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生意越來越好,幾張桌子都坐滿了酒客,這讓老闆娘笑逐顏開,這在往日裡可是不常見的場景,一邊吆喝着一邊端酒上肉,心裡打着小算盤,今天賺了幾分碎銀幾顆銅板,想着那在私塾蒙學的自家最小娃兒,總嚷着要買筆墨,可以往家中哪裡消受得起這份支出,否則哪個良家婦人樂意會出來拋頭露面,可不都是寧肯面朝黃土背朝天,現在總算能讓那孩子如願了。桌子坐滿了人,後頭還是不斷有人在這邊討酒喝,而且都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老闆娘不得不連幾張凳子都給搬了出來,好在那些漢子也不覺得寒磣,只顧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若是以往,在酒肆落腳的漢子多會打量老闆娘調笑幾句,北涼女子本就豪邁剛烈不遜男子,老闆娘只要那些漢子手腳不過火,遞送酒水的時候給掐一把捏一下,也不會翻臉,不過今天那些酒客都不約而同瞥向驛路東邊,像是在等人。沒多久,酒肆這邊就聚集了不下二十來號人,如此一來,那個獨佔一桌的俊哥兒就顯得格外扎眼,一開始不是有人想着拼桌喝酒,只是不知爲何,見着那年輕公子哥的模樣氣態後,就都下意識躲開了,眼下老闆娘見着越來越多的酒客涌來,還多了些身穿綢緞的富貴人家,她就有些擔憂那個年輕男人,北涼是啥地兒,別的地方有個說法是一言不合拳腳相向,在這裡,人人都是被如刀子風沙給熬出來的暴躁性子,說不定多看一眼誰就要大打出手了,老闆娘倒不是計較那年輕人讓自己少賺幾壺酒幾斤肉,而是怕他惹上麻煩吃了虧,這麼好看的俊哥兒,要是給人打得鼻青眼腫,她也瞧不過去。
老闆娘正要擠出笑臉跟年輕人開那個口,不曾想怕什麼來什麼,一幫腰間挎刀的魁梧壯漢就盯上了那張空出三個位置的桌子,婦人可真是怕那年輕人不知江湖兇險,怕他覺着折了顏面就要出口傷人,到時候刀劍無眼,就算有點家世依仗又如何,在北涼這麼多年,哪一年沒聽說過幾個讀書人給打得半死?在北涼不比離陽其它地方,穿儒衫的根本不好使,佩涼刀的年輕人才震懾得住江湖人,只不過老闆娘也聽說了,似乎是咱們年輕北涼王下了一道“聖旨”,如今連將軍的子女也不敢私佩涼刀,甚至都很難見到有人在鬧市騎馬,老闆娘不懂什麼憂國憂民,只覺得北涼的世道,確實好了些。老闆娘鬆了口氣,因爲那位年輕公子瞅着着年紀不大,江湖經驗可不淺,主動跟那幾位凶神惡煞的漢子聊了幾句,然後就笑着跟她多要了十斤綠蟻酒,那五個不像在正經行當討營生的中年漢子見年輕人識趣上道,倒也多出幾分笑臉,出門在外,只要不是那些個將種子孫,也不是誰都敢在北涼境內拔刀啓釁的,何況將種子弟也分三六九等,父輩多大的官帽子領多少兵,各自決定了他們是在一個郡縣內橫行霸道還是能在一州內耀武揚威,對於北涼江湖人士而言,幾乎人人吃過那些個將種子弟的苦頭,甚至時常有人無緣無故就給盯上,找個蹩腳理由就說宰了就宰了,事後跟官府報備,無非是一句屑小之徒挾技行兇,我等身爲北涼鐵騎的將校後代,怎可辱沒家風,自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可反了,就是個死字。當年在人屠治下的北涼三州,除了那些神仙真人修道之地的武當山還算蜚聲朝野,夠得上武林中的大門派,這之外就再沒有誰能自稱江湖大宗了,之所以如此,還不都是給多如牛毛的將種門庭給禍害的?真有過硬把式高深武藝的江湖高手,都給聘請去當了看門狗,反過來爲虎作倀打壓沒有身份靠山的江湖散人,幽州有個與槍仙王繡同鄉的孫家,族內子弟都扎得一手好槍,可就是由於不願意投靠官府和將種門戶,等到定海神針的家主一死,很快就給依附一位將軍的仇家帶兵剿殺,據說全家上下四十餘口人,就逃出去兩三人。
見多了酒客來來往往的老闆娘其實偶爾也會想,像她這般賣酒賺錢不容易,那些個混江湖的,平日裡看着豪氣干雲,其實估計更不容易。
