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西園外不遠的易陽侯府,早已沒有了當初的車水馬龍,如今除了兩隻斑駁的瑞獸,還在忠誠的看護着宅院,再沒有其他。
寒風颳過寬闊的街道,兩片枯葉悠悠揚揚的飛上天空,似乎又添蕭索。
寒風中,一隊巡邏的緹騎在噠噠的馬蹄聲中,匆匆而來。只是當馬上的執金吾衛擡頭看到府門上的名字後,又不禁加快馬速,似乎躲瘟神一般,一刻都不想在此多待。
說來也是世事無常,上月此處還是朝臣追逐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避之不及之所。着或許就是時也、命也。誰能猜到風頭正勁的姜麒倒的如此快。
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沒有不落井下石,就算姜麒平時積德了。
不過凡事也有例外,也不是誰都對姜麒避之不及,最少一刻鐘後一架馬車駛入府前,隨即響起了叫門聲。
來人一身廣袖流仙裙,肩上純白的裘皮映襯着長長的秀髮,格外好看。
“荀小姐!你怎麼又來了。”當沉重的侯府側門打開,斑駁的來人一愣後,對着翩翩身影苦笑道。
“達叔,怎麼是你?達叔!終於見到你了,可不可以讓我入府見見夫人?”終於見到姜家管家,荀芯一喜後,可憐楚楚的說道。
“荀小姐!老夫知道,夫人退婚有損你的名節。但夫人乃好心,希望小姐明白。”知道緣由,侯府管家姜達走出府門勸解道。
“達叔,芯兒知道夫人是爲了我好,她不想連累到荀家。但姜家退聘之書不但是芯兒,就是荀家、我哥哥也不會接受的。”姜家爲何退聘荀芯如何不知,不過正如她屢次前來姜家之舉,她並不想就此結束這段姻緣。
“荀小姐你爲何如此固執!好吧,老夫就明說了吧!如今洛陽都在傳我家少爺此次凶多吉少,別人都是避之不及,小姐爲何還要偏偏迎上。如今就是着府上也是僕役盡去,只有老夫一家陪着夫人了。小姐又何必把自己送上死路喃。”姜達嘆息着說道。
“那達叔可以與姜大哥共患難,芯兒也可以!”沒想姜家以到了遣散僕役之時,荀芯一驚後道。
“荀小姐你的情意,老夫萬分感動。然小姐出生名門,將來定會有好歸屬的。又何必如此固執,小姐回去吧。”患難見真情,荀芯此刻的不離不棄,姜達還是十分感動的。此刻他也算明白,爲何當初夫人會在衆多的女子中,爲自家少爺挑選這個荀家偏房子弟了。
“達叔你知道,芯兒父母早亡,從小就和哥哥相依爲命,雖身在書香門第,卻生性魯笨,琴棋書畫不能聞市井。芯兒不敢想象有一天會與天縱之才姜大哥訂下親事,更不敢想象夫人會待芯兒如己出,着數月來芯兒真的感受到了家庭溫暖。”
“雖然如今姜家有難,但既然當初姜家不嫌芯兒卑鄙,芯兒如今又如何能負之。如果姜大哥此次真的會遇難,那芯兒也願意追隨至九泉服侍。”對於姜達態度的轉變,荀芯動之以情道。
“荀小姐,自從朝廷下達聖旨,洛陽之人,包括有些族人都視侯府如洪水猛獸。着十數日來老夫看慣了人情冷暖,能不離不棄者真的不多。小姐!老夫待我家少爺多謝你這份愛意了。”荀芯的真情感動了姜達,這些天的哀傷也算煙消雲散了,最少人間還有真情在。
“芯兒只知道夫人和憐兒姐姐都對我好,芯兒怎能忘恩負義。還是達叔之主僕情意,纔是芯兒該學習的。達叔,那日退回的聘書芯兒帶來了,可否讓芯兒交給夫人!”聽姜達感慨之言,荀芯不禁高興了起來,趕緊提到。
