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中秋之夜,方媛媛與凌雲兒躺在牀上久久無法入眠。演出已經告一段落了,但恐怖事件會因此而結束嗎?
任何輕微的聲音對她們兩人都不亞於驚雷。有一會兒,大概是誰起來去洗手間,走廊裡傳來一串腳步聲,那腳步聲嚇壞了她們。之後,再也沒有動靜,她們才驚魂稍定。
方媛媛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感覺了,她跳到凌雲兒的牀上,鑽進了她的被窩裡。兩個人挨在一起感覺稍微好點。儘管唐天告訴大家,樓裡已經嚴格封閉,大門裝上了厚厚的防盜門,外人無法侵入,但天黑之後,這座兩層的簡易宿舍樓卻因爲封閉而顯得格外陰森。
方媛媛翻身的時候,發覺枕上一片冰涼。黑暗中她去摸凌雲兒的臉,摸到了滿手淚水。
“雲兒,你怎麼了?”方媛媛驚訝地問。
凌雲兒見方媛媛察覺,索性一把抱住方媛媛大哭起來,弄得方媛媛手足無措。
凌雲兒哭了一會兒,哽咽着說:“媛媛,我想離開崑曲團了。”
“爲什麼要離開?就因爲這兩天的這點破事兒嗎?還是因爲團長沒有好臉色給你看?”
“都不是,就是覺得不開心。”凌雲兒低着頭說。
方媛媛冰雪聰明,她探着問:“是因爲穆蕭嗎?”
像是被說中了,凌雲兒又開始哭起來,邊哭邊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再也不想與他同臺演出了。”
方媛媛說:“你們不是一直很好嗎?在我們眼裡,你們就是天生一對兒,金童玉女。”
“不是這樣的。他並不愛我,是我一廂情願而已。”凌雲兒開始傾吐心聲。
“哦,我還以爲他心裡只有你的。”方媛媛若有所思。
凌雲兒說:“如果沒有她,也許我們會在一起的。是她的到來,破壞了我們之間的默契。”
“你是指……蘇紫?”
凌雲兒不吭聲了,只是哭。
方媛媛拍拍凌雲兒的背:“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你別哭了。她蘇紫纔來幾天呀?等天亮了,我去質問穆蕭去,我相信他是對你好的。如果他真的變心了,你也用不着傷心。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你別去。其實我跟穆蕭之間什麼也沒有的,他從來沒有向我表白過什麼,我們甚至……連手也沒有拉過。也許真的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凌雲兒似乎比方媛媛還要冷靜。
方媛媛說:“好男人該搶的時候就要搶。你呀,太老實了。”
她們正說着話,忽然聽到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
她們雖然都很害怕,但還是往好的地方想,也許是剛纔上洗手間的人回來了吧。
“砰、砰、砰!”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得兩個人都是一抖,繼而緊緊抱作一團。
敲門聲響了幾分鐘之後,消失了。這幾分鐘好似漫長的幾個世紀,讓她們處在絕望驚恐之中。
敲門聲消失了一會兒之後,凌雲兒忽然坐起來,在黑暗裡穿上衣服,然後在方媛媛耳邊小聲說:“媛媛,你在這裡別動,我去看看是誰。”
方媛媛一把拉住凌雲兒,小聲說:“雲兒,團長不是交待過了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開門。”
凌雲兒忽然異常平靜地說:“反正我現在豁出去了,活着也就是這麼回事了。”
然後她就跳下牀,走到門後,打開門。
過了片刻,她回到方媛媛的身邊,顫抖着聲音說:“媛媛,我看到鬼了!”
方媛媛的聲音都變了:“你不要嚇我啊。”
凌雲兒說:“有一個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水衣,我出去看的時候,她正在走廊裡飄着。察覺到我,忽然就鑽進了房間裡。你猜她進的是哪間房?”
方媛媛說:“不會是蘇紫那間吧。”
凌雲兒說:“就是蘇紫那間。她一推門就進去了,連腳步聲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你看清那個人了嗎?就是蘇紫本人吧。她在裝神弄鬼!”
凌雲兒說:“要不,我們去蘇紫房間看看去,弄清是怎麼一回事。”
方媛媛大駭:“我不去!”