往東邊幽州方向舉目望去,只見驛路盡頭揚起一陣塵土,老闆娘僅是輕輕瞥了眼,驛路之上經常有北涼騎軍過往,她早就琢磨出門道了,看樣子,也就是一百多騎的架勢,這在咱們盛產鐵騎和大馬的北涼真不算什麼事。老闆娘看到酒肆內外不管坐椅子還是坐凳子的,都跟火燒屁股似的,全都站起來,眼神熾熱,比看見女子春光乍泄還來得入迷,這讓婦人有些納悶,難不成是什麼大人物駕臨?她只是個只賣得起綠蟻酒的鄉野村婦,江湖也好,廟堂也罷,很多東西就算聽進了耳朵也都從不記在心上,一個每天數着那麼一小堆銅錢就知足的婦道人家,難道還要去替北涼王操心軍國大業不成?這段時日聽多了酒客嘮叨什麼吳家劍冢之類的,她也只當耳邊風,她狠狠盯着所有離開位置的酒客,生怕他們趁機腳底抹油,把酒錢給逃了。老闆娘方纔忙碌了半天,總算能歇口氣,又有心思去打量那位要了好些綠蟻酒的年輕人了,她抿着嘴笑,誰說只准男子看那美人的,女子也喜歡多看幾眼英俊男人的,此時那人也跟着站起來,就站在驛路邊酒桌旁邊的大槐樹蔭下,雙手籠着袖口,她看着他的側臉,羨慕他生了一雙勾人的眼眸子,而且看她的時候也沒有尋常漢子那種恨不得吃人的眼光,乾淨的,就像村子裡的那口上了歲數的水井,撈上來的井水常年格外清澈,舀上一瓢解渴也好,拿來釀酒更好。婦人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聲,覺着也不知哪家的小婆姨有這份福氣,每天能給這樣俊俏的小哥兒盯着瞧,換成是她,都捨得少吃些飯食,攢錢去買那從未用過的胭脂水粉塗抹在臉上嘍。
老闆娘所料不差,的確是一百騎從這裡往涼州境內走,只不過連她這種從不知江湖是何物的女子,都瞧出了那一百騎的不同尋常。騎士都是用劍之人,既不像北涼騎軍那般披甲負弩,也不像大人物的扈從那樣衣衫鮮亮,每個人的臉色都跟石頭一樣硬,許多劍士看着得有七十來歲的高齡,可騎馬而過的時候那腰桿就跟豎着的軍伍槍矛,那股精神氣萬萬不是村裡老人能有的。尤其是當這一百騎幾乎同時望向酒肆時,不光是她這個老闆娘嚇得往後退去,幾乎所有人都退了,可不知爲何,百餘劍客在爲首那一騎目不斜視地策馬奔過後,都沒有停馬,老闆娘如釋重負,不停下來纔好,否則她還真不敢收他們酒錢。
給吳家一百騎故意忽略的年輕藩王放下手臂,最終還是沒有出聲,難免有些尷尬。他徐鳳年當然比在場諸人要知道更多,當頭一騎吳六鼎有心視而不見,之後的劍奴也就只能跟着這位劍冠繼續前行。徐鳳年倒沒有什麼惱火,坐下來繼續跟老闆娘要了半斤綠蟻酒,反正自己的心意到了,吳家百騎領不領情無所謂,總不能非得自己拿熱臉貼冷屁股去吧?如果不是看在那位才見過一面的吳家太姥爺的份上,他也不會到涼州邊境上等候。既然吳六鼎這小子要擺架子,就讓他擺去,徐鳳年也不至於給他穿什麼小鞋。
徐鳳年臉色平靜喝着酒,心中思量權衡着那吳家百騎的戰力,吳六鼎和第二騎翠花後頭的六七位,都稱得上入品的頂尖高手,要是在戰事膠着勝負只在一線之間的關鍵時刻,給這百騎百劍一個直插敵方大將所在的平坦線路,誰攔得住?拓跋菩薩不用考慮,這位北莽武神只要身在戰場,根本不需要誰替他護駕,洪敬巖應該也能應付得下來,慕容寶鼎估計也要難受。不過兩軍對壘,這種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傳說,在春秋之中就很罕見了,尤其是隨着幾種便於組裝又威力驚人的大弩出現,很難有人能夠如演義小說中做到殺穿戰陣甚至幾進幾齣的壯舉,要知道一張數名銳士合力踏出的一根魚鳧踏弩,威力之大,被江湖譽爲“半百飛劍”,那就是在魚鳧弩去勢還未減弱太多的五十丈射程之內,一根魚鳧弩就是一柄劍仙的飛劍!難以躲避,更別說正面抗衡。
如果不是被王仙芝打破了高樹露體魄的話……徐鳳年想到這裡,自嘲一笑,世上沒有什麼如果啊。
徐鳳年呼出一口氣,酒肆那些來這裡碰運氣的傢伙在一飽眼福後,都乘興而來乘興而去,許多人在結賬的時候都多掏了些酒錢給賣酒婦人,很快酒肆就走得乾乾淨淨,那幾個挎刀壯漢臨走前,不忘對請客喝酒的徐鳳年示好地抱拳告辭。徐鳳年依舊坐着溫吞喝酒,雖說時不時跟婦人嘮嗑些莊稼收成的瑣碎言語,但自然不是對那老闆娘有什麼非分之想,那風韻猶存的婦人也沒天真到以爲這年輕人有何遐想,藉着話頭,當下又沒有什麼生意需要伺候,她便坐在桌對面,拎了壇綠蟻酒和幾碟自制下酒菜,說是送他喝的,反正值不了幾個銅錢。兩人閒聊之際,終於又趕來三個客人,一老兩小,都揹着行囊提着木杆子,就在徐鳳年隔壁桌坐下,不是什麼有錢人家,老人只要半斤綠蟻酒,兩個少年只能聞着酒香,眼巴巴看着家中長輩眯眼陶醉飲酒。
一個下巴上隱約有些青渣子的壯碩少年低聲問道:“爺爺,剛纔咱們看到的那撥劍士,真是吳家劍冢的劍客嗎?”