不過很可惜,一聽聘書,被說昏頭的姜達立即清醒了過來,趕緊拉住試圖進府的荀芯道:“小姐,老夫知道小姐是個真性情之人,但正因爲如此,才必須遵守夫人的意思。小姐!姜家既然退聘了,還請小姐自重。”
“可達叔,剛剛你還說!!”沒想到,姜達轉眼又變臉了,沒什麼社會經驗的荀芯當即便急了。
“小姐,請你爲荀家多考慮考慮,回去吧!夫人早吩咐過,不會見你的,請回!!”姜達雖然頭腦簡單了些,爲人也不圓滑,但他最大的優點便是執行囑咐從不玩忽,眼下哪怕荀芯眼淚汪汪也不動容,好一副鐵石心腸。
“不!哥哥教導芯兒做事不可半途而廢,芯兒認定的事情,絕不放棄。今天芯兒非要見到夫人不可!”荀芯也是個倔脾氣,見軟的不行當即便耍起了橫。只是那嘟嘴的模樣怎麼看都像在撒嬌。
可惜,我們的姜大管家就和他家少爺一樣混蛋,完全就不知道憐香惜玉,當即乾脆不解釋,後退一步便關上了厚重的府門,只留下寒風中不知所措的小芯兒。
被姜達蠻不講理的關在了門外,荀芯眼淚當即便滑落到了臉龐,從小到大哪有受過如此委屈,而且還是在被退婚之後。
不過哭了一陣,當擦乾眼淚之後,倔強的荀芯更加堅定了自己信念,心中暗暗發誓絕不放棄,不管如何此次也要和姜家共進退。
其實也不怪姜達將荀芯拒之門外,當姜麒被傳召押送回京受審,一切的麻煩事都來了,上門要賬的、尋事的此起彼伏,就是僕人上街買個菜,都被打的重傷擡回。
如今主動與荀家退婚算是萬分仁義了,畢竟姜麒要是死了,也不可能讓之守寡。
從與荀家退婚,可以算得上薑母在開始爲姜麒做善後事宜了,也可以說薑母已經做出了最壞打算。
作爲世家子弟,薑母芳也算接觸過不少事宜,從最初短暫的慌張,到如今鎮定自若,轉變很快。
再加上早些年一人面對過困境,哪怕如今家族之人都在避之,她也不再怨天尤人。她要用自己的能力救回兒子。
從小生活在洛陽京畿,姜芳自然算了解一些官場的黑暗,此次兒子姜麒爲何下獄,也不用多難便了解出內情。
可原因清楚,但要破之卻沒有那麼容易。就像如今,雖然清流皆有心爲姜麒求情,可事情卻沒有半點改善,反倒是有損兵折將之舉。
就是今日荀芯在府外鬧騰的時候,薑母芳便在府中接待了一掛印的朝臣,而他不是別人,正是營救姜麒最積極的原洛陽令、周瑜的父親,侍中周異!
說來着周異也是真性情之人,當初姜麒不過給了他一個小小功勞,如今世人都在遠離禍端之時,卻是他在洛陽上下幫着姜麒活動。單是這份情,也算姜麒沒有枉費提攜周瑜了。
“周先生真的要掛官而去了嗎?此次皆是我兒之禍,先生不必以此耽誤自身前程。”客廳之中,薑母得知周異已然辭官,吃驚的說道。
“美陽君言重了,異其實早有回江東的打算,如今奸佞當道,朝堂之上早已沒有立足之地。早些走也好,不然說不定那日便步張侍中之塵了。”
想到當日在朝堂上指責宦官,後被打出大殿的張鈞,以收掠死獄中,周異便感慨萬千。
“張侍中之事,婦人也有聽聞,前日還讓管家送去了些錢帛,了表哀悼。”薑母也嘆息道。
“當然也並非異貪生怕死,如若能換朝廷安危,如張侍中般一死又何妨。只是可惜一切都是無用之功。如今很多有志之士都歸隱山林了。”想到混亂的朝堂,周異又不免長吁短嘆。
“那周先生打算是留在洛陽,還是另有安排。”見周異心灰意冷之樣,姜芳也知道不好勸,只好順着說道。
