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經常把暴風雪比喻成白色死神。
在北方,一旦颳起暴風雪,由於山野間有樹木岩石減低風速,雪花往往可以呈現出完整的結晶狀態落在地面上,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有無數魚類在河流裡吐泡泡,北方人也因此把暴風雪俗稱爲雪泡子或者大煙泡。
如果將死神的表演場放在海拔五千米的山巒之上,那麼,這裡將成爲不折不扣的修羅地獄。在高原一旦出現暴風雪,它所潑灑的甚至算不上雪,只是細小的冰晶,就像沙塵暴一樣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肆虐。
身處其中,耳邊傳來的似乎是地獄身處厲鬼的哭號,眼前沒有沒有任何標誌物可供參考。體表溫度會在二十分鐘內下降到零下三十甚至是四十度的低溫,即使身在赤道,一旦處於在這種高度,凍死往往是最常見的現象。
相比於頭疼、眩暈、噁心、手腳麻木等高原暴風雪常見的身體反應,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卻是呼吸。如果將任何保暖織物覆蓋在口鼻上,將會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低溫缺氧令肺部如火燒炭灼般難受,彷彿每一次擴張與收縮得到的都不是空氣,而是混合着辣椒的液體。將織物撤掉,冰冷的空氣即便能降低幾絲燒灼的感覺,隨之而來的卻是如刀割般的疼痛,低溫會在瞬間破壞鼻腔的毛細血管,造成黏膜出血,同時又會將血液凍結,造成更大程度的呼吸道損傷。
即使防寒措施很到位,宿營地也不用擔心會被雪崩掩埋,暴風雪帶來的低溫與缺氧依舊會讓人的精神逐漸萎靡,進入沉睡狀態並最終死亡,每睡眠兩個小時,就需要醒來並活動五到十分鐘。
風雪肆虐八個小時,依然沒有任何減弱的跡象,反正天也快亮了,經過輪流睡眠的五個人身裹睡袋實在不敢再睡下去。衆人團坐在一頂四人帳篷裡,時不時還要對帳篷進行加固,嚴峻地事態已經讓所有人失去說話的興趣,爲了保持清醒卻不得不聊些什麼。唯一值得慶幸地是,在這種情況下,閔玉濤那邊絕對無法前進,可以說雙方的距離並沒有拉大。
“無線電還是中斷,該死的,氣象預報本來沒有暴風雪這一條。”武鎮方的嘴脣已經青紫,連帶指甲的顏色都變了,努力找點冷笑話活躍氣氛。
洪森的臉色與自己的老同學完全一樣,接茬說道:“在這種地方,什麼預報都不準,我記得資料上寫過……”
“別背書,聽着就困。”蕭敏的體質比李葵麗好一些,後者已經處於昏睡的邊緣。
劉昊注意到李葵麗的情況,捅了捅自己身邊的武鎮方,做了請的手勢,武中校很爲難地搖頭,推脫道:“洪組長,我不打女人,還是你來吧。”
洪森撇撇嘴,又將皮球推給劉昊,而且很難得地說道:“老鬼,給你一次打女人的機會,不用感謝我。”
劉昊苦笑,對着李葵麗揚手就是一耳光!
“啊,誰?誰打我?見鬼!你就不能輕一點嗎?!”李葵麗驚醒,也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麼,伸手就去拿槍,摸了個空才真的清醒過來,即便知道劉昊是爲了自己好,依然抱怨了幾句,捂着有些紅腫地臉龐問道:“什麼時候了?”
“距離你上次昏睡過去了二十一分零三十秒,”武鎮方此刻只能機械地說道:“這是你挨的第二個巴掌,前一個都是洪組長的傑作,這一個是劉昊打的。”
“謝謝提醒,我知道,爲了不讓我睡着,你們誰能講個故事?就好像《十日談》描繪的那些躲避瘟疫地男女,如何?”李葵麗硬生生忍住打哈欠地慾望,問道。
長時間低溫造成的思維短暫中斷與缺氧造成的身體機能下降,已經讓這幾位的智力與體力都呈現出極端不良的反應,劉昊似乎除了苦笑就再也做不出其它表情,迴應道:“葵麗,你看咱們幾個誰有那個精神講故事?要不你自己講一個好了。”
李葵麗急促的喘息幾次,然後嘆了一口氣。
“等我抓住那幫混蛋,一定要叫直升機運老子回去!”武鎮方在旁邊自言自語,其實他自己也清楚,在這種高度,直升機根本就上不來,他這麼說不過是在胡侃罷了。
“吹牛不打草稿,乾脆弄個飛艇來接你下山多好?”蕭敏伸手將帳篷中間的氣罐閥門擰大,又將手伸到帳篷拉鍊地縫隙外,掏回兩把積雪放進湯鍋裡,建議道:“還是熱點巧克力喝吧,四小時喝一次,補充熱量。”
“對,都吃點,這種情況我也遇到過,只要保持清醒,咱們的物資儲備足夠支撐到暴風雪停止後下撤到安全地帶,基本上不用擔心什麼。”武鎮方開始給衆人打氣,順便掏出自己攜帶的巧克力袋,將裡面已經硬成石頭的巧克力撕開兩塊丟進小鍋,打趣道:“老鬼,當年你在林海雪原中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吧?”