老人點了點頭。
另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生得不俗氣,脣紅齒白,倒像是個女子,要是前些年給那些喜好男風的將種子弟不幸遇上,那就真要生不如死了,好在如今北涼境內許多座州郡大牢裡,還蹲着許多跋扈子弟在吃牢飯呢,比起以前的北涼實在是要講規矩太多,再說了許多富人都搬出了北涼,今兒多了個流州的北涼道,真是難得的太平世道。老闆娘招呼好三位囊中羞澀的客人後,坐回座位,看了眼那秀氣少年,下意識就轉頭看了眼桌對面的公子哥,嗯,還是眼前這位俊俏許多,這隨意一瞥,不曾想給那公子哥抓了個正着,婦人看到他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她忍俊不禁,也沒啥不好意思的,都是快有兒媳婦的女子了,臉皮子薄不到哪裡去,婦人直爽笑道:“公子,你長得可比咱村子裡最俏的閨女還好看,你爹孃肯定也好看,我多瞅你幾眼,公子你可別生氣啊。”
徐鳳年笑道:“老闆娘,你瞅就瞅,我也不管不住你眼睛,可等會兒結賬能把零頭的銅錢略去嗎?”
婦人哈哈笑道:“那咋行,我可都送你一罈子上好綠蟻酒了,等會兒酒錢一個銅板都不能少。要是公子哥能讓我摸兩把捏兩下,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徐鳳年無奈道:“老闆娘你這生意做的,真是怎麼都不虧。”
婦人毫不遮掩爽朗笑着,徐鳳年看着她的笑臉,也跟着笑起來。西北邊塞的女子,比起江南那邊煙雨里長成的女子,自然少了那份百轉柔腸的婉約,卻也多了唯有這方水土才能養育出來的英氣,徐鳳年喜歡眼前婦人這樣的笑容,就像他喜歡北涼一樣。對於在北涼長大的徐鳳年來說,祖籍所在的遼東,反而從來稱不上“家”這個字眼。
隔壁清秀少年聽着徐鳳年跟婦人的談話,有些皺眉頭,那高大少年偷偷瞄了眼老闆娘“撞在”桌沿的胸脯,嚥了咽口水。跟徐鳳年並排而坐的老人則神情平靜,端着酒碗,每喝一口酒前都要閉眼聞一下酒香,如果仔細觀察,老人和兩個少年,手掌的虎口位置都有着厚實的老繭,顯然是摸多了物件的緣故。徐鳳年自然早已看到,只不過並不想去深究,窮習文富練武,這三人分明是常年練槍之人,至於爲何如此寒酸落魄,連練習抖槍的槍桿子都是最粗劣的白蠟杆子,誰家還沒有一本不願再去翻開的難唸經書?
秀氣少年壓低嗓音,咬牙切齒說道:“爺爺,聽說荀家搬去中原了,姓賀的魔頭肯定也跟着,咱們咋辦?”
老人眼神複雜,低頭喝了口酒,擡起頭語氣淡然道:“先練好自己的槍術,就算他現在站在你們跟前,讓你們兩個刺出一百槍,你們也沒辦法傷他分毫。”
少年愣了愣,眼眶溼潤。
健壯少年小聲道:“我咋聽說姓賀的加入了魚龍幫?還弄了個舵主當,比起他在荀家更不好惹了。”
老人瞪了一眼,結實少年馬上噤聲,那個秀氣少年眼睛一亮,老人馬上沉聲道:“去中原也好,在魚龍幫也罷,你們當務之急是好好練槍,只要爺爺還沒死,你們誰敢偷跑去找他報仇,我就把你們驅逐家門!”
