數個導致失敗的錯誤中的一個。帕裡太過於自信,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低估了敵人的勇氣。他將老兵列在一線,將新兵列在二線。所以,當混沌軍團突破老兵組成的第一線的時候,第二線的新兵面看着節節後退的戰況就完全喪失了戰意。他們就這樣直接的潰敗下來,而他們的逃跑則導致第一線的徹底崩潰。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將新兵列在一線,老兵居後。這樣新兵戰敗的時候,經驗豐富的老兵一般不會動搖。而第二線的穩定又會讓潰敗的第一線部隊受到鼓舞,那就還有重新編隊上陣的可能。如此一來,一方面能利用新兵消耗混沌軍團的進攻勢頭,另外一方面又能保持優勢兵力對敵人的壓力。如果以這種方法佈陣,就算輸了也不會輸得太難看,但是帕裡錯誤的做法斷送了一切。
“做好準備!做好準備,拿好武器!”羅賓沿着前線走了一次,這是他最後一次巡視自己的部隊——接下去就沒這個機會了。也許是受到貝勒爾的鼓舞,士兵的士氣看起來略微高了一點,至少沒有像剛纔一樣因爲恐懼而麻木。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向身邊的號手示意。於是號手吹響了號角,這是戰鬥的表示,也是對混沌軍團的挑釁。
羅賓握緊自己的長劍——和普通士兵不同,作爲軍官的他手持劍盾——開始大聲號令,
整個方陣開始緩步前進。保持着他們的密集隊形,小步前進,以此進一步挑釁混沌軍團。羅賓沒有和其他士兵一起排成一列,而是站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表現得比他實際上更勇敢,這支由敗兵組成的部隊或許會未戰先潰。如果這樣的話,他就拖了將軍大人的後腿,或許會導致一場讓他終生不能原諒自己的大失敗。
整個方陣開始不斷移動。“前進”“前進”“穩住”,他聽見身後的士兵在重複着他他命令,語音在隊伍裡來回響動,沉靜被打破。上千只腳在緩步移動,盾牌和盔甲彼此撞擊,發出金屬的鏗鏘聲。羅賓的眼睛動也不動的盯着敵人,然後舉起長劍,高舉過頂。
“停!”他說道,並未轉身。“準備迎戰,我要看看混沌的血是不是紅的!殺光他們!”
在說完這句誇張的話之後,他馬上又下達了一個清晰的命令“穩住!”
但是他不知道能不能穩住。這些士兵全部剛剛經歷過一場敗戰,士氣低落,身體疲憊。他們對他也不熟悉——實際上,彼此完全是陌生的。所以他額外的下達了一個命令。
“注意,不許脫隊,不能自顧自的攻擊。相信你身邊的同伴,相信我,相信貝勒爾將軍!保持陣型,決不能散開!不要擔心敵人,他們不會永遠保持嚴密隊形的!”
最後一句話是將軍大人告訴他的。羅賓第一次不能確信貝勒爾的估計會不會正確,但是他還是喊了出來。
他的挑釁有了成果。混沌軍團已經開始動了。整個巨大的,灰黑色的方陣在一片鐵靴踏地聲中開始前進,混沌卵也衝在前方。他們的速度開始加快,正如貝勒爾預料的一樣,混沌軍團平穩的步伐美哦有維持太長時間。有些混沌戰士開始怒吼、咆哮,嗜血的狂熱瞬間席捲了整個混沌方陣,所有人都在加快速度,嚴整的陣型開始瓦解。混沌卵的速度要比人類快得多,很快就和後方的混沌戰士拉開了不小的距離
瞬間,羅賓開始再一次穩步前進。他身後的士兵也是一樣。在他正面,混沌軍團開始狂奔,彷彿一股能夠吞沒一切的潮水。他雖然擡頭挺胸,但是卻發現自己居然滿心的慌亂與畏懼。他雖然走很慢,但是依然差點被石頭縫裡的藤蔓,還有不容易看到的小石子絆倒。
混沌軍團在行動,士兵們因爲奔跑的速度已經形成了明顯的前後落差。沒有任何維持陣型或者隊伍的跡象。所有的混沌戰士都在狂熱的揮舞着武器,而不是冷靜的握持。這和七國之內士兵受到的訓練完全不一樣。