“我們那時候情況不同。”或許是低氧環境減弱了人的心理防線,劉昊還真被對方的一句話勾起了當年的回憶,“林子裡有的是食物,從蘑菇到肉,從山裡紅到黑果,應有盡有,就是冬天困難點,只要不被鬼子圍上,運氣好可以挖到老鼠洞,冬眠的老鼠油性很大,吃一隻可以挺幾天。”
“算了,當我沒問。”武鎮方似乎想起了什麼,原本就發灰的臉色更加難看。
蕭敏在旁邊竊笑道:“你不是想起以前在野外生存訓練中吃的老鼠肉吧?我吃過,味道還不錯。”
“能不能不討論這個?估計大家都吃過,但是我相信在場諸位沒有人會喜歡的,說這個會影響食慾,我會更餓的。”李葵麗半開玩笑地抗議道。
短暫的沉默過後,帳篷裡迴盪着幾聲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
“我一定是出現幻覺了,怎麼感覺雪停了?”劉昊低聲笑道。
洪森側耳聽了聽,有看了眼突然‘活躍’起來的火苗,那張冷漠的面容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確認道:“不,這不是幻覺,雪真的停了。”
從背風處的帳篷裡鑽出來,黎明前剛好缺少了自然環境的反射光源——月亮,四野一片漆黑,在這種地方不借助電筒,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暴風雪就像它突然到來一樣消散了,氧含量恢復到海拔五千八百米的‘正常’水平,多少讓人感覺自在一些,李葵麗從帳篷裡鑽出來,感慨道:“這就是我討厭野外工作的最重要原因,在文明世界,即使是最漆黑的夜晚,你也會找到一些燈光。”
“美女,咱們的對手就在四公里之外的某個地方吹風,要感慨等一會吧!”蕭敏跟在李葵麗身後鑽出帳篷,語氣略帶譏諷。“這個緯度,這個時間,天色就快開始變亮,最多再有一個小時就會日出,到時候你看什麼都沒問題。”
李葵麗側身仔細打量自己的女伴,問道:“你是不是感覺有些煩躁?”
蕭敏一愣,醒悟到對方是在提示她說話有些帶刺,剛想發火,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從暴風雪開始到現在始終表現不太對,回想剛剛說的那些話,與以往的說話方式確實不同,難怪李葵麗擔心。
劉昊聽到兩人對話,湊過來問道:“蕭敏,你不是發低燒了吧?”
“低燒?誰發低燒了?啊?”洪森戴着棉帽兜再加上時不時刮過的山風,只聽見了低燒兩個字,就忙不迭地追問,眼睛卻始終盯在蕭敏身上,關切之意溢於顏表。
“好了,好了,我的大姨媽來了!這種地方只能靠成人紙尿布撐着!所以煩躁,說話帶刺,不用擔心,如果我感冒,肯定不會傻帽到硬撐!”蕭敏有些氣急敗壞地解釋道。
武鎮方恰到好處地拿出暴風雪之前洪森臨時記錄的周邊地形圖,拍拍劉昊的肩膀建議道:“天快亮了,我和老鬼去山口觀察山溝的情況,麻煩你們三位收拾一下帳篷。”
“我跟你們一起去!”李葵麗知道什麼時候不該當燈泡,也顧不得五個人中她是高原反應最劇烈的,轉身跟在劉昊的身後。
帳篷就在山口邊一處躲風的岩石後面,垂直距離不超過三十米,想要爬上去卻最少要走四百米的斜坡,三個人足足用了十分鐘纔到達山口。
天色開始放亮,在天際出現第一抹昏暗的青色時,周圍的景物逐漸顯現出真實的輪廓。武鎮方在劉昊的配合下開始進行觀察作業。此時的光線強度只能依稀分辨景物的輪廓,藉助望遠鏡觀察遠處那片狹長的半山溝狀平地,勉強可以確認閔玉濤等人躲避風雪的帳篷,幾個模糊不清地身影就在距離帳篷有幾十米的地方不知道在做什麼。
“奇怪,如果說昨天有什麼原因耽擱了他們的逃跑,現在雪停了,他們應該抓緊時間撤離纔對。”武鎮方將望遠鏡交給身邊的劉昊,說道:“老鬼,你也仔細看看,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
劉昊接過望遠鏡仔細觀察,搖搖頭,嘆道:“天色還是太昏暗了,那個帳篷緊貼在山溝邊上,這些人又躲在石頭後面,只能等等再說。”
一團平地騰起的白霧與隱約傳來的轟鳴替劉昊回答了這個疑問。
“媽的!這幫混蛋都他媽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