高大少年小聲嘀咕道:“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就我這天賦,十輩子也練不好槍。”
老人一拍酒碗,怒道:“屁話!當年王繡練了不過四十年槍,就是跟李老劍神並肩齊名的四大宗師之一了!年刀?顧劍棠練了一年就當上天下用刀第一人了?咱們那位繼王仙芝後登上天下第一寶座的王爺……”
說到這裡,老人頓時語塞,因爲老人猛然發現那位年輕藩王似乎還真沒有練太多年的刀。
高大少年偷着笑,就連那個清秀少年也被逗樂了,原先臉上濃郁陰霾也淡了幾分。
老人搖了搖頭,繼續喝酒。
“爺爺,咱們涼刀,還有北蠻子的彎刀,加上南疆那邊燕敕王大軍的腰刀,並稱天下三大名刀,你給說道說道唄?”
“練你的槍!再好的名刀,那也是別人的,你就算只有一杆木槍,那也是握在你自己手裡的。”
高大少年好奇心很重,對中原江湖更是充滿夢想,委屈道:“說一說又不掉塊肉。”
另外那個北人南相的少年就要安分守己許多,只是問道:“爺爺,上次你說咱們北涼軍的練槍之法不得其法,這是爲何?”
高大少年嘿嘿笑道:“爺爺這是吹牛皮呢,咱們北涼軍裡可是有徐偃兵韓嶗山這兩位槍仙師弟的,哪裡輪得到咱們爺爺說三道四。”
秀氣少年怒氣衝衝道:“我們爺爺怎麼了?當初比王繡還厲害的那個吳金陵,剛練槍那會兒,還跟咱們爺爺討教過握槍之術呢!”
高大少年做了個鬼臉,“天曉得是不是爺爺吹牛皮不打草稿。”
老人也不生氣,大口喝酒,陷入沉思。
最後悠悠然回神,輕聲感慨道:“不說當年整個北涼都算天賦最好的吳金陵,槍仙王繡和徐偃兵韓嶗山三個師兄弟,論槍法造詣和槍術高低,爺爺年輕時候就比他們差了許多,以後差距也只有越來越大的份,這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只不過你們要記得一件事,天底下不管什麼兵器,都是給人用的,高手有高手的用法,普通習武之人又有普通人的練法。就說那吳金陵,九歲入武品,十二歲入二品,十七歲躋身金剛,槍在他手裡,就跟被賦予神通一般,隨便耍都能有一股子先天的靈性,可即便如此,在他十四歲那年,還是遇上了一道門檻,爺爺也正是在那個時候隨口說了幾句握槍心得,那之後,吳金陵便茅塞頓開,重頭開始練槍,可惜啊,天妒英才。”
一直在旁聽的徐鳳年微笑開口道:“吳金陵的夭折,也不見得全是天妒英才,練武一途,太過一帆風順不是好事,江湖上有宿敵一說,往往相互敵對的兩人,更能在武道境界上穩步攀升,不管速度如何,可始終都在進階,大概是因爲有磨刀石,槍仙王繡如果不是去了一趟北莽,也未必有日後的宗師成就。而且我也聽人說過,在武學上,很忌諱寧爲雞頭不做鳳尾,練刀習劍或者是練槍,到了一個境界後,都不談什麼天下劍術前三甲或者用刀第幾人,都是直接奔着江湖第一人去的,要不然王仙芝坐鎮武帝城那一甲子裡,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去自取其辱。”
老人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道理這東西,只要是習武世家,哪家長輩不是張口就來,在老人看來,那些徒有虛名的“名師”,一百個也比不上一個“明師”。再者,到了老人這個歲月,年少時有再多的雄心壯志,年復一年也早就給磨光殆盡,尤其是聽到那些虛無縹緲的天下第一第二第幾的,更是提不起興致。不過老人出於禮節,還是面朝那個口氣不小的年輕人,擡起手中酒碗,算是敬酒,那個年輕人也跟着舉碗,各自一飲而盡。
高大少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犢性子,看到這個年紀不大的傢伙竟然連吳金陵都聽說過,一肚子疑惑,畢竟吳金陵雖然在他們家鄉那邊被提起的次數不比槍仙王繡少,可因爲英年早逝,更是醉死街頭這麼個不光彩的死法,又隔了好幾十年,在北涼其它地方都極少有人知曉這個名字。少年忍不住問道:“你咋知道的吳金陵?”
徐鳳年笑道:“聽朋友提起過。”
那個秀氣少年興許是剛纔見到這傢伙跟老闆娘眉來眼去,十分厭惡,轉過頭望着驛路獨自發呆。
徐鳳年瞥了眼那三杆長短不一的白蠟木杆,突然隨口說了一句,“老先生兩位晚輩,一位半年前就該換杆子了,更長三寸,另外一位當下就該增重六兩。”
兩個少年聽得一頭霧水,老人眼睛一亮,然後迅速黯然,實誠道:“沒錢啊。”
徐鳳年點頭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老先生,我倒是還剩下些酒水錢,要不請你再喝兩斤酒?”