第一波火槍開始開火。子彈撕裂空氣,硝煙遮蔽天空。一些混沌戰士彷彿撞到了一面看不見的牆,一頭撲倒在地。但是其他人依然在繼續前進。有些混沌戰士舉起盾牌,嘗試抵擋子彈,更多的則是腳上加力。
整齊的火槍聲震得羅賓腳下一個踉蹌。他再一次高舉長劍示意,做完這個最後的工作之後,他回到了隊列的右側,站在那個叫做塔勒的少年新兵身邊。
槍聲刺激了混沌卵的殺戮慾望。它們跑得更快了,宛如高山之上滾下來的,勢不可擋的巨石一樣。它們已經和身後的混沌方陣隔開了很大的距離。這些怪物此刻看起來,非常的像長出雙腿的洋蔥,它們揮舞着身上駭人的肉質觸手,喉嚨裡滿是獸性的咆哮聲。
第二波槍聲響了起來。這一次火力幾乎全部集中到這些觸手怪的身上。羅賓看過混沌卵的屍體——被艾修魯法特殺死的那一個。那具混沌卵的屍體被解剖開,其厚實的肌肉讓人印象深刻。實際上,正如上一次圍殺混沌卵的時候所看到的一樣,這種怪物身體表面肌肉非常發達,巨大有力的肌肉宛如一層甲冑一樣,使得大部分攻擊都不能深及內臟。它們的要害在於觸手的根部這裡。這裡肌肉比較薄弱,而且神經密佈。
兩個混沌卵速度慢下來,它們蹣跚着繼續衝了一段路,然後終於無奈的倒了下來。但是另外兩個混沌卵已經衝近了,而火槍手已經來不及釋放下一波彈雨。
混沌卵衝進了長矛兵的隊列之中。羅賓聽見士兵們哭號高叫,盾牌在觸鬚的猛擊下碎裂,人體被高高的拋起,向遠處丟落。
又一波子彈射來,但是它們對準的是正在接近中的混沌軍團。至於混沌卵,只能依靠他們自己的努力了。所幸,密集的隊形也極大的削弱了混沌卵的殺傷力,在沒有足夠的空間揮舞觸鬚的情況下,混沌卵的破壞力看上去沒有預料中的打。它們打倒了二十來個士兵,但是至少有一半的人掙扎的爬了起來,重新投入戰鬥。
遭到射擊的混沌戰士成羣的撲倒,然後被同伴徑直從身上踩過。
少數幾把轉輪火槍還在發揮威力,但是整體來說,“臨陣三發”已經結束。混沌戰士兇猛的衝了過來。羅賓能夠聽見敵軍的怒吼,看得見對方一張張面孔。那些被混沌卵殺傷的士兵倒在地下,掙扎慢慢死去。但是更多的士兵放低長矛,準備迎戰逼近的混沌戰士。
衝過來的混沌戰士在蒙受了火槍的三波射擊之後已經完全失去了隊形。他們也不再講究整齊的隊列什麼,只是發瘋似的狂喊咆哮,對着長矛衝過來。
兩軍短兵相交,鋼鐵撞擊聲響徹天空。十來個看上去是一個小隊的混沌掠奪者朝着羅賓這邊衝過來,放聲怒吼。他們的的小隊在最後接戰的那一瞬間纔有一點點隊形的樣子,但是他們明顯打算用狂熱來彌補隊形的缺憾。雙方交戰,金屬和木頭撞擊,盾牌和盾牌推擠,血肉在鋼鐵面前四處飛濺。
轉瞬之間,勝負已分。在超過二十根長矛組成的密集陣型前,掠奪者們留下了五六具屍體。羅賓這邊無一損傷,只是折斷了兩根長矛。
此時戰場已經一片混亂。兩軍交錯,互相刺擊、砍殺、推擠、衝撞。敲擊聲、骨頭碎裂聲以及尖叫哀鳴等種種聲響此起彼伏。在短暫的最初時間之後,長矛兵的隊形也已經開始散亂。羅賓完全失去了對整個方陣的控制,他觀察到的只有身邊很短的距離的情況。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隊列的旗幟身邊,手持長劍,和身邊的其他幾個人一起,保護着旗幟不倒下。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這就是真正的戰鬥?在後方觀察的時候,羅賓察覺不到。現在現在他才感覺得到。長矛兵受到的訓練就是與佔有整齊的站在一起,肩並肩,長矛前舉,待敵人接近的時候予以刺殺。但是事實說明這些訓練過於理想化。因爲此時此刻,羅賓的感覺就像是面對一場街頭械鬥,狂亂而嗜血,徹底的陷入暴力和混亂的漩渦。他現在也隱約的明白到了一些,知道了了爲什麼帕裡的軍隊被混沌軍團一輪衝擊就擊潰了。因爲在混沌軍團瘋狂的衝擊之下,保持隊形的努力是很難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