凌雲兒說:“那我自己去。”
她要出門的時候,方媛媛又叫住她:“雲兒你等等,你一個人去我怎麼放心?我陪你去。”
於是,兩個人一起悄悄出了門,無聲無息地走到蘇紫的房門前。
凌雲兒將耳朵貼在門上,過了一會兒,向方媛媛搖搖頭,示意裡面並無動靜。
方媛媛只覺得走廊裡一陣陰冷的風吹過,她拉了拉凌雲兒的衣袖,示意她離開。
凌雲兒卻似着魔一般,根本不理會方媛媛,平日裡一向溫柔的她此刻忽然異常膽大起來。也許她真的被蘇紫的橫刀奪愛刺激了。女人的心最是敏感的,這三天裡,穆蕭與蘇紫之間的一切,她不可能沒有察覺。
凌雲兒開始敲蘇紫的房門。她剛敲了兩下,突然聽到裡面傳來“咚”的一聲響。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但響聲之後,又是悄無聲息了。
一定有問題!方媛媛這個時候也開始興奮起來,好奇戰勝了害怕,她真想闖進蘇紫的房間,看看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看看蘇紫在搗什麼鬼。
凌雲兒忽然發現,蘇紫的房門竟然是虛掩着的,房間裡的光線泄出門縫。剛纔那個穿白色水衣的人進去之後,並沒有將門關上。難道那個人是有意爲之?
凌雲兒輕輕地將門推開。
方媛媛跟着凌雲兒走進房間,然後被房間裡的情景驚呆了!
房間的窗子大開着,一個男人蹲在窗臺上,看樣子似乎就要跳下去。
那個人聽到有人進來,猛地回過頭去,嚇得方凌二人目瞪口呆。
那是個滿臉是泥土和血的男人,看不清真面目。他的嘴巴張開着,舌頭吊在下巴上。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卻沒有瞳孔。
就在她們要大聲叫喊的時候,那個人一縱身,便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一聲悶響,窗簾晃了兩晃,然後風平浪靜。
兩個人還沒有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忽然發現牀上還躺着一個一動不動的人。那個人穿着一件雪白的水衣,長長的水袖從牀上一直拖到地板上。
那正是蘇紫!可是此刻蘇紫那張臉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純美,她面色鐵青,嘴巴與眼睛都睜得大大的,眼珠似金魚一般鼓起來,一頭黑髮凌亂地散落在白色的牀單上。
方媛媛顫抖着聲音對凌雲兒說:“快去叫人吧!她好像已經死了啊。”
凌雲兒則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似乎是嚇傻了。方媛媛想拉着她出來去喊人,卻雙腿發軟。
而正在此刻,牀上的蘇紫居然開始動起來。
難道她沒死?一種救人的本能讓方媛媛撲過去,想去幫助蘇紫。
可是她剛走了兩步,卻發現蘇紫的行動極爲詭異。她幾乎一下就坐了起來,接着又站了起來,行動之快令人難以相信。可是她的動作又是那麼的僵硬!
方媛媛驚呆了。蘇紫緊接着跳下牀,她穿着水衣,因此她下來的時候,衣衫飛舞,似乎是飄下來的,姿勢極爲優美。可是她那張臉太恐怖了,當那張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方媛媛眼前的時候,方媛媛纔看到,蘇紫白晳的頸上,有一道紫色的掐痕。
是剛纔那個跳下去的怪人掐的嗎?蘇紫到底死沒死?
方媛媛正迷糊着,突然聽到凌雲兒啞着嗓子喊道:“媛媛,快逃!”
方媛媛醒悟過來,可是已經晚了。蘇紫的雙袖一飄,落下,兩隻手露出來。一隻手很快放到了方媛媛的脖子上。那隻手冰涼,方媛媛甚至還看到了她的手腕上有一片青紫色的屍斑。
方媛媛幾乎當時就要昏過去,可是剛纔凌雲兒那麼一叫,蘇紫的目標忽然轉移了。她放開方媛媛,撲向凌雲兒。
這個時候,方媛媛纔看到蘇紫的另一隻手裡面,握着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當凌雲兒慘叫的時候,方媛媛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方媛媛講述的時候,一點兒也不似三年前在精神病院癡癡呆呆的樣子。穆蕭很想問問她,爲什麼會在精神病院消失。這三年間,她在哪裡,在做什麼。
但方媛媛講完之後,似乎如釋重負。她癱在穆蕭的汽車靠背上,眼睛發直,許久,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穆蕭忍不住呼喚了她幾次,纔將她從恍惚中叫醒。
方媛媛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衝穆蕭抱歉地笑笑,然後又點上一根菸抽起來。之後,她又精神起來,恢復了剛坐進汽車裡的樣子。這幾乎令穆蕭認爲她不是在抽女士香菸,而是在吸食毒品。
方媛媛問穆蕭:“你相信我說的一切嗎?”