婦人當然高興酒客多喝幾碗酒,尤其是眼前這位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不等那老人答話,就屁顛屁顛去拎酒了,這無形中倒是給了老人一個臺階下,大概是相信自己顛沛流離多年磨礪出來的眼光,信得過這個年輕陌路人,抱拳笑道:“那老朽就謝過了。”
老人雖然歷經坎坷,卻也仍是性情豪爽的脾性,讓高大少年換條長凳坐着,邀請徐鳳年坐在手邊位置上,老闆娘又添了些酒肉,碟子不大分量不足,但好歹是不要人銀子的,否則她就是敗家娘們了。
老人用袖子擦了擦酒,笑道:“這位公子的看法準,很準。也練槍不成?一般說來,沒有十幾二十年功夫,可瞧不真切我那兩孫兒的深淺。”
徐鳳年搖頭微笑道:“我不練槍,不過身邊有些人是此道高手,看久了也略懂皮毛。”
老人玩笑道:“如此說來,公子更該是高手了。”
徐鳳年也玩笑道:“大概算是有一點點高。”
那清秀少年冷哼一聲,高大少年則忍着笑意,真是沒見過這麼沒羞沒臊的人物。
老人也不以爲意,與人相處,不怕那些把小毛病擺給別人看的,就怕那些心機深沉的傢伙。老人嘆了口氣,感慨道:“別看時下離陽軍伍如何盛行白蠟杆槍,其實在槍譜上這種材質一向是下下等,風評極差,太軟了,那股子韌性都是虛的,門外漢耍起來好像是能抖出些漂亮的槍花,可大街上那些賣把式的,什麼喉嚨頂槍尖,槍身彎出一個大弧的,哪一杆不是白蠟杆子槍?給他一杆北涼槍矛試試看,敢嗎?說到這個,咱們北涼真是下了大血本,天下制槍名木,首選廣陵道上的赤白雙色牛筋木,舊南唐的劍脊木和紅棱木,還有稍遜的檕條茶條,都是好東西,可沒一樣是在咱們北涼,到頭來,咱們北涼少見那產自豫東平原的白蠟槍,倒是其它藩王境內風靡一時,爲啥?還不是用料便宜,士卒上手快,演武練兵的時候瞧着也好看。老朽聽說咱們邊軍,不提銳士沉重鐵槍的話,不論騎步,都是其勁如鐵的好木,光說這筆錢,就不知道花銷了多少真金白銀,尤其是還要從別地運入北涼才能制槍,就更加昂貴了,一杆好槍的養護,更是大吃銀子的事情,畢竟每年那麼多養槍的桐油估計就逃不掉。所以說啊,咱們北涼鐵騎的雄甲天下,可不僅僅是因爲北涼健兒天生膂力過人那麼簡單。”
徐鳳年深以爲然,抿了一口酒,點頭道:“正是此理。”
老人談到了勁頭上,喝酒也快,說話也沒太多顧忌,略微出神道:“世人都曉得騎軍衝鋒時長槍帶來的衝撞力,威力驚人,卻往往忽略了衝槍之術對騎軍本身的傷害,若是兩軍衝鋒是一錘子買賣,那也就罷了,可咱們北涼對上的北莽蠻子,可也不是那易與之輩吶,這就極爲考究騎卒持槍廝殺時的盈把竅門,而這份火候,又因人而異,北涼不乏騎戰將領和槍術高人對此對症下藥,可在老朽看來,看似已經做到足夠好,卻並非真的盡善盡美。”
徐鳳年問道:“老先生,此話怎解?”