“離家許久,待伯孝公子之事了結之後,異便帶着二子回舒縣老家了。昨日以安排管家回鄉收拾,美陽君不用擔心。”聽出了姜芳試探之意,周異馬上放下茶盞道。
“周先生是說,還要留在洛陽幫着我兒奔走。先生!你已經爲此辭官了,此刻還幫着恐怕有危呀。”原本還以爲周異藉着辭官保全自己,可聞言他還不走,姜芳不免驚訝了。
“美陽君無需擔心,雖然異辭官了,但怎麼說也是江東世家子弟,沒有那麼容易出事的。再說着洛陽令,異當了不少時間,所有門路都熟,幫着奔走也方便。”周異平平一笑,堅持道。
“周先生大恩,小婦人記住了。如若小兒此次脫險,定不忘先生大恩。”沒想衆叛親離之時還有外人如此,姜芳起身對着周異重重一禮道。
“美陽君切莫如此,先別說伯孝公子與小兒兄弟相稱,叫我聲叔父,就是衝着伯孝公子爲國而戰的辛苦,我大漢子弟皆該鼎力救助。”周異趕緊虛扶道。
“那多餘的感謝小婦人不再多言。敢問周先生,這些時日探尋,我兒是否有救?”患難見人心,感動之餘,落座的姜芳詢問道。
“着幾日異與士孫公、馬太傅等都談過,也進言過陛下。可卻毫無效果。似乎此次公子危矣。”周異語氣沉重的說道。
“府中着些日子也在走動,小婦人也知道其中厲害,但朝中之事先生該比較清楚,敢問先生,我兒真的死定了嗎?”心中早有最壞打算,面對周異的不樂觀,姜芳心疼的詢問道。
“府中得到過何大將軍的回話嗎?”沉思片刻,周異問道。
“上門求見過多次,大將軍皆未見,不過前日拜訪,將軍府卻收下了禮物。”姜芳實話道。
“那如此看,大將軍是不想參與到此事,也可以說,大將軍並不想伯孝公子死,反而還會在一定的時候幫着一把了。”聽到何進收了姜家東西,周異眼前一亮道。
“我兒怎麼說也是大將軍一手提拔的,聽聞朝堂之上大將軍也未彈劾過我兒。小婦人也覺得大將軍會在此事有轉機的時候幫着我兒。”姜芳也贊同道。
“不過雖然大將軍不在彈劾伯孝公子之列,但如今公子能否活命,卻還是要看一人之想。”雖然猜到何進之想輕鬆了些,但周異並沒有昏頭,隨即道。
“十常侍??可這些天他們家人倒是收了不少好處,卻沒有給出個答覆。就像張讓,我兒可是他的對頭,平時沒少針鋒相對,很難讓其放棄此想法。”提到扳倒自家兒子的閹宦,這些天受了不少氣的姜芳咬牙切齒道。
“十常侍!非也,他們不過一奴才而已,雖然權傾朝野,但着一方大員,可不是他們想殺就殺的。”雖然也承認張讓等是陷害姜麒的罪魁禍首,但周異並沒有覺得他們是能決定姜麒生死之人。
“那請先生賜教!”無論世間、朝堂,皆知自己兒子是得罪十常侍而被扳倒,此刻卻聽周異有異議,姜芳不禁疑惑的詢問道。
“說句大不敬之言,世人皆說陛下昏庸,其實不然。陛下之聰慧過常人,此乃衆臣皆知之事,就如同陛下早些破格提拔伯孝之事,豈是無雄才大略之主能爲之。如今朝堂混亂,更多還是陛下貪惰,寵信閹宦而爲。而伯孝此次蒙難看是十常侍彈劾,其實更多的是他們揣測到了聖意。”周異捻鬚嘆道。
“完了……”如果說聽到罪魁禍首非十常侍,姜芳還有些驚喜,那聽到幕後黑手是皇帝,那這份驚喜當即便成了驚嚇。
姜芳知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許逃脫十常侍魔手兒子還有一線生機,可要是皇帝要自己兒子命,那不夷三族就是萬幸了。頃刻間姜芳原本還挺直的背,一下癱了,臉色也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