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昊壓抑住心中激動的情緒,低聲說道:“宋主任,我是劉昊。”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宋清書忽然用很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在哪裡?”
劉昊一愣,很自然地回答道:“還好,爆炸的時候沒傷到我,大家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你在哪裡?我派人去接你,你小子真是命大,怎麼活下來的?我們都以爲你死了。”宋清書的話頭一開,就沒個停,接着囉嗦道:“你是不知道,這幾天你失蹤,把我們急壞了,到處找啊,施隊就差把保姆那幫孫子丟到實驗中心的房頂曬成人幹。我跟你說,我們大家!是我們大家差點把他們祖宗十八代都訪問遍了,結果也沒找到你的蹤跡,最後還是人家國安提供了一條線索,這才發現三川那幫傢伙是在玩聲東擊西。說實在的,你趕緊回來吧!我們全都熬了一夜……”
“宋主任,我也很累了,抱歉,能不能快點派車來?我在動力區的,知道電機廠那個早市嗎?我靠三大動力路這邊的出口等你們。”劉昊沒有多說,將電話掛斷,很隨意地拍拍衣服,轉身向密集的人羣走去。
事情不對。
宋主任雖然囉嗦,說話有些凌亂,卻絕對不會把隊友的安危放在第二位去考慮,尤其是追問了兩遍劉昊他在哪裡而不是劉昊有沒有受傷,是否需要血漿,這就更不正常了。
雖然劉昊不相信鍾薩滿所說的那些話,但是他多少對調查隊與其他特殊部門起了疑心,如果鍾鑫源地下有知,他所說的話縱慾在劉昊心中種下懷疑的影子並且由此躲過一劫,可憐的鐘薩滿會不會氣得暴跳如雷。
‘實驗中心有房頂?那上邊只有殯儀館!這話是不是暗示我如果回去就只能進殯儀館了?’劉昊心中暗自思索着,腳步卻不停。臨近一個文教攤,隨手拿起一個五倍數地兒童望遠鏡,轉頭看見賣俄羅斯紀念品的攤位,也不管文教攤主熱情的召喚,劉昊來到紀念品的攤位前花了三十元買下一個仿俄軍的望遠鏡。
劉昊將腦海中那個簡單計劃過了一遍,又回到文教攤,丟給攤主兩塊錢,拿了幾個曲別針、別針外帶一枚小鏡子。
動力路這個早市劉昊並不熟悉,環視周圍的高樓,並沒有選擇那棟看起來適合狙擊手潛伏的居民樓。雖然大樓的高度,最大覆蓋範圍,射擊俯仰角度都符合蕭敏當初所強調的條件,一來劉昊手裡沒有狙擊步槍,二來就算有槍,對方真的來抓捕自己,劉昊難道就敢開槍和他們拼?
劉昊還有一重擔心,他現在不能確定自己的危險級別夠不夠衛星監控,雖說表面上華夏國的衛星系統與花旗那邊差了十萬八千里,實際上他可聽大黃提起過,必要時候,國安調用軍事衛星監視某個人就跟玩一樣。看清報紙上字那是誇張,據說只要氣候配合,結合衛星監視與一套人類衣着、動作特點分析系統,只要在開闊地被衛星掃描到,想脫身就難了。
現在是清早,劉昊繞過急匆匆上班的白領,躲開被爺爺奶奶牽手上學的小孩子,表面上看他就是一個剛下夜班的工人,打着哈欠鑽進早市出口旁邊的一棟老式居民樓。這種老樓頂端都是一些老大爺養花養鳥的好去處,剛剛在樓下劉昊就觀察到樓上有人養鴿子,晃悠到八樓樓頂,果然不出所料,鐵拉門上的鎖頭舊是舊了點,但是沒有鏽死。
套用一句小偷界的俗話,有鎖並不可怕,最鬧心的是遇到一把鏽死的鎖頭。
這種老式掛鎖解放前就有了,劉昊對付它可是相當輕鬆,掏出剛買的別針,一硬一軟正好作爲撬鎖工具,不出幾秒,劉昊輕鬆地踏足房頂。走過兩個單元拿起一塊施工剩餘地石棉瓦,劉昊看好方位,這才翻過護欄,跳到一戶人家的涼臺頂端,翻過石棉瓦蓋在自己身上。
如果從遠處看,除非與劉昊處於平行的高度,這才能發覺石棉瓦與涼臺頂端防水瀝青之間趴着一個人,否則,就算那些高樓頂端都佈置上狙擊手,也只會把劉昊這處涼臺當做豆腐渣漏水工程的又一個典範罷了。
潛伏對於劉昊來講並不難,只需要小心別讓皮膚接觸石棉瓦,以免蹭上那些石棉絲讓皮膚髮癢。悠閒地趴在下面五分鐘後,從望遠鏡中清晰地看到調查隊那輛吉普車開到早市出口處。
首先下車的宋主任,接着就是盧平、魯天放,三人在車邊向早市張望,看錶情與動作不焦不躁,很輕鬆地樣子。
劉昊並不認爲自己很有價值,對於施隊長沒有出現這一點也沒什麼怨言,只不過外派隊員一個都不來,這讓他心裡有些翻騰。