穆蕭反問:“媛媛,你爲什麼現在纔出現?這兩年來你在做什麼?”
方媛媛說:“其實,在精神病院的時候,我的腦子有時候是清醒的,而我很害怕清醒,因爲片刻的清醒會讓我更加痛苦。我會想到那些恐怖的場景,彷彿那個跳窗逃走的殭屍隨時會從我病房的窗戶裡鑽進來。真的,某些夜晚,當我清醒的時候,我就會這樣擔心。每當門外響起腳步聲,我就會以爲是蘇紫來了。是穿一身水衣的蘇紫,她面目可怖,手裡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這麼說的時候,方媛媛捏着菸頭的手指開始抖動起來。她索性將菸頭放入菸灰缸裡摁滅。
穆蕭的聲音有些不夠真實,他用一種奇怪的嗓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方媛媛:“蘇紫,蘇紫,她真的死了嗎?”
兩個人很久沒有說話。後來方媛媛說:“我寧願蘇紫已經死了。就害怕她沒有死,就這麼半死不活地突然出現!”
穆蕭感覺周身起了寒意。他無法接受方媛媛剛纔的講述,他無法想象蘇紫那麼美好的女子,怎麼能跟殭屍聯繫在一起。就像當年警察發佈通緝令的時候,他根本不相信蘇紫會是殺人犯。
而按照方媛媛所說,蘇紫不但是可怕的殭屍,而且還是個殺人犯。是她殺死了凌雲兒!
不!不!穆蕭的手握在方向盤上,手背青筋畢露。內心中的痛苦被壓抑着,他不想讓方媛媛察覺。
方媛媛卻忽然說:“我現在告訴你我這兩年在做什麼。當年我是害怕我在精神病院裡神智會越來越清醒,那樣我擔驚受怕的時間便會越來越長。於是某個神智清醒的夜晚,我偷偷溜出了精神病院。我去了雲城,在雲城一家酒吧裡做歌女。一做就是近兩年。”直到有一天,我在雲城的一家劇院門前,看到了崑曲的演出海報。我站在海報前,足足有兩個小時之久,直到雙腿失去了知覺。
“你知道嗎?那家崑曲團,正是我們當年的青城崑曲團!那團長,竟然還是唐天!”
穆蕭沒有太驚訝。他知道,他離開青城崑曲團這兩三年,崑曲團日益發展壯大,在全國巡迴演出,廣受歡迎。
方媛媛看穆蕭反應不大,就接着說:“當我看到唐天的名字,當我看到一些我所熟悉的名字,你知道嗎,這些名字喚回了我心中久違的激情!每天晚上,我在喧囂的酒吧裡唱歌,漸漸遺忘了崑曲那種高雅的藝術魅力,而努力迎合趣味低俗的觀衆。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這麼沉淪下去了!我發誓,我要重新回到崑曲舞臺!”
穆蕭被方媛媛的話震撼了。他非常懂得方媛媛的感受。其實他何曾忍心離開崑曲團?只是當時凌雲兒的死與蘇紫的失蹤讓他心靈遭受到重大的創傷,根本無法自如地站在戲臺上。
穆蕭問:“這麼說,你回到了唐天的崑曲團?你還在表演崑曲?”
方媛媛點頭:“是的。但是,其實,我還有另外的目的!”
“什麼目的?”穆蕭心裡一動。
方媛媛偏過頭,直視着穆蕭問:“穆蕭,發生了這麼多怪事,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唐天嗎?”
穆蕭被方媛媛問得瞠目結舌。唐天?這個在穆蕭心中一直雷厲風行又瀟灑沉穩的團長?
他想搖頭,但腦海中突然出現三年前的那一幕:
服裝師樑光出事那晚,自己曾經親眼看見樑光鬼鬼祟祟地進入唐天的房間!而應該就在不久之後,樑光身受重傷,昏迷前走到了凌雲兒與方媛媛的房間門前,用滿是鮮血的手掌拍門!