老人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怕自己犯了交淺言深的忌諱,只不過想着雙方一場萍水相逢,何須如此戒心?何況還蹭酒喝了不是?就繼續說道:“老朽曾經無意間見過四五種北涼槍,材質重量長短各有差異,依據持槍士卒的兵種、身高、臂長、膂力等不同,確實已經相當細分,比起離陽那邊的軍伍,要好上太多,只是這裡頭還是有東西可以往深了刨,舉個例子,綽號‘蜀妃’的苗竹長槍,雖然處理過,已經沒有那麼易於磕裂,在老朽看來,它的槍頭應該再增加一兩半,而步卒所用的‘鐵蟬’大槍,槍身兩寸依然不夠,還要再消減這麼長。”
說到這裡,老人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比劃了一下。
原本只是想着與人隨口閒聊幾句的徐鳳年陷入沉思,沒有馬上妄下斷論。苗竹槍的槍頭重量到底應當如何,徐鳳年不好說,但是就鐵蟬槍而言,徐偃兵確實說過一次,以往這種重槍是針對春秋戰事中那個甲兵強盛的西楚鐵騎,尤其是在與大戟士的作戰中立下過汗馬功勞,幾乎每個參加過景河戰役的北涼老卒都對此槍有着深厚感情,在那場僅次於西壘壁一役的戰事中,戰事中後期,徐家軍都能直接將鐵蟬槍當棍錘用,徐偃兵之所以有此一說,是因爲北莽軍隊雖然也有重甲,可哪怕經過二十餘年的富國強兵,僅以制甲底蘊而言,依舊比不上當年的大楚皇朝,北莽又以輕騎居多,鐵蟬槍無須如此沉重,只是改制一事,涉及到的,不光是邊軍中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還有最讓頭疼的感情,許多騎軍老將,在梧桐院在一系列牽涉具體事項的改制中,不乏有人反彈劇烈,其中就有這鐵蟬槍,一位老將軍直接就用“老子抱慣了豐腴的老媳婦,弄個輕巧的娘們來,老子寧肯不要,誰喜歡誰拿去,反正老子的兵沒一個樂意收下”這麼個粗俗理由強硬反駁了,當時梧桐院在一大堆批文中送交徐鳳年閱覽,看到這一條,徐鳳年還是當個挺能醒神的小笑話看待的,想着順其自然就是了,根本沒有強硬推行下去的念頭。
老人說着說着,言語就沒有邊際了,也顧不上徐鳳年是不是感興趣,自顧自說道:“老朽今年無意間看到小人屠編撰的《武備輯要》,是流落民間的兩卷殘本,賣得不貴,才六兩銀子,只是老朽仍是買不起而已,就只能厚着臉皮光看不買,足足十來萬字,真是錙銖必較啊,看着就讓人歎爲觀止,老朽這麼一個沒上過戰場的人,看着看着,竟給人一種像是自己在跟武評高手對敵的寒氣,渾身冒冷氣,堂堂白衣兵仙,連皇帝陛下也厚愛的大人物,竟然連軍營中茅廁建於何處都有規矩,都給寫入了書中,他帶出來的兵,幾乎任何事情只要照着規矩去做便是了,也難怪當初西楚兵聖葉白夔要說那句話啊,與此人對陣,一旦失勢,便無再復之勢。”
高大少年眨了眨眼睛,問道:“爺爺,啥個意思?”
老人感慨道:“就是說跟這個人對陣廝殺,只要被奪了先機,不論你是否兵力上還佔優,這之後就只能等着輸了。這個道理,其實跟我們武人技擊比試是一樣的。只不過你還沒有到那個境界,不會明白。”
老人狠狠灌了口酒,氣悶道:“如此雄奇的兵書,怎麼可以流入民間?就不怕給北蠻子拿了去嗎?到時候咱們北涼要多死多少人啊?”
老人嘆了口氣,連酒都不想喝了,喃喃自語道:“陳芝豹確實是輸給了當今北涼王,沒能當上那北涼之主,可這也不是北涼軍糟蹋他心血的理由啊,咱們新涼王,也不管管嗎?還是說有了私怨,故意爲之?!若真是如此,還真要被我這個老頭子輕看了去。”
徐鳳年神情微變,這《武備輯要》在北涼軍中一直沒有刻意嚴禁,當年徐驍和陳芝豹對此都無異議,這大概正是北涼高層將領的自負所在,徐鳳年也沒有因爲陳芝豹的離涼入京以及赴蜀封王,就有心要詆譭陳芝豹的這部兵書,事實上連陳芝豹的舊部都依舊厚待有加,還親自嚴厲處理過幾樁故意打壓陳芝豹舊部校尉提拔的事件,只是徐鳳年在這小半年來親筆披紅和仔細翻閱過的批文沒有一萬份,也有八千,還真沒有一人一文提及過《武備輯要》的流散市井。但這依然讓徐鳳年十分自責,此時他下意識端起酒碗,喝了口酒,然後輕輕說道:“北涼王在這件事情上,確實過失甚大。”
老人一笑置之,他們這些市井小民也敢對那位藩王指手畫腳?活膩歪了?再說了,武帝城王仙芝之後公認的天下第一人,是誰?連那些北涼境內最孤陋寡聞的鄉野婦孺恐怕也都知道了。
徐鳳年擡頭問道:“老先生,以你的槍術見識,爲何不去投效邊軍?”