移動望遠鏡,劉昊暗自對照着剛剛停在周邊的車輛型號,這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對頭。吉普車到達早市前後三分鐘之內,周圍多了差不多三四輛陌生車輛,尤其是這些車輛停在那裡都不見人下來,而且車窗上都貼着反光膜,看不見裡面坐着什麼人。
‘或許是巧合?’劉昊到此時也不願意接受自己剛纔的推測。
一個新情況讓劉昊徹底死了心。
趴在石棉瓦下面不代表無法觀察那幾處最佳狙擊設置點的情況,劉昊巧妙利用那枚小鏡子進行反射觀察,剛剛還空無一物地屋頂外沿,就在幾分鐘之內陸續冒出一些黝黑地鐵管子。即使距離太遠肉眼通過鏡子難以分辨到底那些管子是不是槍管,此刻他的心也絕對是冰涼一片。
二十分鐘,熙熙攘攘地早市中多了一些目光敏銳,行動迅速的身影。
一小時,劉昊已經能夠清楚地確認爲了抓捕他所派出的人數與裝備,總計四臺不同型號的車輛,三十名以上的便衣,六個狙擊手。
一個半小時,包括吉普車首先撤離早市,從望遠鏡裡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宋主任接到某個電話,然後肆無忌憚地對着電話大罵,即使劉昊不會讀脣語,多少也能分辨出宋清書是在跟電話裡的人爭辯。
兩小時,早市已經散市,狙擊手最後一批撤離,劉昊目送着認爲抓捕失敗的他們消失在行人中。
兩個小時的潛伏讓劉昊多少收攏了紛亂的心情,他清楚自己沒有後悔藥吃,或許鍾薩滿說的對,自從那次答應替調查隊完成催眠任務開始,劉昊就應該對自己的下場有所準備。
兔未死,狗已烹。
鳥不盡,弓仍藏。
畢竟,自己與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不同。
讓劉昊怎麼也想不到的是,曾經做過抗聯通信員,也算打過鬼子殺過漢奸的他,幾十年之後竟然變成了華夏國的叛徒!即便劉昊的心態超出常人的平和,對於叛徒這個稱號還是接受不了,就算自己不得不開始逃亡,他也要知道到底是誰把他害成這個樣子!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劉昊唯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或許五年,或許十年,只要讓劉昊查到對方的名字,他有信心讓這個誣陷自己的混蛋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實際上施偉、六處長乃至她身後的那位都是下意識地從正常的人性角度來判斷劉昊,他們完全沒有想過,當人的生命超過一定時限,這個人的心理活動就不能按照常例去推斷了。
就算是華夏國最優秀的心理醫生,你讓他去研究一名以三十歲上下的身體、外貌、心理年齡在這個世界上活了百多年的老怪物,無論這個醫生拿出什麼樣的分析報告,都可以直接放到廁所裡當手紙用。
膽小怕事、隨遇而安、和氣發財、民不與官鬥等等或善良或懦弱的性格都在劉昊身上得到體現,但是,這不代表劉昊沒有做人的底線,沒有不能觸碰的逆鱗!
簡單講,如果有人傷害了劉昊的朋友、家人或者是他自己,咱們這位小商人絕對會第一時間尋求公理,比如當初調查隊以協助辦案的名義找到劉昊,他就能爲了趙瑩輕身赴險,即使他們只認識幾個星期。如果沒有法律維護利益,就好像當初投入抗聯一樣,這傢伙絕對會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那些傷害自己的人拼命!
這就是劉昊百年來冷眼觀看世事變幻,又在其中掙扎求存所積澱下的血性!
劉昊一直在涼臺頂躲到中午利用這段時間思前想後,琢磨解決此事的辦法,思量許久,即使將鍾鑫源說的那些話回憶上十幾遍,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所知道的東西連冰山一角都比不上。
劉昊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只有宋主任多少算是能夠幫助自己的人,包括施偉在內的其他人,還要找機會接觸一下才能下結論。至於如何找出出賣自己的傢伙,如何洗刷罪名,也只有與調查隊的同事接觸後再做決定。等那些午休的人羣出現在街道上,劉昊這才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居民樓,上了一輛出租,略一沉吟之後說道:“師傅,去買賣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