當時大家曾經想不通,樑光爲何捨近求遠,要拼死爬上二樓求救。而如果依方媛媛所說,唐天是幕後真兇的話,那麼樑光的行爲就可以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穆蕭問:“你是懷疑,那個跳窗而逃的殭屍便是唐天本人?”
方媛媛說:“我並不能肯定,但很有可能。”
穆蕭愣了愣,忽然又想起什麼,問方媛媛:“樑光呢?你可知道樑光的下落?”
方媛媛搖頭:“樑光出院之後,似乎也從人間蒸發了。我估計他也許凶多吉少。”
穆蕭說:“媛媛,如果你猜測唐天有問題的話,爲什麼不直接去找警察提供線索,反而再回到他的身邊?你這樣做,豈不是重回虎穴?”
方媛媛淡淡一笑:“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而且,我現在已經是他的當家花旦了。如果唐天要殺我的話,那天晚上他已經下死手了。你看凌雲兒死得多慘,而我,卻只受了輕傷。”
穆蕭想了想,又問:“那你可否發現唐天有什麼問題呢?崑曲團又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方媛媛說:“沒有。你還想發生什麼事情?呵呵,這兩年一直風平浪靜。我甚至一度忘了那些事情。其實,我今天來找你,並不是爲了這件事,而是有別的事。我很抱歉我借用了蘇紫的名義約你出來,因爲我擔心你不肯見我。”
穆蕭大度地擺擺手,算是不介意她的欺騙。他問:“那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方媛媛說:“崑曲團要重新排練《遊園驚夢》,找不到合適的男主角,唐天要我來請你重出江湖。”
穆蕭十分意外,半天才問:“要我再演柳夢梅?天哪!那誰演杜麗娘?”
方媛媛笑得相當開心:“當然是我了。我不是說,我已經成爲我們團的當家花旦了嘛。”
她又說:“你不用急着答覆我。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先開車送我回團,我一週後再聯繫你。”
青城崑曲團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搬到另一處了。那座簡易的二層宿舍樓自從出了一系列事件之後,團裡沒有人敢住在那裡了。
方媛媛臨下車的時候,回頭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了看穆蕭,說:“你一路都沒有說話,是在想我的話嗎?好吧,我等你回話。”
畫笛問牡丹公子:“她昨天又來找你,是聽你回話的?你怎麼說?”
牡丹公子說:“我同意了。我即將返回崑曲團,重演柳夢梅。”
畫笛吃驚不已:“你回去,是爲了重拾舊夢,還是也像方媛媛那樣,想查尋過去的真相?”
牡丹公子說:“重拾舊夢?哪裡有舊夢可尋?佳人不在,心早已是空空如也。”
畫笛說:“這麼說,你是因爲後者了?”
牡丹公子說:“其實,我倒是覺得方媛媛這個人挺奇怪的。”
畫笛:“你懷疑方媛媛……”
牡丹公子說:“我也只是猜想而已。我覺得她有意隱瞞了一些事情,所以才答應她的。”
畫笛知道這個時候,她必須把自己的遭遇講出來了。
她跟牡丹公子講了來到天堂谷後的經歷,重點講了可怕的殭屍人、神秘的白袍人以及那個可怕的墓穴。最重要的是,那個墓穴裡面的棺材上,寫的是蘇紫的名字!還有那張已經無法辨認的照片……
牡丹公子只知道畫笛在天堂谷裡遇到了一些非常的經歷,卻萬萬沒有料到這經歷竟然與自己息息相關。特別是那個墓穴,莫非蘇紫她真的……他的心在往下沉,沉到谷底時卻反彈上來,因爲一種強烈的探究欲。
牡丹公子對畫笛講了他的這種感受。他說:“笛,我決定先去天堂谷。我們兩個人聯合起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畫笛同意。這個時候,東方已經泛白,一整夜竟過去了。畫笛忽然覺得極度疲勞。她在下線的時候,對牡丹公子說:
“公子,給我發一張蘇紫的照片。還有你的。”
牡丹公子說:“你先休息吧。我會把照片發到你的信箱裡的。你醒來時,就能看到。”
這一覺一直睡到中午。畫笛睜開眼睛,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完整地回憶了一遍昨夜牡丹公子跟她講的一切。之後,她忽然從牀上跳下來,打開電腦,登錄信箱。她想起來,牡丹公子要發照片給她的。
牡丹公子發的是一張劇照,《牡丹亭》的劇照。
而當畫笛看到那張照片時,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