老人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苦神色,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輕描淡寫,“老朽家族慣用大槍不假,可家道中落之前,就不喜沾惹權貴,只希望家中老小都能夠安心習武,有朝一日,能把本家槍術發揚光大,至於其它事情,從不去多想。家祖有言,練槍在於煉心。心雜了,練不出好槍,對我們用槍之人,無異於捨本求末。”
徐鳳年臉色平靜說了三個字:“孫家槍。”
原本慈祥和善如鄰居長輩的老人渾身氣勢驟然一變,更低手一把握住了擱在長凳上的白蠟杆子,渾濁眼神熠熠生輝,充滿了殺氣。
那兩位少年也幾乎同時站起身,死死攥緊了手中木杆。
這讓那個原本嗑着瓜子的老闆娘嚇了一大跳,呆滯當場。
徐鳳年輕輕提着酒碗,沒有急着喝酒,笑道:“我沒有惡意,我既然有用槍的高手朋友,當然知道跟槍仙王繡同鄉赫赫有名的孫家,老先生又知無不言說了這麼多,我就是胡亂猜測一下。孫家的遭遇,我也聽說一二,當年一個叫賀武書的年輕人登門學藝,孫家老爺子見他根骨極好,只是品行不端,就沒有理睬,結果賀武書被拒之後有過幾次奇遇,一路飛黃騰達,成了當過邊軍將領的荀大牛護院教頭,此人生性睚眥必較,對孫家更是一直懷恨在心,在孫老爺子去世後,就靠着荀家背景和多年積攢下來的官府人脈,給孫家安了一個叛涼通敵的罪名,四十餘口老小,只逃出去六人,其中還包括兩個襁褓之中的孩子,這十多年來,其中三名孫家人有三人都死在賀武書槍下,兩人是技不如人,一人是秘密出賣孫家,可事後非但沒有得到榮華富貴,仍是被記仇的賀武書過河拆橋,一槍扎死在牆壁上。孫清秋孫老爺子,我說得對不對?”
老人面沉如水,冷笑一聲,語氣蒼涼道:“好好好,好一個‘虎頭槍’賀武書,果然是入了魚龍混雜的魚龍幫後,就如虎添翼了,竟然給你們追殺到這裡!”
老人在說好的同時,丟了眼神給那兩位少年,要兩個孩子不顧自己逃命的意味,不容拒絕。只是少年如何能在這個時刻逃跑,腳下生根站在原地,一寸不退,這讓老人不知是感到高興還是可悲。
孫家槍,人不死槍不退啊。
徐鳳年依舊端着酒碗,自嘲道:“孫老爺子,我這像是賀武書的狗腿子嗎?還是說像是來追你們的殺手?可天底下有我這麼殺人之前還請人喝酒的?”
高大少年憤怒說道:“你這個王八蛋肯定在酒裡下了毒!”
老闆娘當下就不樂意了,她從對話中大致聽出了一點端倪,她可半點不相信那公子哥是個歹人,誰讓他長得那麼俊呢?她一拍桌子,惱火道:“說什麼呢,我這像是黑店嗎?!你們這些酒都是我親自端上來,是纔開封的新酒,你這孩子那隻眼睛瞧見公子往酒水裡下毒了?”
徐鳳年開門見山問道:“老爺子,你真覺得你們爺孫仨是我一個人的對手?”
老人沒有言語,沒有半點鬆懈,但神情頹然。
行走江湖大半輩子,尤其是十多年來的亡命生涯,老人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和對危機感知的敏銳直覺,就在自己伸手握杆的那一瞬間,身邊這個原先氣機如同常人的年輕人,那一閃而逝的驚人氣機,讓老人不得不承認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徐鳳年問道:“老爺子,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讓你去邊軍去當一個傳授槍術的武官總教頭,但是你們孫家與賀武書的恩恩怨怨,我不會管,估計老人家你也不會願意別人插手。”
老人冷笑道:“這位來歷不明的公子哥,別以爲有些武藝傍身,就口氣比天大了,老朽不是那黃口小兒,也知道咱們北涼軍武官總教頭那還是正四品的武將了,你若是說尋常教頭位置,老朽還當你是身份不俗的將種子弟,信你一二,嘿,總教頭,是你說給就能給的?你當自己是經略使大人的公子李翰林了?”
徐鳳年忍不住笑了笑,沒想到李翰林這傢伙如今在北涼道上這麼有名氣了?聽上去還是些好名聲啊。
那個如臨大敵站在徐鳳年側面的清秀少年看着這傢伙的可惡笑臉,恨不得一杆子打死他。
徐鳳年確實是不知道怎麼說服孫清秋,可這位老人極有可能對北涼軍而言是一座巨大的寶藏,用好了,能讓邊軍戰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可以說一個施展手腳後將畢生造詣完全灌輸給北涼的孫清秋,哪怕只是一個三品實力並且隨着年紀增長愈發江河日下的老人,甚至要比如今身爲陵州副將的韓嶗山這位王繡師弟,還要更加裨益於北涼!當然這一切還只是可能,但如果錯過了,那就連可能都沒有了。徐鳳年擡了擡手,這個動作很快就招致老人的迅猛出槍,這蠟杆子不見如何起勢,就斜向下精準狠辣刺向徐鳳年的喉嚨,乾脆利落,而且透着股孫家槍最爲精髓的一往無前。
結果兩個少年就看到那蠟杆子“槍頭”在離着那人好幾寸外停下了,然後這杆符合孫家獨門“有去無回”氣勢的蠟杆瞬間擠壓出一個大弧,然後當場崩斷!
一名緊身黑衣的年輕女子在徐鳳年擡手後,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樹蔭中,看到這一幕後,身材玲瓏的她全然面無表情。
她正是才從拂水房退出沒多久的死士樊小釵。
孫清秋拎着半截蠟杆子,掌心裂開滿是鮮血,饒是老人已經確定自己不是此人敵手,可自己這一槍如此無功而返,還是太讓老人震撼驚悚了。
他自認這一槍,哪怕是那些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品高手,也絕對不能如此輕描淡寫對待,何況這個坐着的年輕人紋絲不動,甚至連絲毫氣機都無異樣流轉!
徐鳳年沒有看向樊小釵,只是說道:“這段時日你就不用跟着了,帶着老先生去涼州邊境,找到祿球兒,官職我已經定下來了,具體怎麼用孫家槍術,你讓祿球兒自己決定。”
然後徐鳳年笑問道:“老爺子,保管賺錢的無本買賣,你真不做?”
老人到底是豁達之人,略作思索後,就嘆氣道:“反正都是身不由己,就看老天爺是不是要亡我孫家了,老朽心底也不相信賀武書一個魚龍幫舵主就能使喚得動公子你。”
徐鳳年鬆了口氣,試探性問道:“要不咱倆把酒喝完,老爺子你們再動身?”
老人一屁股坐下,“喝,怎麼不喝!”
兩個少年戰戰兢兢坐回原位,尤其是那個清秀少年,都傻眼了,至於那個愣頭青的高大少年,滿臉崇拜。
應該是真讓自己遇上傳說中的世外高人了!
原來先前這位公子哥所謂的有一點點高,是真的高啊?
這個雀躍無比少年坐下後,火急火燎問道:“高手公子哥,我爺爺總說我習武天賦不咋的,你眼光肯定比我爺爺還要高,要不幫我看一看?會不會其實是個練武奇才?”
徐鳳年看了眼少年,平淡道:“照理說,你到了老爺子這個歲數,還要差一大截。”
少年張大嘴巴,仍然不死心,哭喪着臉追問道:“啥?高手公子哥,你可千萬別看走眼啊,再給仔細了瞧瞧?”
徐鳳年笑着搖頭道:“走眼比不走眼要難。”
少年唉聲嘆氣,耷拉着腦袋不說話了。
那清秀少年掩着嘴偷笑,只不過當那個不如當初那麼面目可憎的高手往他這邊看來,他下意識就瞪了一眼。
徐鳳年笑道:“好好練槍,你會有大出息的,沒誰說女子不能練出剛猛無敵的一流槍術。”
“少年”漲紅了臉。
已經一驚一乍很多次的老闆娘看了眼這位“少年”,難怪瞧着就像是個小娘。
婦人還真是傻大膽,玩笑着打趣道:“高手公子哥,可不許是高手就不付酒錢啊。”
徐鳳年掏出一塊小碎銀,放在桌上,老闆娘笑道:“呦,還真是沒多出一分銀子,高手公子哥,你都是高手了,就不能出手闊綽些,就不怕有損高手風度啊?”
不遠處死士樊小釵回想起自己的種種遭遇,開始佩服這村野婦人的膽識氣魄了。
徐鳳年笑道:“當家才知油鹽貴,如今可沒那打腫臉充胖子的本錢了。”
徐鳳年突然看到頭頂那隻盤旋的青白隼,緩緩起身說道:“老爺子,我有事先走了,咱們回頭在涼州邊境找你喝酒,相信應該還有機會的。”
孫清秋跟着站起身,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徐鳳年說完話後便一閃而逝。
又讓婦人和兩個孫氏少年以爲是遇上神仙鬼怪了。
樊小釵這時才冷硬說道:“喝完酒,馬上趕赴邊關。”
孫清秋嗯了一聲。
高大少年看着這位姐姐,瞪大眼珠子,挪不開視線了。
女扮男裝的少女則有些豔羨,真是個好看至極的姐姐,就是給人的感覺太冷了。
坐在隔壁桌上的老闆娘使勁拍了拍胸脯,嘖嘖道:“今天真是開眼界了。”
老人喝了口酒,眯起眼輕聲說道:“誰說不是呢。”
樊小釵站在綠蔭中閉目養神。
直覺告訴她,應該是北莽出兵了。
對於孫家三人的命運起伏,她沒有半點興趣。至於那個什麼魚龍幫的賀武書,也許對於三人來說,就是一個原本恐怕一輩子都會想殺卻殺不得的仇家。
可她自己與仇家之間的差距,更是相差雲壤。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別想親手殺死這個男人了。
畢竟連王仙芝都沒能殺掉他。
但是這不意味着那人就不會死。
因爲他要面對的整個北莽。